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闲得无聊的男人,养了一只鸭子当宠物。他的名字叫张小凡。张小凡在遛鸭的时候碰上了一个遛狗的女人。这个女人叫宋小影,一个闲得无聊的女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猜得到。所以,这个故事也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就这样完了?她问。
我看见她的耳朵在一动一动的。每次她专心听你讲什么的时候,那对透明的耳朵总要那么颤动。如果你说什么她还没怎么听懂,那对爱颤动的透明的耳朵就会停几秒颤动一下,停几秒又颤动一下。我又看了看她的耳朵,便知道了,她此时的状态,就是还不相信故事就这么讲完了。怎么可能谁都猜得到?她还在想这个问题。难道你猜不到?我问。我怎么猜得到呢?她固执地认为生活是复杂而多变的。一个遛鸭的男人和一个遛狗的女人碰到一起,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会简单到一目了然的。她坚持这样认为。与此同时,她的耳朵继续着那种疑惑与沉思的颤动。
谁要是见过她的耳朵,谁都会猜得到,她是一个认真的女人。
好吧。假设我就是那个张小凡,你就是宋小影。这样假设好不好?她点头。看得出来,她很有兴趣。我说,那就好。现在先让张小凡搞一搞宋小影。说完我就去解她的扣子。她说不行不行,刚说碰面,怎么就会上床做爱了呢?也许他们连话还没说上呢。那他们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才说上话?好吧。假设他们还话都没说上,只是相遇了,看见了对方。即我,张小凡,看见了你,宋小影;或者,你,宋小影,看见了我,张小凡。是不是这样?好吧。我看见你牵着一只卷毛狗,从楼梯上走下来。你穿的什么衣服?你当然穿的是一条细吊带的连衣裙。半透明,乳罩和内裤若隐若显。这有没有问题?我以为她会不喜欢这种比较暴露的关于宋小影穿着的设想。但她说,挺好,我如果牵了一条卷毛狗,也是会那样穿的——半透明,乳罩若隐若显。还有一双粉红的拖鞋,我又补充了一句。这也被她认可了。好吧,我接着说。我问你这狗叫什么名字?你说,叫卷儿卷儿。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叫宋小影。接着我就问,你就是住在三单元6号的那个被台湾人包起来的女人?你说,就是。于是,我伸手摸了摸卷儿卷儿,顺便又摸了摸宋小影。你摸的她哪个地方?她问。你说呢?该你说了。好吧。她,也就是宋小影,开始往下说。
你摸了我的裙子,她说。我说不对不对,再想想。你摸了我的手,她说。我说还是不对,再想想。你摸了我的脸,她说。脸有什么好摸的?我说。那么是头发?她问。你说是就是吧,我笑了起来。现在是你说了算。好吧,她说。你摸了我的乳房。她好像是很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来。你摸了我的乳房,她说。你是偷偷摸的,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我就问你,怎么,这鸭子是你养的?你说,是。它叫什么名字?你说叫扁扁。那么,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了,你叫张小凡。
你叫张小凡。你住在四单元26号。你是那种面孔漂亮的男人,曾经做过男妓。是不是这样?是这样,我说。那么,你为什么不想做了?有谁想做呢,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很有钱了?不,我说。我还缺钱。但问题不是这样。问题不是这样,我说。好吧,问题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做了?很简单,我说。就是不想做了。她,宋小影,听见张小凡这样的回答,显得情绪不佳。她似乎意识到,故事又有可能在此终结,一切都会因为不想做了的简单回答而变得索然无味。于是她说,还是说一说你养的那只鸭子吧。你为什么要养一只鸭子当宠物?我说,为什么不从我摸了你乳房开始呢?怎么开始?她显得犹豫不决。张小凡摸了宋小影的乳房,我说。就这样,张小凡可以搞宋小影了。然后,我就像故事中讲的那样,先摸了摸她的乳房,再去解她的扣子。她推开我的手。我去洗一下,她说。
她要去洗一下。这个要去洗一下的女人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头发有点凌乱。有些零散的头发缠在耳根和脖子上。这样的头发形态让人误以为我已经搞了她。尤其她说,我去洗一下。但这同时也可以证明,我们还没有开始,因为,她还要去洗一下。现在,她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脚已经落到地板上。她是光着脚落地的,这使她站起来的姿态格外轻盈。她是从背对我的方向站起来的。她上身的短衫和下身的裙子是被揉皱了的。这又会让人误以为我们已经干过一番了。其实没有。至少是今天还没有。她背对我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开始解自己的扣子。这个过程很慢。这也使我有足够的时间继续张小凡与宋小影的构思。也可能她是对的。当带着宠物鸭的张小凡在楼道上碰到带着宠物狗的宋小影,他不会那么大胆和唐突地就去摸了宋小影的乳房。她只是看了看宋小影的乳房,只是比一般情况下看得要凶狠一些而已。所谓凶狠,就是让宋小影感觉到了他看她乳房的那种目光。这是完全可能的。宋小影也就下意识地自己看了看自己的乳房。张小凡看宋小影乳房的角度与宋小影看自己乳房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所看见的乳房的形状也就不会是一样的(……这种不一样留待她洗完回来后再做比较)。宋小影看了看自己的乳房,抬起头来再看张小凡的眼睛。而张小凡的目光也从宋小影的乳房移向了宋小影的眼睛。这过程很慢。这时候,她已经完全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并背向我将上身的短衫脱了下来。她将脱下的短衫拿在手上,折过半个上身。他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我。她看见我半躺在床上也在看她。她把手上的短衫抛到了床上。从空中抛过来的短衫降落在我弯曲的膝盖旁边,一只衣角还轻轻地搭在我的小腿上。她折过上半身抛出手中的短衫,有三到五秒的时间,她保持这个姿态不变。我便也有三到五秒的时间,从侧面观看了她那被乳罩包裹着的乳房。然后,她又背过身去,脱下了裙子。张小凡将目光从宋小影的眼睛上移开,晃过胸部,停留在宋小影的小腹上。薄而轻的丝绸面料覆盖住她的小腹。如果张小凡不是用那种凶狠的目光,是看不见紧贴在宋小影腹部的三角形内裤的。内裤的颜色与裙子的面料十分接近,在裙子的遮掩下一般是显露不出来的。她脱下裙子。这次,她没有折过身来,就将脱下的裙子反手抛到了床上。她往浴室走去。我看她的臀部。看她乳白色的三角形带花边的内裤。
你又想起了什么?我问。她的耳朵又开始一动一动的。这个认真的女人。她说,他们应该以什么方式上床才合理呢?在相遇与上床之间,最合理的间隔时间应该是多长?认真的女人总是习惯去思考事物的合理性。我没有过这样的思考。我相信张小凡也没有过这样的思考。张小凡在看了宋小影的乳房之后,只是在想,这个女人太舒服了,我一定要和她上床。张小凡完全有这种冲动的可能。当他还是一名职业鸭子的时候,就有过想要主动去猎获他认为很舒服的女人的强烈冲动。有一次公共汽车上,他看见了一个很舒服的女人,他便感到那种冲动来得是那样突然和强烈。还在公共汽车的座位上,他就有了勃起的生理反应。他把这样的反应看得很重,并上升到人生有无价值和意义的高度。在她下车的时候,他也跟着她下了车。
张小凡想,一定要搞到这个舒服的女人。就这一个念头,可以将他支撑很久。他会把很多时间用在对这个女人的跟踪、打探和研究上。而他的这种花费也的确有了结果。仅两周不到的时间,他已经掌握了这个女人的所有资料。姓名,年龄,身高,三围,属相,星座,血型,学历,家庭背境,供职单位,上司是谁,同事有哪些,具体工作,有何特长,业余爱好,婚否,正在进行中的恋情,常去的酒吧,最喜欢哪一条街道,最想给朋友说的一句话,喜欢的宠物,宠物的名字,最恨的人,最崇拜的人。这个名叫宋小影的女人,最崇拜的人是张爱玲,过去上海的一个女作家。
张小凡开始猛读张爱玲的作品,她的小说,她的随笔;同时还搜罗了由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影碟。在这期间,他时常有勃起的生理反应。只要他头脑中一出现宋小影三个字,他马上就会勃起。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经常弄得他很狼狈。他决定减少阅读。因为,他是为了宋小影才读张爱玲的。所以,他只要一读张爱玲,就马上会想起宋小影。到后来甚至都不需要这样的过渡和转换,只要一读张爱玲,他马上就会勃起。这感觉太不好了。有次他和一帮人在明清茶楼喝茶,那帮人中有人带来一个女孩,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张爱玲。那女孩喋喋不休地谈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又断断续续地提起这个话题。张小凡也就有了半个多小时的生理反应,之后又断断续续地有过反应。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尽快搞到宋小影。只有搞到了宋小影,勃起的现象才会消失。
他开始实施那个早已预谋的计划。
他在棕南的芳草苑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号是四栋一单元26号,与五栋二单元的宋小影相隔不远,出苑区的门是一个通道。晚饭后宋小影带她的卷毛狗出门散步,张小凡在阳台上就能看见。张小凡也在晚饭后下楼散步,并与宋小影不期而遇。每次遇上,他都要学两声狗叫,然后说,这狗好乖,什么名字?但狗的主人却不看他,也不正面告诉他狗的名字。她看见他弯腰去摸狗的卷毛,她就喊,卷儿卷儿,勒吃狗。那只狗就一拗头从他的手下滑了开去。
他决定也要养一只宠物。他去青石桥宠物市场转,把所有的猫和狗都看完了,都没满意的。在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农民在卖鸭仔。几十只黄绒绒的鸭仔装在篮子里。这小东西可爱。他买了一只,三元钱。那农民说,你买一对就五元。张小凡说,我只要一只。旁边一位中年美妇用眼角瞟着他,也说,买就买一对吧,买一对多好玩。张小凡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但他还是坚持只买了一只。我为什么要买一对?他看了那女人一眼。那女人笑一笑就走了。就这样,张小凡养了一只鸭子当宠物,并取名叫扁扁。
有了扁扁,情况就不一样了。扁扁还是鸭仔的时候那情况还不明显。当扁扁长大成摇摇摆摆走路的鸭子,张小凡又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绸带之后,宋小影开始对张小凡有了注意。
你养的?我养的。哈,多有意思。叫什么?扁扁。你的呢?卷儿卷儿。卷儿卷儿便用鼻子去嗅扁扁,扁扁嘎的一声摆开去。卷儿卷儿对那嘎的一声很不高兴,冲扁扁的尾巴发出一连串尖利得有点可笑的汪汪声。傲慢的扁扁,宋小影说。张小凡说,是它们不同类。卷儿卷儿还在追逐扁扁。扁扁跑得急了,就扇开翅膀飞跑。卷儿卷儿,宋小影在呵斥。然后,宋小影迈着碎步追向那两只宠物。张小凡也跟在后面。扁扁被追了一阵,也懒得跑了。它甚至拉开了架势,迎面对着那只狗,准备着用它扁扁的嘴还击对方的挑衅。卷儿卷儿也站住了,它看起来有点胆怯,汪汪的吠叫声并不响亮,而是哑哑地卡在嗓子眼儿。卷儿卷儿,宋小影在喊。扁扁,张小凡也在喊。于是,这两只宠物各自在片刻之间回到自己主人的跟前。
还需要讲出结尾吗?我问的时候看着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已经趋于平静,不再神经质地跳动了。好吧,我说,该我们开始了。
她就是那个舒服的女人,我第一次看见她,就产生了想和她睡觉的强烈冲动。我知道我们素昧平生。我更懂得,过分单纯的目的难度反而更大。但我还是努力去做了,并在此时真的实现了那个单纯的目的。有没有超出你的想像?没有,跟我想的完全一样。其实,关于这个想像,在她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的瞬间,就基本上得到了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