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他们在树林中徘徊,橡树显出绮丽色彩,胡桃树果子噼啪落地。
冬天降雪以后,他们穿过森林,那时——
松柏常青树,
齐披白貂裘。
卑微如榆榉,
珍珠戴满头。
对他们两人来讲,现在,生命已显示出一种神圣的温柔,一种新奇的意义了。当林肯凝视安妮的时候,她的内心就歌唱起来;而她的手一接触到他,他就屏息,惊讶着世间竟有那么多的幸福。
前些时候,林肯和一个牧师的儿子,名叫贝利的酒鬼一起做生意。当时,纽奥良这个小镇逐渐没落了,商店的生意也很清淡,但林肯和贝利两人都没有预感。因此他们就收购了3间破烂的杂货店,合并起来,开始经营自己的商店。
一天,一个迁往爱荷华的人,在林肯的杂货店前停下他的篷车。路面泥泞,马匹又疲倦,所以那个迁移者决定要减轻载货,于是他想卖给林肯一桶零星的杂物。林肯并不需要这些杂物,但他怜悯那些马匹,就付了5毛钱,也没仔细看看就把木桶滚进商店后面。
过了两个星期,他把木桶里面的东西倒在地板上,懒洋洋又好奇地检查他所买的杂物。在那堆废物中,他发现一本布拉克斯著的《法律评注》,便开始阅读。农夫们在田里忙碌,顾客很少,好久才来一个,因此他有很多时间。他越读就越感兴趣,他从来没有这样专心地读过书,他一口气将四大卷都看完了。
于是,他立下极大的决心:他要做一个律师,他要安妮·罗特利基以他为荣。她赞许他的计划,并且打算一旦他学成法律,自己开业以后就结婚。
读完布拉克斯的书后,他动身到20里外的春田市,向一位曾在黑鹰战役中相识的律师,借了其他的法律书籍。归途上,他拿着书本,边走边读。当他碰到难懂的段落时,就驻足停步,专心一意地推敲直到融会贯通为止。
林肯不论到什么地方去——沿河散步、林中散步、或到田里工作的路上——腋下总挟着一卷齐梯或布拉克斯的书。有一次一个农夫雇他劈柴,在下午到谷仓巡视时,竟然看见林肯打着赤脚坐在木柴堆上,正在研究法律。
孟脱·葛雷汉告诉林肯,如果他立志在政治或法律方面出人头地,必须“懂得语法”。
“我从哪里能够借到一本啊?”林肯就问。
葛雷汉说,在6里外有个农夫名叫约翰·万斯,有一本《柯氏语法》,于是林肯即刻起身,戴上帽子,出去借书。
他把《柯氏语法》融会贯通的速度,使葛雷汉大为惊奇。39年后,这位教师说他教过5千名以上的学生,林肯是“对追求知识最勤奋上进的年轻人”。
“我晓得他,”葛雷汉说过:“他会花几个小时研究3种语法当中,哪一种表达最为恰到好处。”
精通语法后,林肯接着便研读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罗林的《古代历史》、一本关于美国军人如杰弗逊、雷伯斯特等人生平的传记和汤姆的《理性的时代》。
“穿着蓝短上衣、粗陋鞋子,白色的裤子离上装约有三寸,而离袜子还有一两寸。”这样一个古怪的年轻人在纽奥良附近闲荡着,读书、研讨、幻想,讲述故事,并且到处结交朋友。已故亚伯特·J·柏卫基,乃是当年著名的学者,在他所著《不朽的林肯传记》中说:
“不但是他的机智、仁慈和知识吸引人们,他古怪的服装和丑陋的样子也为他广为宣传,他短小的裤子,特别引起批评和兴趣。不久亚伯拉罕·林肯的名字便家喻户晓了。”
终于林肯和贝利的杂货店倒闭了。这是意料中的事,因为林肯终日埋头书本,而贝利则常大醉不醒,这种结束是很自然的。林肯一文不名,为了食宿,林肯必须找些散工做:除草、搭草堆、围篱、剥玉米、在锯木工厂做工,有一段期间还当过铁匠。
后来,在葛雷汉的帮助下,他开始研究三角、几何,学习如何测量,准备做一个土地测量员。他赊账买了一匹马和一个罗盘,用葡萄藤当做测链,然后就开始以每片37美分的代价,测量镇上的土地。
同时罗特利基酒店也倒闭了,林肯的情人必须到一个农家去当厨工。林肯不久也在那里得到耕种玉米的工作。晚上他在厨房帮安妮擦盘碟,只要在她身旁,他就充满了快乐。以后他再也不曾如此快乐和满足了。他在去世前不久,对一个朋友说过,从前在伊利诺伊作一个赤脚的农工时,比起他住在白宫里要快乐得多。
然而这一对情侣的快乐无忧的岁月,却为时短暂。1835年秋季,安妮卧病不起。起初并无苦痛,只觉得非常疲乏。她依然继续工作,直到一天早晨她竟爬不起来了。她发烧了,于是她的弟弟骑马到纽奥良去请阿伦医生,他诊断为伤寒病。她全身如火发热,双脚却很冰冷,必须用热石头取暖,她一直要喝水。现代医生明白她应该多用冰袋,并尽量喝水,只是阿伦医生不知道这一套。
可怕的几星期过去了,终于安妮极度疲乏,连手也抬不起来了。阿伦医生吩咐她静养,不许见客,那天晚上林肯来时,也不许进去看她。以后两天她一直喃喃念着林肯的名字,异常悲惨,他们只得叫他进来。他一进来便关上门走到她的床边,这是这对情侣最后的会晤。
翌日,安妮便失去感觉,昏迷不醒直到死亡。
此后几个星期,便是林肯生平最凄惨的时期。他不想睡,也不想吃,老是说痛不欲生,想要自杀。他的朋友们着急了,就把他的小刀拿走,还监视他,怕他投河自尽。他躲开人们,见了人也不讲话,像是没看见似的,好像在凝望着另一个世界,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每天他总要走5里路到埋葬安妮的康特公墓。有时他在那边坐得太久,以致朋友们焦急,就去把他带回家来。遇有暴风雨,他便恸哭,因他不忍心雨水打落在她的坟墓上。
有一次人们发现他在桑嘉孟河边徘徊,口中念念有词,大家都以为他疯了。
于是有人去请阿伦医生,医生明了其症结所在,说林肯必须找一些工作、用一些活动来使心思意念集中。
镇北一里外,林肯有位朋友,名叫包灵·格林。他把林肯带到家里,负责照顾他。那是一个安静又幽僻的地方,屋后有橡树丛生的绝壁高耸着,并蜿蜒向西,前面一片平坦的洼地,直伸桑嘉孟河畔,周围种着树木。格林太太一直叫林肯劈柴、掘洋芋、采苹果、挤牛奶,或当她纺纱时帮她拿着纱线。
星期积成月,月积成年,而林肯依然忧伤不已。1837年,即安妮去世后两年,他对州议会的一个同事说过:
“别人看我好像很能快乐地享受生命,其实当我孤单时,真是苦闷极了!以致我连小刀都不敢带在身上。”
自从安妮死后,林肯就变了。偶尔他心上的忧郁也会暂时放松一下;可是他还是忧郁渐深,直到他成为伊利诺伊最忧伤的人。
赫登,他日后的法律同伴说过:
“若说林肯20年来有过快乐的日子,我是从未看过……当他走路时,忧郁似乎从他身上滴落下来!”
从此以后,林肯对有关忧伤或死亡的诗词,便有特殊的爱好,几乎着了魔似的。他会闷坐好几个小时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垂头丧气,然后突然朗诵《最后一叶》的几行诗句:
花冈冢上青苔满,
寂寞无人草自春。
多少相思无限恨,
只留刻石伴尘埃。
安妮死后不久,他背诵一首诗《死亡》,开头说:“嗟尔浮生,何骄之有?”这变成了他心爱的诗。他常在无人时,独自反复背诵;或在伊利诺伊旅馆中对人朗诵;或公开演讲时引用其句;对白宫的人背诵;还抄写好几份给朋友们,并且说:“我最喜爱末尾两节。”
希望、失望、欢乐和忧伤,
混成一片,不拘阴晴;
微笑、泪珠、高歌和悼曲,
彼此追逐,有如白浪。
转瞬之时,一息之间,
如花美眷,竟成尸朽,
朝藏金屋,夕卧青冢。
嗟尔浮生,何骄之有?
这古老的康特公墓,即安妮·罗特利基长眠处,原在一所清静的农庄,三面有麦田,一面是茂盛的草原,有牛在吃草。墓地现今己长满了灌木和藤草,少见人迹。春季有鹤鹑在那里做巢,四周甚是寂静,偶尔可闻几声羊啼鹑鸣,才打破这片寂寞。
约有半个世纪,安妮的遗体安葬在那里太平无事。然而1890年,有个当地的殡葬承办人,要在4里外的彼得斯堡另开一个墓地;彼得斯堡早已有一个美丽而宽大的墓地叫做玫瑰岗公墓,因而这个新公墓的生意不佳。结果,这个贪心的殡葬承办人,想出可怕的计划要冒犯林肯情人的坟墓,将她的骨灰搬到他的墓地里来,利用它来做广告。
所以“大约是在1890年5月15日左右”——这是他可怕的口供——他便掘开她的坟墓。那么他看到什么了呢?一个慈祥恬静的老妇人,她亲口向我讲述过那件事情,也是梅克拉·罗特利基的女儿,她是安妮·罗特利基的表姐。梅克拉·罗特利基当年经常和林肯一起在田里做工,帮助他测量土地等等,因此她对于林肯和安妮恋爱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晓得更详细。
在一个春天恬静的夜晚,这位老太太坐在廊前的摇椅里,向我说道:“我常听见爸爸说起,在安妮死后,林肯总要走5里路到安妮的坟墓上,并逗留很久,爸爸着急,生怕他出了事,就去把他带回家来……是呀,当安妮的坟墓被掘开的时候,爸爸和那个殡葬承办人在一起,我常听他提起,他们从安妮的尸首上找到的仅有遗物,便是她衣服上的四颗珍珠扣子。”
殡葬承办人就拿起四颗珍珠扣子和一些泥土,把她改葬在彼得斯堡他新开辟的奥克兰公墓——然后大肆宣传,说安妮·罗特利基安葬在那里。
如今,每逢夏季,就有几千游客开车到那里去,在那个号称安妮的墓前凭吊一番;我曾见他们低首挥泪,垂悼这四颗珍珠扣子。在这四颗纽扣上面竖着一座美丽的花岗石纪念碑,上面刻着艾特卡·李·马斯特的诗选中一段诗句:
我虽默默无闻,
不朽音乐因我而生:
“永不怀恶意,唯慈悲待人。”
众生对众生可以宽容,
国家慈祥的面貌,
因公义和真理而发光。
我乃安妮·罗特利基,孤眠青冢下,
为亚伯拉罕·林肯终生钟爱,
忠贞相许,一朝永诀,
相忆之情,绵绵不绝。
虽我遗骨,化为尘埃,
愿我国土,永远光明。
然而安妮的遗骨虽化为尘埃,却仍留在老旧的康特公墓。贪婪的殡葬承办人并不能把她搬走——她和他的往事依然在那里。鹑鸟低鸣,野玫瑰遍开,这便是亚伯拉罕·林肯伤心垂泪的地方,是他的心埋葬之所在,也是安妮·罗特利基情愿永留之地!
“第一夫人”的闺阁秘史
有人曾经问过林肯,为何陶德(Todd)这个姓要这样拼写,他幽默地说,上帝(God)只需一个“d”就知足了,但是陶德家却需要两个啊。
1837年3月,安妮死后两年,林肯离开了纽奥良,借了一匹马,直奔到春田镇,开始了他所谓的“实习”律师的生涯。
在他的鞍袋里,放了他所有的财物。他仅有的便是几本法律书籍,几件衬衫和内衣,还有一双旧的蓝色短袜,里面装满6.25美分和12.5美分的硬币——这是从前在纽奥良邮局尚未关闭以前他所收的邮费。在春田镇的头一年,林肯窘困得经常需用钱,他本来可先挪用这些钱,然后再偿还政府,不过他觉得那是不诚实的。因此当邮局查账员终于来清理账目的时候,不但不少1毛1分,并且都是以两年前所收的硬币结清账面金额。
林肯骑马到春田镇的那天,他不但没有钱,更糟糕的是,还欠了1100美元的债。在纽奥良,他和贝利为了那间倒霉的杂货店亏损了一笔钱,之后贝利酗酒亡故,留下林肯独自负担这笔债务。
其实,林肯不必还钱;他可以要求将责任减半,再推说生意失败,在合法手续下,逃避这笔债。
不过那不是林肯的做法。相反的,他到每个债主面前请求,如果他们肯给他时间,他答应每一美元都会连本带利还清。他们全都赞同,唯有一个例外,就是彼得。他立即告到法院,判决后,将林肯的马和测量工具公开拍卖了。其他人则耐心等待,而林肯为了守信用,只得省吃俭用达十四年之久。甚至拖到1848年,当他做了国会议员的时候,还要寄钱回家,还清最后一笔杂货店的老债务。
到春田镇那天早晨,他把他的马拴在公共广场西北角施毕特的杂货店前面,以下便是施毕特亲口的叙述——
他骑着一匹借来的马,在村子唯一出租房间的人家要了一个单人床位。他走进我的店里,将鞍袋放在柜台上,询问单人生活所需的生活必需品需要多少钱。我拿起石板和笔,计算了一下,告诉他全部需要17块钱。他说道:“这也许是够便宜的;但老实地说,虽然很便宜,但我拿不出这笔钱。如果你愿意让我赊账到圣诞节,并且我试做律师顺利,那么我将在那时付钱给你。万一我失败的话,我或许永远无法付钱给你!”他的声调显得很悲哀,我很受感动。当时我想,一如现今所想,我这辈子从未看过那么忧郁悲哀的面孔。我向他说:“假如这么小的一笔债都会如此严重地影响你,我想我可以建议一个办法,使你不致负债而能够达到你的目的。我有一间很大的房间,里边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假如你愿意,尽可与我共榻。”他问道:“你的房间在哪里?”“在楼上。”我边说边指店里通至我卧房的楼梯。他一言不发就拿起鞍袋,走上楼去,将它们搁在地板上,再下楼来,满面笑容,高兴地叫:“好啊,施毕特先生,我太受感动了!”
这样,以后五年半中,林肯和施毕特共榻,睡在杂货店的楼上,不付任何房租。
另一个朋友,威廉·白特勒,不但负责林肯5年伙食费,还为他购买了好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