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曾巩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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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列女传目录序

【题解】

本文主要从刘向“王政必自内始”发起议论,阐述周文王之兴,“本于文王之躬化”,“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作者强调了文王自身的教化作用,突出了“自身修养,国家就治理得好”的主旨。这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极大地丰富和纠正了刘向的观点。

篇首关于《列女传》的考证,这是书序应当讲的内容。篇末对刘向《列女传》中的其他问题提出质疑,并表明了自己的意见。重点在中间部分,中心异常突出。

【原文】

刘向所叙《列女传》[1],凡八篇,事具《汉书》向列传。而《隋书》[2]及《崇文总目》[3]皆称向《列女传》十五篇,曹大家[4]注。以《颂义》考之,盖大家所注,离其七篇为十四、与《颂义》凡十五篇,而益以陈婴[5]母及东汉[6]以来凡十六事,非向书本然也。盖向旧书之亡久矣。嘉祐[7]中,集贤校理苏颂[8]始以《颂义》为篇次,复定其书为八篇,与十五篇者并藏于馆阁[9]。而《隋书》以《颂义》为刘歆作,与向列传不合。今验《颂义》之文,盖向之自叙。又《艺文艺》[10]有向《列女传颂图》,明非歆作也。自唐之,古书之在者少矣,而《唐志》录《列女传》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无录,然其书今在。则古书之或有录而亡,或无录而在者亦众矣,非可惜哉!今校雠[11]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缮写。

初,汉承秦之弊,风俗已大坏矣,而成帝后宫,赵卫之属尤自放。向以谓王政必自内始[12],故列古女善恶所以致[13]兴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14]之娠文王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15]。又以谓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视听言动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顾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闻,盖为之师傅保姆[16]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17],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虽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18]之义归于反身,《二南》[19]之业本于文王,夫岂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所以然者,盖本于文王之身化,故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远,则商辛之昏俗[20],江汉之小国,《兔置》[21]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国家天下治者也。后世自学问之士,多徇于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见可法,故竞于邪侈,岂独无相成之道哉?士之苟于自恕,顾利冒耻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22],信哉!如此人者,非素处显也,然去《二南》之风,亦已远矣,况于南乡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劝戒之意,可谓笃矣。

然向号博极群书,而此传称《诗·芣苢》、《柏舟》、《大车》之类[23],与今序《诗》者之诗尤乖异,盖不可考。至于《式微》之一篇,又以谓二人之作。岂其所取者博,故不能无失欤?其言象计谋杀舜[24]及舜所以自脱者,颇合于《孟子》。然此传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盖亦不足道也。凡后世诸儒之言经传者,固多如此,览者采其有补,而择其是非可也。故为之叙论以发其端云。

【注释】

[1]刘向:公元前77—前6年,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本名更生,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成帝时,他见当时社会风气奢侈靡烂,而赵飞燕(汉成帝皇后)、卫子夫(汉武帝皇后)之类的人,越逾礼制,认为王政必由内及外,就采摘《诗经》《尚书》中记载的使国家兴旺的贤德后妃、坚贞妇女,以及引起败亡的妇女事,编成《列女传》共八篇,用来警戒天子。下文刘歆是他的儿子。[2]《隋书》:隋代史书。[3]《崇文总目》:宋朝崇文院书目。王尧臣同聂冠卿、郭缜、吕公绰、王洙、欧阳修等撰。[4]曹大家(gū):东汉时扶风(今陕西凤翔县)人。曹世叔之妻,班彪之女。名昭,字惠班,一名姬。有文才,曾协助兄班固编写过《汉书》。汉和帝多次召她进宫,叫皇后等以她为师,号曰大家。[5]陈婴:秦汉时人。秦二世时,婴为东阳令史。陈胜起义,有青年杀了县令,立婴为长帅。从之者二万余人,又欲立婴为王。其母曰:“暴得大名不祥。不如以兵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败则以亡。可无为人所指名也。”婴从之,以兵属项梁。后归汉,封堂邑侯。卒谥安。[6]东汉:朝代名。公元25—220年。从刘秀(汉光武帝)称帝起,到曹丕废刘协(汉献帝)止,共十二帝,因都洛阳,在汉旧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市)之东,史称东汉。[7]嘉祐:宋仁宗(赵祯)年号(1056—1064年)。[8]苏颂:晋江人,后徙居丹阳。字子容,中进士,累官集贤校理。元祐(哲宗赵煦年号,1086—1094年)中拜右仆射,兼中书门下侍郎。巍然独立,为时雅望。以太子少师致仕卒。[9]馆阁:北宋以后掌管图书、编修国史的官署。北宋有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和秘阁、龙图阁等阁,通称馆阁。[10]《艺文志》:《新唐书·艺文志》已著录曹大家注《列女传》。“《唐志》录《列女传》凡十六家”,这是指《旧唐书·经籍志·杂传》。[11]校雠:校对,校刊。又作雠校。[12]以谓:以为。王政:君王政治。内:家庭,宫室。[13]致:导致,引起。[14]大任:周文王(姬昌)之母。[15]恶色:丑恶之色。淫声:古称郑卫之音等俗乐为淫声,以别于传统的雅乐。敖言:傲慢之言。敖通“傲”。[16]师傅、保姆:古代教导贵族女子的老师。师:女师。古者女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见《诗·葛覃·毛传》)又《内则》:“择于诸母,……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后母写作姆)。”[17]珩璜琚瑀(héng huáng jū yǔ):均古代佩玉,取其碰撞之声以调节行动,使合于礼仪。[18]《家人》:《易·家人·象传》:“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19]《二南》:指《诗经》的《周南》、《召南》两组民歌。《诗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意思是说,这两组诗的内容,是国家正道的开始,是周王行教化的基础。[20]商辛之昏(婚)俗:《诗序》:“《行露》,召伯听讼也,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陵贞女也。”又曰:“《野有死麕》,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商辛:帝辛,就是商纣王。[21]《兔置》:《诗序》:“《兔置》,后妃之化也。《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也。”[22]身不行道二句:《孟子·尽心下》文。赵岐注曰:“身不履行道德,而使人行道德,虽妻子不肯行之,言无所则效。”[23]《芣苢》、《柏舟》、《式微》、《大车》:均《诗经》篇名。[24]象计谋杀舜:象,舜弟。《母议传》说,舜的两个妃子是尧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娥皇,次的叫女英。舜父瞽叟和象阴谋害舜。叫舜涂抹屋顶时,把梯子去掉,放火烧房,舜从房顶上“飞下”;又叫舜去淘井,然后用物品盖了井口,舜从井下暗道逃出;又叫舜去喝酒,舜事先吃了两位妃子给他的“浴注”,整天喝酒不醉。关于饮酒,《孟子》中没有提到。

【译文】

刘向叙写的《列女传》共八篇,这事在《汉书》刘向列传有陈述。而《隋书》及《崇文总目》都说刘向的《列女传》是十五篇,曹大家注释。按《颂义》考证,曹大家注释的《列女传》,分七篇或十四篇,和《颂义》共十五篇,而增加陈婴母亲和东汉以来的十六件妇女的事迹,这不是刘向书的原样。大约刘向原书已轶亡很久了。嘉祐年间,集贤校理苏颂才按《颂义》所说为次序,重新编定《列女传》成八篇,跟十五篇的《列女传》一同收藏在国家图书馆里。《隋书》认为《颂义》是刘歆写这跟刘向列传陈述的不合。现在考查《颂义》的文字,是刘向的自述。又,《艺文志》著录有:刘向(撰)《烈女传颂图》,《颂义》不是刘歆作的就清楚了。自从唐朝(安史)之乱后,古代书籍存在的少了,《唐志》著录《列女传》共十六家,至于曹大家注释的十五篇的《列女传》,也没有著录,但是,这种《列女传》现在却存在。这就看出,古书有的有著录却亡了,有的没有著录却轶存在的现象也太多了,不是可惜吗!现在校对了八篇的、十五篇的《列女传》已经编定,可以缮写。

当初,汉朝承袭了秦朝的弊端,风俗已经大坏了,而在汉成帝的后宫中,赵飞燕、卫子夫之类人尤其自我放纵。刘向认为“王政”必须要从妻妾开始,所以列举了古代女子,因为他们的好坏导致国家兴亡的事实来警戒天子,这就是刘向编写《列女传》的用意。他说大任怀周文王的时候,眼睛不看丑恶的颜色,耳朵不听邪恶的声音,口不说傲慢的话。又认为古代人胎教的内容都像这样。能够使看、听、说、行动端正,这是大人们的事情,也是有思想原则的人敬重的。不过,假使天下的女子能像这样,社会多么兴旺啊!按臣听说的,她们有师傅、保姆的帮助,《诗经》、《书经》、图册、史书的培养,珩璜琚瑀等佩玉的节制,威仪、动作的调教,教养她们的这些即使都周全了,然而古代君王没有不以身教化的。所以《家人》的含义是“归于反身”,《二南》的功业和根本在文王的教化,哪里是从外面达到的呢?世人都知道文王兴旺的原因,是能够得到妻子的帮助,却不知道得到妻子帮助的原因。这原因,原本在文王的自身教化,所以家内,后妃有《关雎》的品行,家外,群臣有《二南》的美德,跟文王的自身教化互相成就。这种情况推行到远方,商辛时候的婚姻习俗(有所改变),江汉的小国,《兔置》(中)的野人,没有谁不追求好的,自己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就是所说的:因为自身修养,所以国家就治理得好的道理。后代自己讲求学问的读书人,多半顺从外物,不安于自己的操守,他的家庭已看不见可以效法的东西,所以在邪恶、奢侈上竞争,这岂不是没有互相成就的治国原则了吗?读书人苟且自我宽恕,关心利益,不顾羞耻,又不知道反省自己,往往是因为家庭拖累自己的缘故。所以说:“自身不实行道德,道德也不会在妻子身上实行。”真的啊!像这样的人,不是向来就处在显赫地位的,而他离《二南》的教化,也已经很远了,何况是向着南面的君主呢?刘向陈述的道理、鼓励、警式的含意,可以说得上深刻了。

但是,刘向号称博览群书,而《列女传》说《诗经·芣苢》《柏舟》《大车》等篇的主旨,跟今天给《诗经》作序的人的说法尤其不同,不可以考核了。至于《式微》的一篇,又认为是两人的作品,难道是摘引的多了,所以不能没有失误呢?他说,像设计谋来杀害舜,和舜自己脱险的情形,很合乎《孟子》的说法。但是《列女传》中有的,而《孟子》不提说的,也就不值得说了。总之,后世各个谈论经、传的儒生,多半像这样,阅读的人采取它有补益的东西,选择其中正确的就可以了。所以,我在篇首为它发了这些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