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敬的亚伯拉罕·林肯真是伊利诺伊州从政者中最不幸的一位。他在政治上的每一次举动都不顺利,计划经常失败,换了任何人都无法再支持下去。”
林肯看到有那么多人涌去听他和道格拉斯辩论,自以为可以靠演说赚一点钱,所以他准备以“发现与发明”为题发表演说。在布鲁门顿租一间大厅,又派一位小姐在门口卖票——结果没有人去听,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于是他再度回到黑压压、墙上有墨水印,书架上长出花枝芽的事务所。
他回来得正是时候,他已撇下律师业务六个月之久,没赚到一文钱。现在他的基金用光了,手头的现金甚至不够支付面包房和杂货店的欠款。
于是他又将“老公鹿”套上破马车,再度在原野中巡回出庭。
当时是11月,天气突然转寒。野雁越过头顶的灰色天空往南飞,大声啼叫;兔子冲过路面;狼在树林里悲号。可是马车上的忧郁男子对四周的情景视若无睹。他继续往前赶路,头垂在胸口,沉思入神,充满了绝望。
他生命中的“黄金分割点”
……电报员突然冲下来叫道:“林肯先生,你获得提名了!你获得提名了!”
1860年春天,新成立的共和党在芝加哥开会,要提名总统候选人,谁也没想到亚伯拉罕·林肯还会有机会上榜。就在不久以前,他自己还写信给一位报社编辑说:“坦白说,我认为自己不适宜当总统。”
当时大家一致看好英俊的纽约人威廉·H·西华。前往芝加哥的代表,在火车上试验投票,结果西华得到的票数是其他候选人加起来的两倍。许多车厢中根本没有一张票是投给亚伯拉罕·林肯的。某些代表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大会恰好与西华59岁生日同一天召开。他很笃定自己将会获得提名,预以此作为生日贺礼。
他自信十足地跟国会参议院的同事们道别,并邀请亲密好友到纽约奥本城的家里参加庆祝宴会;还租好一门礼炮,拖进前院,装上礼炮,朝天空翘起,准备届时向镇民报喜讯之用。
如果大会从星期四晚上开始投票,那门礼炮一定会发射,美国的历史也会改写。可是为了等计票所需的纸张,而那位负责发票的印刷员在前往会场途中,大概停下来喝了一杯啤酒吧。总之,他迟到了,结果星期四晚上所有与会者全都坐在那儿干等。大厅里蚊虫猖獗,又热又闷,饥渴交加的代表们决定延到第二天早晨10点再开会。
中间耽搁的17个小时,虽然不长,却足以毁掉西华的前途,把林肯送上宝座。
西华的垮台主要该归咎于荷瑞斯·格里莱。
格里莱并非真心拥护林肯,但是他心存怨恨,威廉·H·西华和西华的竞选顾问梭尔罗·韦德曾在一个公开场合里侮辱过格里莱。
对此格里莱一直怀恨在心,苦等了6年,如今报复的良机终于来了。共和党提名大会在芝加哥举行,休会的那个星期四晚上,他彻夜未眠;逐一拜访每个代表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兼威胁利诱,一直由日落跑到天亮。他主持的《纽约论坛》报销路遍及北方,比其他报纸更具有影响力。他也算是个名人,所到之处,大家都静下来听他说话。
他由各个角度提出论据,指出西华曾一再抨击共济会;1830年依靠反共济会的票源当选为州参议员,结果造成长远而广泛的不平。
后来西华当纽约州州长时,赞成废掉公立小学基金,主张为外国人和天主教徒分别设立学校,结果又引起另一次熊熊的憎恨之火。
格里莱指出,往日曾经很强大的“无知派”曾强烈反对西华,宁愿投票给一只猎犬,也不投给西华。
不仅如此,格里莱还指出这位“奸诈的鼓动者”一向过于急躁,曾提出“血腥计划”,说要制定高于宪法的法规,把边境各州的人吓坏了,他们一定会反对此人。
格里莱保证说:“我可以带边境各州的州长候选人来见你们,他们会证实我的话。”
他说到做到,把群众的情绪都鼓动了起来。
宾夕法尼亚州和印第安纳州的州长候选人,握拳怒目地说他们这几个州一定不支持西华,提名西华,共和党将会惨败。
而共和党议员觉得:若想胜利,一定要稳住这几个州的票源。
突然间,拥护西华的人潮开始退却。林肯的朋友们依次拜访各个代表团,劝那些反对西华的人转而支持林肯。他们说民主党一定会提名道格拉斯,全国没有一个人比林肯更适合迎战道格拉斯,他的准备最周全,应付起来驾轻就熟,何况林肯是肯塔基人,他可以为立场不明的边境各州赢得选票。而且他也是西方最受欢迎的候选人——他从劈木条、垦荒地奋斗起家,最了解百姓。
这些论点行不通的时候,他们又改用别的说辞。他们以答应让卡勒布·B·史密斯在内阁任职,说服了印第安纳那州的代表们;又保证西米昂·卡美龙会坐在林肯的右首,因此争取宾夕法尼亚州的56张代表票。
星期五早晨,投票开始了。
第一次投票,西华领先,第二次,宾夕法尼亚州投了52票给林肯,情形逆转了。第三次,林肯势如破竹。
全城欣喜若狂,荷瑞斯·格里莱看见以前趾高气扬的梭尔罗·韦德心酸地落泪。格里莱终于报了旧仇。
此时,春田镇的情形如何呢?那天早晨,林肯照旧到律师事务所处理某个案子的资料。他心绪不宁,无法专心,遂将文件推开,到一家店铺后面去玩了几分钟的球,然后打一两局弹子,再到《春田日报》去听消息。电报局就在报社的楼上。林肯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讨论第二次投票的成绩,电报员突然冲下来叫道:“林肯先生,你获得提名了!你获得提名了!”
林肯的下唇微微颤抖,面孔泛红,屏息数分钟。
这真是最精彩的一刻。
经过了19年凄凉的挫败,他突然被捧上令人炫目的胜利高峰。
男人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大声地互传消息。镇长下令发射100响礼炮。
几十位老友们围着林肯又笑又嚷,与他握手,将帽子抛到空中,兴奋狂喊。
林肯不得不哀求说:“伙伴们,请原谅,第八街还有个小妇人等着听这个消息呢!”
他飞奔而去,任凭外套的下摆在身后晃动。
春田镇的街道上燃起柏油桶和木篱烧成的庆祝火焰,满镇红光,酒店通宵营业。
不久,有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在唱道:
老亚伯·林肯来自荒野,
来自荒野,来自荒野;
老亚伯·林肯来自伊利诺伊的荒野。
小地方走出来的大总统
林肯有些迷信,他相信未来的情势会显现在梦境和预兆中。……他望望镜中人,看见自己有两张脸——其中一张脸是惨白的。
林肯能够踏进白宫,史蒂文生·A·道格拉斯的功劳比谁都来得大,是他造成民主党的分裂,使得情势对林肯有利。
由于对手的严重分歧,在选战初期林肯就知道他会赢。让他担心的反而是自己家乡的人不投他的票。有个委员会曾在事先挨家挨户奔走,调查春田人打算投谁的票。结果令人非常震惊:镇上的23名牧师和神学学者大都反对林肯,只有3个人例外。林肯怨道:“他们假装信仰《圣经》,总说自己是敬畏上帝的基督徒;但是他们的投票却显示他们毫不在乎奴隶制度的存废。我知道上帝会在乎,重视人道的人也在乎。谁不在乎,一定是没把《圣经》读通。”
林肯的父系亲戚全投对方的票,母亲的亲戚中只有一个人例外。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民主党员。
林肯是以低于半数的票当选的。对方得票总数几乎相当于他的一倍半。他的胜利是区域性的,200万张票中只有2.4万张来自南方。如果有1/20的票改变,西北就是道格拉斯的天下,这么一来,将由众议院决选,南方必然会获胜。
南方9州没有投一张票给共和党。想想看,整个阿拉巴马、阿肯瑟、佛罗里达、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北卡罗来纳、田纳西和得克萨斯州没有一个人选亚伯拉罕·林肯。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要明了林肯当选后美国国内的情势,我们得回顾一个像飓风般传遍北方的运动。有一个一心想消灭奴隶制度的狂热团体,30年来始终为内战作准备。无数煽动性的小册子和宣传书籍由他们的出版社源源流出;演说家到北方的每一座城市、小镇和村庄做巡回演讲,展示奴隶们穿的肮脏破衣服,展示他们的锁链和手铐,展示血迹斑斑的鞭子、尖钉领以及其他刑具。他们还劝逃跑出来的奴隶现身说法,巡游全国,激动地叙述他们所见的血腥场面和所受的残酷暴行。
1839年,美国反蓄奴协会发行了一本小册子,名叫《美国奴隶制度现状1000名目击者的证言》。内容包括:奴隶双手被浸在滚水里,身体被烧红的铁块打上烙印,牙齿被敲掉,或者挨刀刺,被警犬撕下皮肉,被皮鞭打死,或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母亲一边尖叫一边眼看着儿女被带到奴隶市场上拍卖。女人因为不多生小孩而遭到鞭打,筋骨粗大强壮的白人若肯跟黑女人同居,就可以得到25美元的酬劳,因为肤色稍浅的黑种孩子可以多卖一点钱,女孩尤其如此。
废奴主义者最爱用的控诉词是:“种族混淆”。他们指控南方人维持奴隶制度是为了“放纵淫欲”。
文戴尔·菲利普嚷道:“南方是一个大妓院,有50万女人在皮鞭的逼迫下卖淫。”
当时废奴主义者在小册子中讲述一些令人恶心的荒淫故事,甚至指控奴隶主人强暴自己的混血女儿,再把她们卖给别的男人当姘妇。史蒂芬·S·佛斯特说,南方的卫理公会中有5万黑人女信徒被鞭子逼得过着不道德的生活,他还说该区的卫理公会牧师喜欢奴隶制度,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想要侍妾。
林肯在跟道格拉斯辩论时也说过:1850年美国有455751个黑人混血儿,几乎全是黑奴和白种主人生的。
由于宪法保护奴隶主人的权利,因此废奴主义者诅咒这部宪法是“与死神的盟约,与地狱的协议”。
有一位赤贫的神学教授太太在餐桌旁所写的一本《汤姆叔叔的小屋》,掀起了废奴主义文学的高潮。她边写边哭,在情绪激昂的情况下述说故事。最后,她自称这个故事是上帝所写的。文中生动地叙述着奴隶制度下所发生的悲剧,激起数百万读者的热情。此书的销路和影响力都胜过有史以来的任何小说。
林肯经由别人介绍,认识了作者哈丽叶·毕契儿·斯托,称她为掀起大战的小妇人。
北方废奴主义者发动这种善意而荒诞的夸张运动有什么结果呢?南方人是不是因此承认他们不对?正相反。废奴主义者徒然激起了双方的恨意。南方要跟这些傲慢、多管闲事的批评家翻脸。真理在政治或情绪化的气氛中总是被埋没的,在“悔逊与狄克逊分界线”(自由州与蓄奴州的分界线)的两侧都发生过悲剧,甚至演变成流血事件。
1860年,“黑色共和党”提名林肯竞选总统,南方人开始感到奴隶制度就要完蛋了,他们必须在废奴和退出联邦之间作一选择。何不选择退出联邦呢?他们不是有权如此吗?
这个问题已反复激辩了半世纪,各州都曾先后说过要退出联邦。例如,1812年战争期间,新英格兰各州很认真地说要成立一个国家;康涅狄格州议会通过决议,宣布康涅狄格州是自由、主权独立的邦国。
连林肯都曾主张州政府有脱离联邦的权利。他在国会演讲中说过:“任何地区的任何人民,只要他们喜欢又办得到,便有权起来摆脱现存的政府,成立较适合他们的新政府。这是最珍贵最神圣的权利——我们希望并相信这种权利足可解救全世界。”
1848年时,他曾说过这种话。可是现在是1860年,他不再提倡这种观点了;而南方人却坚持着这种观点。林肯当选6周后,南卡罗来纳州就通过“分离条例”。查尔斯敦城大奏军乐,点燃烟花和爆竹,民众在街头跳舞,庆祝新“独立宣言”。另外6个州也迅速跟进;就在林肯由春田动身前往华盛顿的前两天,杰弗逊·戴维斯还被选为新国家的总统,而新国家是根据所谓“大真理——奴隶正是黑人最自然最正当的身份”理论建立的。
由于即将退职的布坎南总统所领导的政府被人收买,而未采取任何有效的阻止措施,林肯只得一筹莫展地在春田枯坐3个月,眼看联邦分解,合众国面临毁灭的边缘。眼看南方联邦买进枪械,建设碉堡,训练士兵,林肯知道唯有领导人民通过内战——惨烈烈、血淋淋的考验,才能挽救这个国家。
他苦恼万分,晚上睡不着;因忧虑过度而瘦了40磅。
林肯有些迷信,他相信未来的情势会显现在梦境和预兆中的。1860年,在他当选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回到家里,坐在一张马毛沙发上,对面有个装了旋转镜的写字台;他望望镜中人,看见自己有两张脸——其中一张脸是惨白的。他吓了一大跳,刚站起来,幻影就消失了。他再坐下,鬼影又出现了,而且更加苍白。他为此忧虑不安;玛丽则一口咬定这是连任的征兆,而其中一张脸白如死人,则表示他将在第二届任期未满时就会死掉。
不久林肯便相信他到华盛顿是去领死。他收到几十封画有绞架和刀剑的信,每一封都威胁着要取他的性命。
大选后,林肯对一个朋友说:
“我急着处理房子。我不想卖掉,搞得自己将来无家可归,可是租出去,将来屋子一定会旧得不堪使用了。”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他认为会妥善照料房子的人,以每年90美元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他,并在《春田日报》上登了如下的广告:
“第八街和杰克逊街转角住宅的家具——包括客厅和卧室的地毯、沙发、椅子、衣橱、写字台、床铺、炉子、瓷器、奶油色威治伍德陶器、玻璃器皿等——全部出售。请即洽商。”
邻居们纷纷来看。某人要几张椅子和一个火炉,某人打听床铺的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