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稳慎,曾国藩极力反对浪战,极力反对不知敌我,不知深浅的轻浮举措、他说:“未经战阵之勇,每好言战。带兵者亦然。若稍有阅历,但觉我军处处瑕隙,无一可恃,不轻言战矣。”不轻言战,即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称赞李续宾,说他“用兵得一‘暇’字决,不特平日从容整理,即使临阵,也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又说:“迪安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曾国荃统兵在吉安前线时,他叮咛说:“凡与贼相持日久,最戒浪战。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敌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一日。故余昔在营中诚请将曰:‘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曾国荃在金陵前线时,他又嘱咐说:“总以‘不出壕浪战’五字为主。”曾国藩所说的“浪战”,指胜负不分情况下的战争。即或有小胜,或仅小挫,浪战都带来严重恶果,十卒不但因浪战而疲困,且因浪战而对战事玩忽。与其如此,不如坚而守之,弁勇身心强健,斗志昂扬,一战可胜。这就涉及战争中求胜的快与慢的问题、不浪战,或坚守不战,似乎胜之甚慢,实际上,养足精力,看准时机,战而必胜,虽慢实快。否则,欲速反不达。曾国藩这个在稳慎中求进取的战略,可说是他的战略思想的核心。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强调“扎营宜深沟高垒,虽仅一宿,亦须为坚不可拨之计,但使我真能守垒安如泰山,纵不能进攻,亦无损于大局”。关于进军,他说:“用兵之道,可进而不可退,算成必同时算败”,因此须“先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关于战役,他主张“宜先守后战,脚跟站定,庶免震撼之虞”:他常采用围城打援之法,静待城中敌人的疲敝,然后一战克之,如攻太湖、攻安庆、攻金陵,均用此法。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提出了“以静制动”的原则。他说:“守城尤贵于静,务深思深虑。”他评述双方将领的特点道:“林启容守九江,黄文金守湖口,乃以悄寂无声为贵:江岷樵守江西省城,亦禁止击柝列矩。己无声而后可听人之声,己无形而后可伺人形。”曾国荃围攻安庆时,曾国藩反复开导他“镇以图之”,“总作一坚守不战之计”,“不分心攻城,专主坚守后濠”。为什么要如此呢?他的理由是,“贼以积劳之后远来攻扑,我军若专守一‘静’字法,可期万稳”。故围城者必须“神不外散,力不歧分”。他甚至认为,在挂车河一带打援的多隆阿部也应做“坚守之计,任贼诱敌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因为援军“军行人违,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只有一‘静’字可以胜它”。
曾国藩的这一“静”字法,实乃《孙子》“敌疲我打”、“击其惰归”的具体运用,也是曹刿“一鼓三竭”的“气势”论的继承与发展。咸丰六年,他做《陆军得胜歌》,提出“陆军真秘诀”说:“他呐喊来我不喊,他放枪来我不放;他若扑来我不动,待他疲了再接仗。”这是曾国藩从“以静制动”原则出发所做的规定。他说:“凡用兵最重‘气势’二字。”“‘气敛局紧’四字,凡用兵处处皆然。”他引述历史上的许多战例,来论证蓄气的重大意义:“大约用兵无他妙巧,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侯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速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蔽,此善于用气者也。”这些例子说明:当两军对垒,善静者善养己之锐气,躁动者必将再衰三竭,虽未战而静者已先胜一筹。所以,曾国藩说:“凡行兵,须积蓄不竭之气,留有余之力,《左传》所称再衰三竭,必败的道理。”在没有现代化武器,打仗只有刀矛,全靠体力,全凭勇气的情况下,曾国藩的“静”字法,无疑是有合理内核的。自然,曾国藩的“静”字法,并不是消极疲沓,被动挨打。他指出“战阵之事,须半动半静,动者如水,静者如山”。静时如山之屹立,不可动摇;动则如水之奔腾,不可遏止。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又提出了“以主待客”的原则。他说:“兵不得已而用之,常存不敢为先之心,须人打第一下,我打第二下也。”这里所说的打第一下,打第二下,不是从战争谁正义,谁不正义的角度说的,而是指具体战役战斗中,谁先动手,何时动手的问题,即战役战斗何者为主、何者为客的问题。故他说:“古之用兵者,于‘主客’二字精审也。”何调主客?曾国藩罗列道:“守城者为主,攻者为客;守营垒者为主,攻者为客;中途相遇,先至战地者为主,后至者为客;两军相持,先呐喊放枪者为客,后呐喊放枪者为主;两人持矛相格斗,先动手戳第一下者为客,后动手即格开而即戳者为主。”如何处理主与客?他说:“凡出队有宜速者.宜迟者。宜速者,我去寻贼,先发制人者也;宜迟者,贼来寻找,以主待客者也。主气常静,客气常动。客气先盛而后衰,主气先微而后壮。故善用兵者,最喜做主,不喜做客。”他评论湘军将领说:“近日诸名将,多礼堂好先去寻贼,李希庵好贼来寻我。休、祁、黟诸军但知先发制人一层,不知以主待客一层。”以主待客,既可以逸待劳,养精以应敌,又可静以审势,乘机以破敌。所以,曾国藩认为,以主待客是致敌,而不致于敌的最稳健的方略。“凡扑人之墙,扑人之濠,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濠而应之,则是反客为主,所谓,致于人者也。我不越濠,则我常为主,这就是所说的致人而不被人致。”
曾国藩甚至把这套“主客论”进而推到了战略问题上。他批评江南大营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对于“内外主客形势全失”。向荣、和春专注金陵一隅,而不顾对金陵上游的争夺,在江北,连与江浦、六合紧连的和州、无为一带也不去占领,安庆、庐州更不在他们的战争全局的投影之内。在江南,对与江南大营毗邻的皖南地区,未力加控制,以巩固大营的后方。这叫作全失内外之势。与此同时,向荣、和春又根据朝廷的旨令,“援浙、援闽、援皖、援江北,近者数百里,远者二三千里,援军四驰,转战不归”,被太平军各个击破。如冯子材率五千人援江北大营,几被全歼于小店;在六合、浦口之役中,李若珠部五千余人全部被歼于扬州,张国棵大败于浦口,周天培部全军覆灭。仅这两次战役,共损失“兵勇一万数千名,精锐失之过半”。这叫作全失主客之势。江南大营的内外、主客之势之所以全失,曾国藩认为,这是因为向荣等“不能从大处落墨,空处着笔也”。
曾国藩之所以强调后发制人,是与当时战争中的主客观条件有关的。蔡锷分析说:“其时所对之敌,并非节制之师、精练之卒,且其人数常信于我”,“兵器未如今日之发达,又无骑、炮两兵之编制,耳目不灵,攻击力复甚薄弱”,“所以,战术偏重于攻势防御,大概有因时制宜的法则”。所以,曾国藩的“稳慎”棋是一种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立世大智慧
曾国藩对待战争中的快慢问题,主张慢中求快;对待战争中的战守问题,主张先守后战;对待战争中的静动问题,主张以静制动;对待战争中的主客问题,主张以主待客,这些都是以“稳慎”二字为出发点来立论的。
主张以“缓” 字取胜
昔人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若非精诚积于毕生,神志宁于夙昔,岂能取办于临时哉。
——曾国藩
一个人通向大成要有一个过程,不可求快,因为太快容易摔倒;也不能太慢,太慢容易让人抢先。要想掌握快慢结合的节奏,要看两点:一是时机,二是实力。曾国藩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因此,自己在通向大成的过程中,牢记“欲速则不达”。
凡事急于求成,应该说是很多人的通病。对此,我们似乎应从曾国藩的成功学中汲取点有价值的东西。
曾国藩主张“缓字取胜”,通俗的说就是“慢功夫”。政治家的功业不是一天建立起来的,同样,成就大事业、大学问,获得大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肤浅的人谈论他人成功,只看其一、二件惊天动地、不同凡响的事,就以为他的成功原来就是因为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农夫收获庄稼,士人积累学业都是积之数年而有成的。如同鸟类伏在卵上,昼夜不舍,用体温使卵内的胚胎发育成雏鸟,像燕子营造巢穴,日积月累方才坚固一样,强调的都是慢功夫。
曾国藩由事物的生长道理,联系到治学、练习书法也当如此,他以练字须下苦功,不可求速效为例,教训他的弟弟说:
你临柳帖《琅砑碑》,如果学其骨力,就会失其结构,有其间架结构,就会掌握不住它刮摩的功力。古帖本来就不好学,而你学习不过半月时间,怎么能各方面都掌握住,收效那么快呢?
我以前学颜柳帖,每一次临摹就是数百张纸,可仍是一点也不像。我四十岁以前在北京所写的字,骨力和间架都不好看,自己都感到太不好而自觉惭愧。四十八岁以后,练习李北海《岳麓寺碑》,经过八年之久,数千张纸的临摹,才有了一些进步。今天你用功不满一个月,哪能一步登上神妙的境地呢?对于一切事情都要下一番困知勉行的功夫,你不可求很快出名,很快就见成效。以后每日练习柳字百个,单日用生纸临,双日用油纸摹。临帖要慢,摹帖要快,专门在学其间架结构上下功夫。数月之后,手会变得越笨,字会变得越丑,兴趣也会越低,这就是所谓的困。困时切记不要间断,熬过这一关,就可有些进步了。再进再困,再熬过这一关,就会大有进步了,就会有亨通掌握之日。不仅是练字,做什么事都有极困难的时候,只要克服困难坚持下去,就是好汉。我给你布置的功课并不多,每日练习一百个字,读五页《通鉴》,背诵熟书一千字(或经书或古文、古诗,或八股试帖,总是高声朗诵),逢三日做一篇文章,逢八日做一首诗。这些课非常简单,每日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可做到,将看、读、写、做四方面的任务都完成。余下的时间你可自己进行安排。
进而,曾国藩更深刻地体会到,古圣贤豪杰,多由强做而臻绝诣,他说,昔人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若非精诚积于毕生,神志宁于夙昔,岂能取办于临时哉。
曾国藩并引古代的事体来谈自己的体会。魏安厘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以鲁仲连对。王曰:“鲁仲连强做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做之,做之不止,乃成君子。
立世大智慧
做必不变,习与体成,则自然也。”余观自古圣贤豪杰,多由强做而臻绝诣。然而,这种“强做”,绝不是急于求成的揠苗助长,而是大功之前的奋力营造。
干自己本份的事
我们家正处于丰盈的时期,不必等到天来平、人来平,我与诸位弟弟应当设法自己来平。自我限制、自我克制、自我钳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以逸代劳,以静制动。
——曾国藩
曾国藩不求十全十美,只求平稳退路。认为平定大功足以“千古”,其他则听之任之。而关键是怎样收场。他认为:“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意思是:我曾观察《易》经中讲的道理,考察盈虚升降的原因,才知道人不可能没有缺陷。
积聚心力,放眼红尘,是圣人所为。曾国藩自从“特开生面,赤地新立”,拉起一支从团练改编而成的军队——湘军时,便汹汹然地冲在对抗太平天国革命的最前列,此时,他完全被维护皇朝的义务感,和炫耀自己的功业心交融在一起。但在以后的征战生涯中,不仅战事棘手,屡屡受挫,而且,也时常受到来自清政府内部的多方掣肘,真可谓身陷炼狱,艰难备尝,但他都竭蹶经营,“咬牙立志”地坚持下来。在咸丰七年(1857)回家守制时,他深深地反省了自己率湘军出征以来的经验教训。因此,当他在次年再次出山时,则变得十分注意自我克制,特别注意调整自己和清廷之间的关系,尤其注意历史上那些顾命大臣功高震主的结局。有鉴于此,他将周公旦视为自己的楷模,时常提醒自己以李德裕、霍光等人专横跋扈而不得善终为戒,由此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在出任两江总督兼节制四省军务以后,对如此高位重权却显得喜不胜忧。
“古之得虚名而值时艰者,往往不克保其终。思此不胜大惧。将具奏折,辞谢大权,不敢节制四省,恐蹈覆辙之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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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在次年再次出山时,则变得十分注意自我克制,特别注意调整自己和清廷之间的关系,尤其注意历史上那些顾命大臣功高震主的结局,并且苦口婆心地提醒曾国荃要慎而又慎。
不让性情碍大事
人的私欲、情欲一旦膨胀就难以收拾,终会妨碍大事业。
——曾国藩
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能蔑视它,也不可能蔑视得了,但要有一定距离,如果听之任之,也会误大事的。曾国藩承继儒家修身功夫中的内敛性,对男女欢爱之情也严加控制。他曾说自己早年有三大“恶习”,发誓一一戒之。第三个“恶习”即是戒房闼不敬。
房闼指闺房,不敬指欠缺礼貌、不够谨慎。《礼记》曰:人与禽兽之分就在于知礼不知礼这一点上。所以,依照以礼为核心的儒学理念,即便是夫妻之间,白日发情也不属人之常情,当列禽兽所为。曾国藩用楷书写的《日课册》中谈及夫妇和睦相处的问题,还自白了早上、中午情欲发作、难以控制等事。而我们所关心的只是压抑情欲的精神态度,更确切地说我们欲以从政治和性爱的角度来看抑制自我的精神态度。
初四日(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
早起,读(《易经》)震卦,无所得。午初,人欲横炽,不复能制,真禽兽矣:
初八日
醒早,沾恋,明知大恶,而姑蹈之,干旦之气安在?真禽兽矣!要此日课册何用?无日课岂能堕坏更甚乎?尚腼颜与正人君子讲学,非掩著而何?辰正起,读《旅卦》。饭后,读《巽卦》,一无所得:白文都不能背诵,不知心忙甚么?
政治与性爱历来是相通的。政治以理性的强制力为后盾作用于人;而性爱以性冲动为推动力影响人。中国的政治贯彻着教化原理。所谓教化,就是文化上的能人、即通晓古典的人教导普通大众。统治者不仅在政治上,在文化上道德上也进行统治。
这种中国政治实质上是性爱世界的缩影。男人是统治者,女人是被统治的。按君子之道要求,妻子应服侍丈夫,只配当丈夫情欲发泄的对象。夫妻原则上是支配与服从的关系,而不是对等的人格关系。女人和小人位于君子之道的极点。女人的感情充其量也只是在“不逊”或“怨”的层次上得以表露。在政治的层面上,普通大众的主体性、道德性被否定,大众只是被统治的“物”。在这个意义上,性爱世界里的女人其人格被剥夺得干干净净,女人只是被征服的对象。《仪礼?丧服篇》中说:“夫者妻之天也。”也就是说,丈夫是妻子的暴力主体。因此,可以说从外表上看,儒学简直是一个性虐待的世界。
弗洛伊德曾指出文化是快乐主义的抑制者。同理,儒学正是尽可能地压抑本能,收敛性欲激情的文化体系:当然,组织、文明等等都是压抑人的本能的机器。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一般现象,并非中国的特殊现象。但儒学式的审美意识,把性爱看成可耻的、不可见人的、动物的东西加以否定。它的思想根源就在于“礼”所象征的审美观。也只有知“礼”的士君子才能拥有政治地位。下面的一节日记(1841年11月16日)明白无误地表现了性爱与政治的相通性。
归房闼大不敬,成一大恶。细思新民之事,实从此起,万化始于闺门。除刑于以外无政化,除用贤以外无经济,此之不谨何以谓之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