1
最近在成都城南的一些酒吧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女巫不想做女巫了,想做鸡(就是妓女)。于是在圣诞节的那天许下了这个心愿。女巫都是有点魔力的,但好像她们使用魔力也有个限度,一般是根据这个女巫的级别和档次来确定她可以使用多少多少次魔力。我们这位姓唐的女巫长得挺漂亮也挺丰满的,级别和档次自然偏高,被允许使用9次魔力。但就在这之前,据我们所知,她已经使用过8次魔力了。也就是说,目前可供她使用的魔力只剩最后一次了。她要把这最后一次魔力在圣诞节这天使用,心想事成,从此成为一只快活幸福的“鸡”。
女巫的魔力一般都很灵验,少有失手的。唐女巫想做“鸡”的愿望,按理说也不是十分出格和太让人为难的愿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圣诞节那天,唐女巫在另外几个女巫的陪同下,选择了南门芳华横街的“橡皮”酒吧,作为她变“鸡”的地点。
据说那天橡皮酒吧并非想像的那么热闹,与别的酒吧比起来,橡皮可说是有点冷清的了。杨黎自不必说了,他是酒吧老板,应该在场。王镜也是酒吧的老板,也在场。石光华和我是这两个老板最好的朋友,当然也在场。乌青和离这小两口出于好奇,也早早地来到了橡皮酒吧。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唐女巫带来陪同的几个女巫姓什么,大家事后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对她们的印象蛮好的。首先,出于大家都是女巫这一难得的共同属性,她们还是诚恳地告戒唐女巫,此事非同儿戏,希望再考虑一下。但唐女巫变“鸡”之心已定,而且定死了就在今夜,毫无商讨余地。我们几个当中,就石光华与唐女巫有过一面之交。我呢,虽与唐是初次见面,但因为对女巫多少有些了解,所以,也还算是可以镇定自若地应付这种场面。杨黎和王镜、乌青以及离,他们表现得有点慌乱。杨黎在9点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灌醉了,而唐女巫定下的变“鸡”的时间是零点。王镜是紧接杨黎之后醉的,大约是9点25分。王镜醉了之后就老是要把自己的头往唐女巫的肩上靠。靠一次往下滑一次。每滑一次,王镜都要提议和唐女巫再干一杯酒。乌青和离这两个人在旁边虽然还看不出醉意(他们喝酒的速度明显的要慢得多),但总是要不小心摔坏杯子。到10点半的时候,乌青已经摔坏了7个杯子,离摔坏了5个杯子。石光华这天特别冷静,可能是因为与唐女巫有一面之交,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我也觉得责任重大,因为杨黎和王镜都已经醉成那样了,难以预计的局面只好由我来收拾。所以,我尽可能地多抽烟,少喝酒,并且主动陪另外几个女巫说说话,让酒吧里的空气显得流动一些。
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唐女巫在那个圣诞夜的零点时分变成了一只鸡,一只真正的麻花母鸡。就是说,变成了那种有翅膀的咯咯叫的鸡,而不是我们平常说的那种“鸡”。
2
我的麻烦在这之后开始。
一个看上去在气质上与唐女巫截然不同的女人盯上了我。圣诞节过后酒吧的生意普遍显得冷淡。但我还是爱去酒吧。棕南有个酒吧叫“三个苹果”,我是无意中路过发现的,后来就老爱去那个酒吧坐一坐。那是一个真正生意清淡的酒吧。开酒吧的是三个三十岁多一点的女人,姿色中上,但风情万种。所以我就搞不懂,酒吧的生意为什么还这样清淡?三个女人我并不是在一天内认识完的。第一天我认识一个。后来我连去好几个晚上,还是这一个。大约隔了一周,才认识第二个。但认识第二个之后5分钟,我就认识了第三个。
但是,那个将给我制造麻烦的女人绝不是这三个中的一个,而是三个之外的另一个。她在我认识三个中的第一个的时候就出现了。确切地说,是我第一次走进“三个苹果”酒吧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里了。她高高大大。我对个子高大的女人感觉上从来就很复杂。个子高而容貌丑陋,我会觉得有一种物体般的压迫感;个子高而容貌漂亮,我又会觉得有一种精神上的逼近感。这样说还不够复杂,流于简单和概念。换一种说法,一旦与高大的女人遭遇,先不说漂亮与否,我首先的反应是呼吸急促,耳朵发烫,左手那根5年前受过伤残的食指突然间隐隐乍痛。这是一般而言。接下来,如果是个丑陋的高大女人,戈会在以上反应之外,配合以毛孔的收缩和鼻子发酸——如果丑得更厉害一点,鼻子发酸的反应会牵连到眼睛,引起类似角膜炎的连锁反应。但如果是那种漂亮的高大女人,除了一般的反应(就是前面说的“首先的反应”)之外,我能感觉到的是全身毛孔的迅速扩张。如果我继续看她,迅速扩张的毛孔就会源源不断地渗出汗水。尤其大腿内侧的汗水显得特别的丰沛。这感觉很不好,近乎羞愧和绝望。
她大约有1米79的样子。先看见她是侧对着我坐在靠吧台的一张桌子边的。那样坐着,也还没觉得她有多么高大。当她过了一会站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她1米79的样子才一下显露出来。可想而知,我马上开始起了那种反应:呼吸急促,耳朵发烫,左手那根5年前受过伤残的食指突然问隐隐作痛。
到她从洗手间里出来,我的毛孔已经开始迅速扩张,并有汗水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这时候,一个小巧的女人走到我跟前,问我,是第一次来吗?她就是三个女人中我认识的第一个,酒吧的老板之一,名字叫西西。她很大方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这个小巧的女人的挨近,给了我及时的,也是莫大的缓解。我的皮肤渐渐地收缩,呼吸也接近均匀。是路过,我说。第一次,我又说。不过,以前听说过,三个苹果,好像很有名的。说话使我几乎完全恢复了常态。我又问她,你喝什么?她说,她有。于是回头朝吧台招了招手。不一会,服务生就端了一杯淡绿色的饮料过来。是什么?我问。雪碧里面加了少许杰克丹尼,她说。好喝吗?还可以吧。你很会保养。何以见得?我没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我不敢往那边看。但是,我自己也觉得,和西西说话,我越来越不专心。西西也看出来了,问我,要不要介绍个朋友一起喝两杯?我说难道这里还有朋友?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这样说话很不厚道。西西并不介意,她离开了座位,走向那个高大的女人。
毫无疑问,我那一系列病态的症状又开始复现。
3
我就这样认识了刘,就是那个令我出汗的高大女人。她曾经是一个排球运动员,后来是时装模特儿,现在她说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是什么呢?我问。她说就是什么都不是。那你靠什么生活?我问。靠过去生活,她说。我明白了,我说。你有足够的存款,是个富婆?她摇了摇头,这与钱没有关系。于是,我逐渐地了解到,或者说感觉到,这个高大的女人很不快活。我看她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很长,手掌也比一般的人要宽大,完全可以一把将我的手握拢来不见踪影。她上身穿的是紧身T恤,黑色的,但并没因此紧缩住她的丰满。她的脖子很白,脸也很白。但她的眉毛、眼睛和头发却是无比漆黑的。无比漆黑的头发披散在黑色的T恤上。还好,她并没有涂抹很红的口红。我看出她根本就没有化妆。她醒目的五官无须化妆,已经很醒目。她漆黑的眼睛并不是十分的大,但因为太黑了,以至于……我不敢想下去。你很热吗?她问我。我说也不是,只是比较爱出汗而已。我叫她不用管我,继续聊。但是这一次,我们还没有聊到女巫的事情上去。初次相识,她还并不了解我。我们的话题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琐事,可能其中娱乐方面的资讯占的比重多一些。比如,王菲在台北做宣传的时候生病了,谢霆锋去探望没有?汤姆.克鲁斯和尼可.基蔓这对银色情侣上周终于离婚了,真是遗憾。黎明现在和舒淇的关系怎么样?好像也不太妙。小甜甜布莱妮据说疯了,这是真的吗?章子怡越来越走红了,她究竟靠的什么,让如此多的大导演对她着迷?都不喜欢赵薇,觉得她傻,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她演得好,尤其是她演配角的时候。你觉得徐静蕾怎么样?她好像嘴型有点什么问题,说不出来是什么问题,就是看上去不像舒淇的嘴唇那么像嘴唇。那像什么呢?咯咯咯(大笑),说不上来。常盘贵子怎么样?看过日剧?是吗,你有她的裸照?我比较喜欢千千真代子一些。没听说过?啊,很好的一个日本女孩。你真没听说过?哈哈哈哈。
后来我只要去“三个苹果”酒吧,都要碰到刘。但不是每次都要有交谈,如果她看见我有朋友在一起,就不会来打搅我,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但是,有一天我正在和开酒吧的三个女人中的第二个,也就是叫弯弯的那一个聊得很欢,刘端着一杯红酒走了过来。
听说你对女巫很有研究?她开门见山就这样问我。我呢,也并不特别吃惊。我知道她已经对我有了一些了解。倒是弯弯有点惊讶。真的有女巫吗?她问。天真的眼神配上她弯弯的嘴角,煞是可爱。我故作高深,不置可否。刘用那种很关切的样子看着我。弯弯却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女巫啊,她说,哄小女孩玩的吧?我还是笑而不语。刘却说,我相信有。神态坚定,且还有那么一点激动。弯弯晃了一下手上的酒杯,那好,你们聊你们的女巫吧,失陪。便走了开去。刘乘此机会,挪了挪椅子,更加靠拢了我。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想知道点什么呢?我问。这个高大的女人一下子很腼腆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高高大大的女人并不傻。常言说,胸大无脑。但她却是一个例外。可以说,她是一个聪明的高高大大的女人。她很有心计,仅半个月时间,就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不亚于一个间谍。她先是问我一些关于女巫的常识。然后,顺理成章(但在我还是觉得有点冷不丁)的,向我提起了圣诞节在橡皮酒吧发生的那件事情。听说你是目击者?她那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否认是没用了,只好以沉默应付场面,这其实就是默认。那只鸡现在在哪里?她的问题总是那样单刀直入。而我,早就没有了避让的想法。我说,被杨黎他们打来吃了。
你要么是在撒谎,要么是在开玩笑。分手的时候,她这样说我。
4
我确实撒谎了,但我却无意跟她开玩笑。直觉告诉我,这女人是开不起玩笑的。她是那种很认真的女人。她会把你的玩笑当真,并且,一旦当真,便不再做任何更改。要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撒谎是可行的,若要承认那不过是开个玩笑,却万万不能。所以,我选择了承认自己是在撒谎。我是在第二天的电话上承认的。她显得很高兴,并赞扬了我的诚实和勇气。然后就约我,共进晚餐。我想推掉,但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给过我一丝逃跑的机会。
晚餐的地点定在玉林的老灶火锅店。时间还早。我在火锅店的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店名叫“名典”)坐下来,要了一杯碳烧咖啡。我猜想过一会吃火锅的时候,免不了要被她继续追问,那只鸡现在在哪里?我一边喝咖啡,一边挖空心思地想要编出一个故事来。当我将这个故事刚刚编了个开头,不禁哑然失笑。这故事完全可以像一个真正的故事那样有一个标题:当女巫变成鸡之后。一个有标题的故事,比一个没有标题的故事肯定要真实百倍。我编啊编啊,自己也越来越兴奋。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
她来了。我走出咖啡店,和她一起在火锅店坐下。
烫了一片毛肚,吃了两个橡皮鱼进嘴里,她开始说话了。(打断一下。你可能早就存有一个疑问在心里,为什么我当初见到她时那种反常的生理反应现在没有了?这其实也是我的一个疑问。我也很不明白。我只记得,就在我们开始谈论女巫的话题之后,那种要命的症状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就算我现在突然又想起了那种症状,故意要在自己身上恢复那种症状,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她说,际是不是很奇怪?我问,我奇怪什么?虽然我把一双筷子拿在手上,动作故意显得很轻松的样子,但我心里却是紧张得很。我不知道她又看透了我什么。她把一根鹅肠在红笏里荡漾着,脸上只是微笑不语。这是在逼迫我开口了。我说,你觉得我有点奇怪?她把烫好的鹅肠夹进我的油谍。你别紧张,她说。说完就看着我笑,那笑容接近讨好。我确实是很奇怪了。于是,我又选择了承认。我说,是的,陇很奇怪。她得到我这样的答复之后,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进一步追问我奇怪什么,而是羞涩地一笑,便将头埋了下来。我不得不再一次承认,我是更加的奇怪了。她究竟要干什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想把我怎么样?她是谁?她什么时候开始追问那只鸡的去向?这些疑问像飞机一样在我的大脑里快速地飞过,留下一片嗡嗡声。
当然,摊牌的时候,往往是一目了然,事情并非想像的那么复杂。她说,其实我知道你奇怪什么。你在奇怪我干吗老缠着你,是不是?看见她这么肯定和充满期盼的眼神,我别无选择,只好点头承认。
5
我精心编织的那个关于女巫变成鸡之后的故事就这样泡汤了。
那晚上的火锅吃到凌晨,刘讲了她的故事。一直都是她在讲。我以上厕所的名义跑出去打呵欠。那是一个老掉牙的婚外恋故事。刘在一次外出旅游的时候(具体说就是去西藏那次)邂逅了一个男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见钟情,坠入了情网。那个男人也是在成都工作的人,在磨子桥有一家自己的电脑公司。他们回到成都后依然有热烈的约会。但是,刘是有丈夫的女人。刘的丈夫身高1米90,也曾经是一个运动员,现在做警察了。但刘的那个情人的个子却不算高大,估计就1米70左右吧(比刘矮多了)。据刘说,是很文弱的那种样子。刘说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喜欢他什么。同时,她也同样不清楚自己究竟对丈夫哪些地方不满。她自己做过猜测,可能是自己嫌他个子太高了吧?但这也没有什么道理啊,与身高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又否定了这样的猜测。她和那个做电脑生意的矮个子文弱书生在性方面很合得来,这是她自己说的。但这也不应该就是喜欢他的理由啊,她说。她认为自己还不是那种骚的女人,而是蛮追求精神上的东西的。比如她还要读小说,是《小说月报》的忠实订户。这故事就这样一路下去讲到凌晨,也不清楚她究竟想要解决什么问题。我看出她实际上把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都处理得很好,就是一般人很难做到的时间的分配上,也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就这些方面而论,不像是有什么困惑和犯难的样子。我由于使不上力(我好为人师的性格,导致我一遇婚外恋之类的事情,总是习惯给人出出主意,释难解疑什么的),所以,也就犯困得不得了。到最后,我只有像杨黎那样自己把自己灌醉,坐着站着都要呕吐,才总算中止了她那个一点特色和悬念也没有的婚外恋故事。
我后来想,那晚上如果我有机会先讲出我的那个关于女巫变成鸡之后的故事,情况肯定会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