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梁子惊的眼里,这样的痴迷与执著,远比恶魔的诅咒还要阴险可怕。
完了。
梁子惊心想。
苦苦经营了半辈子的干净人生难道就这样被她毁于一旦了么?
8
“我把手机号码换掉好不好?”
“耳根子又软啦,什么手机号码改运发财那全都是骗人的,几千块买十个破数字,发神经啊!不要不要!”
不是这样的。
梁子惊郁闷地在肚子里嘀咕。
是那个女人,她要逼我这么做。
老婆不答应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一个号码就露了马脚。
这个时候,倘若后院先着火,就等于死路一条。
大不了同归于尽!
梁子惊坐在马桶上,强忍着痔疮的痛楚,咬牙切齿地想。
把言绵一个人丢在旅馆里已将近两个多月,幸好她只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公司的名片,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梁子惊只要一听见手机铃响就头皮发麻,不得不24小时启用震动。
关系一天比一天混乱。
他等着跟她撕破脸已经等到完全失去耐心。他搞不懂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相信他,怎么连一点点怀疑的本性都没有了呢?就这么打算跟他跟到底了?哪怕让他喘口气,喘口气也不行么?
她到底是人是鬼?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呢?
梁子惊彻底认输,他承认自己愚昧无能,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在心里检讨了千百次,并发誓今后决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也解决不了眼下的危机啊。
他不过是个胆小如鼠苟且偷生的老实男人,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为什么就一定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呢?
她凭什么就这么闯进来?凭什么要让他承担那些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凭什么凭什么?
他越是在心里怒骂就越感觉骇怕。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肯定不会罢休,她会闹到家里来,把这里砸个稀巴烂,或者站在厨房里举着菜刀威胁他要自杀!
梁子惊耷拉在厕所地板上的裤脚管触电似地抖个不停。
他神志不清地伸手去扯纸,不小心把整卷都拖到地上,一下子慌了神,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似地,这些日子,他没有一秒钟不是这样的。
梁子惊把卷纸捡起来拍干净,使劲拍,然后哆哆嗦嗦地装回厕纸架。
“爸爸,你身上怎么那么臭?”
晚饭吃到最后,梁诗诗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糟糕……好像忘了擦屁股。”
老婆的筷子立马迎头打来。
“还不快去洗,臭死了,你最近怎么搞的,脑子被枪打啦!”
母女俩乐得扭成一团。
和谐的笑声在厕所里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梁子惊心里发酸,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心想,好端端的日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女鬼”给搅和了呢?
事实上,言绵在遇到谷升之前,已经重操旧业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梁子惊总是那么忙,除了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几乎连人影都见不着。
她不想逼他,可是,总该有个说法。于是,她到公司去等,就连他出去谈生意也紧跟着不放。然后,他火了,在旅馆的房间里像疯狗一样大呼小叫,她开始害怕,跪在他脚下发誓不再做那些无聊的事,只求他不要生气,不要遗弃她。
她不敢说,要怎么说?说她越来越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夜晚?即使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还是觉得胆战心惊?说她已经没钱了,可是又不能问他要,她怎么可以问他要钱?怎么可以?她不是为了他的钱才来这里的,她不想让他讨厌自己,可是,又不能走,她得坚持下去,直到他把她带走为止。
她相信他会,他一定会。
这里还有他的工作,他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再给他一点时间,不过就是一点时间而已,她还年轻,这点时间她给得起。
就这样,言绵依旧强迫自己做着王子和公主的美梦,全然不去窥伺内心那股急于想要爆发出来的不安与凄惶。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乐莱遇见了那个慈祥的老人。
9
“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你在扶桑酒店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是不是?”
“我……”
梁子惊暗暗掐捏虎口,提醒自己要忍耐。
“你有老婆?”
“没、没有,真的没有,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不信,不信你看我啊,我……我是那种不老实的人么?”
“那你肯定是不爱我了。”
她彻底沮丧。
“为什么?”
“这两天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在寒城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活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像你对我那么好的。可是,一到了这里,就全变了样。”
“你也变了,你想尽办法躲着我,都两个多月了,你从来不在我这里过夜,也不让我去你那里,你根本不愿意碰我,可是,我们在酒店的那些晚上多好啊,你怎么好像,好像全都忘记了似的。”
“不不不,我不相信,绝不相信你是那种人,可是……如果你没有老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想不通,真想不通……”
她又开始语无伦次了。
“想不通就别想了。”
他趁机打断她的思绪。
“子惊,难道你真的打算永远把我关在这里么?”
“什么话!我们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迟早。”
“你是说远走高飞?你要带我远走高飞?”
“是啊是啊,远走高飞。”
她的双目瞬间恢复亮泽,睫毛像萤火虫的翅膀愉快地扑闪。
她飞到他怀里,带着那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自焚般的果断和悲沧,无比虔诚地仰视他的脸。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因为你爱我,所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梁子惊忽然发现自己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在她头顶蓄成一潭小小的沟渠,直顺着她的发丝汩汩滑落。
她依旧陶醉着,浑然不知现在和后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替她感到绝望,隐约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或许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一个人。
可是,他仍然必须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因为,比替她绝望更令梁子惊绝望的是已成事实的谎言,而比可怜的她更可怜的是梁子惊对已成事实的谎言毫无办法的残酷。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去哪里比较好呢?”
“寒城,咱们回寒城怎么样?”
他闭上眼睛,将她牢牢抱紧,仿佛这是与她最后的一次肌肤相亲。
“不要。”
她眉头锁起来。
“我不喜欢那里,我想重新开始生活,真正全新的生活。”
他们各自思索,沉默了片刻。
“我想到一个地方。”
“哪里哪里?”
她高兴地抬起头来,这时,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又或者,从未流淌过。
幻觉。
他告诉自己,并感到前所未有的坦荡。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明天,明天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她完全放心了,乐滋滋地赖在他胸前,心想,今晚一定要告诉谷升这个好消息,然后好好庆祝一番。
嗯,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10
言绵离开谷升的那天清晨,拆迁工程队终于开进了慈云街。
她和往常一样在高架下买烧饼油条吃。
然后,到超市买了一只一次性的照相机,边逛边拍。
她想着,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趁今天再好好看看这座城市,毕竟,梁子惊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也许,为了她,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所以,她要帮他把城市好好地走一遍,把所有美好的景物都拍下来留作纪念。
今天的这个夏天,无疑是最最开心的一天。
虽然,气候有点古怪,梁子惊的电话也还没有来。
但是,言绵依旧很快乐,有生以来第一次无忧无虑地快乐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喂?你在哪里?”
“我还在公司,下午三点二十分,我们在蓝贵商厦的地下停车场见面。”
“不见不散哦。”
“好,不见不散。”
午后的停车场内空无一人。
鲜奶蛋糕的香味还在她的齿间徘徊。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她对自己说道,然后,兴奋地跳跃起来,像个顽皮孩子,大声唱着歌,在一辆又一辆车子中间和自己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15:20分,她突然在一辆面包车前安静下来。
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闭上眼睛,神秘地微笑起来。
1、2、3、4、5、6、7、……
三秒,还有三秒,他就要从背后将她一把抱起。
8、9、10
一声沉闷的咚!
然后,是铁棍掉到地上的回音。
脚步飞快地从身后远去……几乎马上,就销声匿迹了。
她感到后脑勺热乎乎的,有东西随着热力慢慢流淌出来。
她用手摸了摸。
红色,鲜红鲜红的颜色。
四周一片寂静。
16:08分。
数十辆警车将蓝贵商厦团团包围。
法医在尸体的上衣内侧袋中发现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封尚未拆开的信:
言绵:
卡里是我所有的积蓄,总共10万块。
密码是638651。
请务必收下,当作感谢你陪我度过人生最后一段美好日子的礼物,相信应该可以帮
助你度过难关。
人生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与其相信他,不如相信自己。
衷心地祝福你!
谷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