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认识一下,我姓赵。老赵主动向他伸出手来。他也伸出手,和老赵握了一下。跟你一样,我心情也很愉快。老赵套着近乎,就要往他的铺位上挪过来。他慌忙摆手,别过来。他语气显得颇生硬,因为他不想这个陌生的男人挨过来和他的女人坐得那么近。他说,你就坐自己的铺上。这个叫老赵的男人为自己被拒绝显得有点难为情,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朝他扔了一支香烟过来。这次他没有拒绝。他本来是要抽烟的,同时他也不想过于伤到老赵的面子。出门在外,他的性格自然要有点变化,得随和一些。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江湖谚语他还是知道的。她一直在观察那个叫老赵的男人,这一点他已经注意到了。她还亲昵地附在他耳朵上说,这人很有趣。既然她对这个陌生人并不反感,他对他也逐渐友好起来。几分钟后,他回敬了他一支香烟。烟一点燃,他们开始聊天。他是外地某厂矿的采购员,这是他告诉他的。从外表和谈吐观察,他也的确像一个采购员。采购员穿了一件西装,还盯着领带,这在那时候是很新鲜和少见的。采购员很健谈,作为采购员,走南闯北,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说起社会上的那些事情,他显得孤陋寡闻,他只能谈一些书本上的东西。采购员听他谈书本上的东西,流露出很佩服的样子。他也一下就看出来,采购员是读书不多的人,对知识很崇拜。当采购员知道他出门是专为了旅游,便建议他去看看黄果树大瀑布。
她在一旁很有兴趣地听他们东拉西扯。她还将手伸到他的身子底下去抚弄。他被她弄得很不自在。他一边按住她的手,一边对健谈的采购员说,失陪了,我出去走走。采购员欠起身来,还想跟他一起出去,被他坚决地挡住了。
出了船舱他就责备她,你不该这样。她笑嘻嘻地说,她是有点想要了。他大惊失色,难道你想在船舱里?她说,未必不可以吗?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对她说,可以是可以,但得让我有一点准备。这不像在自己的房间里,现在是出门在外,要干起这样的事来,需要准备一下是合情合理的。她想了想,觉得是有一定道理。是得先有点准备,那种事当然不是说来就来的。她懂事地点头表示认可。
5
甲板上的风很大,船开动的时候风就更大。她喜欢吹风。她的裙子在风中鼓起来像一个气泡。她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他真担心她兴奋过度翻过栏杆掉进水里。甲板上也还有别的吹着风的女人,好多次他都以为她会撞上人家。事实上她不可能撞上人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玩起来就更加地疯狂。其他那些女人的裙子也气泡般地在风中鼓起来,以至于一些土气而可笑的内裤频频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些女人,以为有了裙子,什么难看的内裤也敢穿。而我的女人,露出来的内裤也是带了花边的。这时,一个女人朝他靠过来,故意挨他很近地将双手扶在甲板的栏杆上,被风吹拂起来的头发差点扫荡在他的脸上。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感觉,不得不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以便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这个女人也跟着他挪动。接着她就说,这江水真好,没有被污染。她看上去有点不像本地女人,听她那语气(水真好,没被污染)就更能断定她不是本地女人。她年冷应该比他还大几岁吧,倒是个没完全褪去风韵的那种中年美妇。生活在你们这样的环境很幸运,她对他说。她这么肯定的语气,显然是一下就看出他是个本地人了。他对此不太高兴。他没说话,只笑了一笑。从他笑的表情和声音,她应该感觉到是那种一般被称为冷笑的笑。但她显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继续与他说活,并表现出外来者特有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她甚至以为这甲板上就他和她挨得这么近,丝毫也没有发现还有一个女人已经站在她的背后好一会儿了。那个女人就是他的隐行伴侣。她对这个中年妇女显然没有什么好感,这从她面部的表情就一目了然。作为一个隐身的人,她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但女人那些基本的特性她一样是免不了的。她应该看出来他对那女人并无兴趣,但她还是掩饰不住本能的妒忌之情。她开始用手拉扯那女人的头发。女人回头看他,他只好躲闪开她的目光。她还在拉扯那女人的头发。然后他听见那女人说,风真大。然后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他马上表示他也有同感,风真是很大。她接着又说,要不去她的舱室里坐坐?他转头看了看她(他的那个隐身女人:的脸色,然后婉言谢绝了她的邀请。他说,我想继续吹吹风。
她(那个隐身的女人)在旁边拍手称快,扑过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则腾空飘荡起来,两条细长的腿像风筝的尾巴。
6
他们回到舱室的时候,看见那个采购员盘腿坐在链位上剥着一只煮鸡蛋。采购员正要将剥好的鸡蛋往嘴里放,一下看见他进来,就停住手,然后要将那只剥了壳的煮鸡蛋让给他吃。他说不要。采购员以为他客气,硬要给他。他就说,我从小就不吃鸡蛋,特别是煮鸡蛋。采购员有点困惑,但还是自己将那只鸡蛋吃了。他吃得太快了,被壹住了,到处找水喝。这个采购员为了找水喝,拿着一个环子跑出船舱,到甲板上去了。他听见她在笑,于是他也廷了起来。她说,他真有趣。他本来对这个采购员很厌烦,但听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那个采购员的确是很有趣的了。那个采购员从外面回到舱室,把他曾经在甲板上遇见过的那个中年女人也带了回来。开始那一瞬间,他以为那个中年女人会和他热情地打招呼,但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她跟在那个采购员的后面进来,然后坐在采购员的捕位上。采购员将她介绍给他,她还是用那种很陌生的眼光和他对视了一下。她是真记不得我了,还是假装的?有点失落,是吧?她(他的隐身的女人)好像猜透了他的心事,把一张热乎乎的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显得有点幸灾乐祸。他已经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那个中年女人也是一个采购员。一个男采购员和一个女采购员相遇,自然是有共同语言的。如果一个男采购员要想和一个女采购员上来,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男采购员像当初建议他去看黄果树瀑布一样,此时正用相同的言辞邀请女采购员也一道去看黄果树瀑布。他还告诉她,可以在瀑布多呆两天,呼吸那里的新鲜空气,瀑布的旁边就有很不错的旅馆。
7
但还没有到黄果树瀑布,还在船上的时候,他的秘密就被采购员窥破了。究竟是怎么被窥破的,他是一点也想不透的。是我的行为露出了什么破绽?他仔细回想和检点,也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总之秘密是被窥破了。采购员和那个中年女人东拉西扯半天,也没什么结果。那个中年女人很疲倦地做了一个手势,也没明确地说去不去看黄果树瀑布,就回自己舱室睡觉去了。这时候采购员就对他说,把你的女人也拿出来我看一看。他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采购员哧哧地笑着,笑得很诡秘。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带了一个女人。他想否认,并下意识地去拉她的手。哪里有什么女人?哪里有?但事实上他说话时的嗓音都变了。嘿嘿,采购员笑道,你们还裹在毯子里亲热,我都看见了。这不可能,他这样想。但他的防线已经显得很虚弱,然后,他无可奈何地问道,你想怎么样?让她上我的床来,采购员说,我也搞一下。他真的很愤怒,但秘密被窥破的羞耻,又使他显得软弱无力。采购员很得意。你太小气了,他说,其实我用不着向你提这个要求,因为我已经把她搞了。你胡说!他痛苦地抓紧了她的手。这怎么可能?他满怀期望地看着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证实,采购员所说的全是谎言。她当然不会承认。采购员又发出了得意的笑声,但她的的确确是被我搞过了。他真的是太痛苦了,痛苦使他感觉到她的手正在他的手中融化。这不可能。他还在坚持。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得意的采购员还在步步紧逼。这没什么,他说,她还是你的,我只是借来用一用。这时,他已经感觉到她的手在他的手中完全融化了,他再看她时,她的身影已很模糊。采购员看着也,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我们讲和吧,他说。怎么讲和?他问。采购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犹如自言自语一般,他说,的确是一个舒服的女人。他嘴唇发抖。突然,他眼睛一亮,你怎么不去搞那个女采购员?你们不都是采购员吗?采购员没想到他会突然使出这一招,一时竞无言以对。他发现这是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她才是一个舒服的女人呀,他模仿了采购员说过的那句话。采购员还是沉默不语。他于是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接着又说,真正舒服的女人!采购员突然又恢复了他那诡秘的笑容,你的女人不见了。见他毫无反应,采购员又说,你知道吗,你的女人不见了。听见这话,他没去四下张望,而是如同失明者一样用手在空中摸索。不见了,采购员说,你摸也摸不到了。但他还在摸索。采购员怕了,缩起身子往舱室外逃,一边逃一边喊,不是我藏的。拿出来!他跟着追出舱室,把我的女人拿出来。他的两只手盲目地在空中不停地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