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我早晨被周舟强迫拉起跑步的时候,经常在学校门口看到沈丽蓬头垢面地从不同轿车里走出,匆匆跑进校园。
我想沈丽已不再是单纯的学生身份,她匆匆跑去教室一定是去抄一会儿要交的作业。
周舟因大一的考试成绩优异,获得学校颁发的六百元奖学金,请杨阳吃了一顿自助烧烤。本来我和周舟是要单独去的,但杨阳自从经历了沈丽事件,就一蹶不振,据我观察,他至少三天没刷牙洗脸了,目光呆滞得让人胆寒,整天躺在床上抽烟,仰望天花板,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为了安慰一下杨阳,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周舟拿奖学金了,请你吃饭,去吗?”
杨阳“嗵”的一下从上铺蹦下来说:“去!我都三天没吃饭了。”然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梳洗打扮,宿舍的空气也因为杨阳洗过脸、刷过牙而清新了许多。
杨阳对着镜子刮掉杂草丛生的胡子,反反复复地梳头,其惊天动地之举让我们为杨阳这番重新做人的行为感到高兴—杨阳终于又活了过来。
在自助烧烤店,杨阳丝毫没有在意取餐处摆着“杜绝铺张浪费,牢记艰苦朴素”的牌子,将一盘盘肉类、水果、蔬菜、糕点端向自己的桌子,看得服务员目不暇接,上前问道:“请问先生那里几位?”
杨阳指着我和周舟说:“三位。”
我看出小姐想劝阻杨阳不要这样无休止地取食品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对杨阳说:“行了,量力而为吧!”
杨阳说:“你不了解我的实际情况,这才到哪儿呀!”然后又转身取了一屉小笼包子回来。
杨阳坐下后说:“周舟,你放心,我一定能把这三十八块钱吃回来。”自助餐每位三十八元。
周舟吃着冰淇淋说:“你把我的那份也吃回来。”
“没问题。”杨阳开始向锅里放肉,“你别总吃冰淇淋,吃多了就不想吃别的东西了,多亏呀,冰淇淋才多少钱!”
周舟说:“你多吃就行了,赶紧夹吧,肉熟了。”红色的肉片颜色渐深,在平底烤锅中“嗞嗞 ”作响,油星四溅。
“我不仅要把你那份吃回来,邱飞那份我也要吃回来。”杨阳嘴里嚼着肉对周舟说。
“我那份不用你吃,我自己解决。”我也不甘示弱地挽起衣袖,拿起筷子。
“自助饭馆一定在你们身上挣不到钱。”周舟说。
“哼,还想挣钱,不赔钱就是好事儿。”杨阳又给嘴里塞了一个包子。旁边的服务员听了我们的话目瞪口呆,满脸愤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自助餐馆有一套对付大肚汉的方法—在酒水饮料上榨取利润。但这种方法对付别人行之有效,用在我们身上就显得驴技穷了。
刚坐下的时候,服务员向我和杨阳推荐酒水,她罗列出一系列中外啤酒、白酒,但都被我们毫不犹豫地谢绝了—我们知道价格一定不菲。服务员以为会在周舟身上获得利润,就问:“小姐需要什么饮料?”
周舟含笑回答说:“谢谢!不用了,我吃冰淇淋。”
服务员小姐失望地走开。
杨阳将盘里的肉全部夹到锅中,说:“这是日本和德国烤肉,我再去取点儿奥地利和土耳其烤肉来。周舟,你吃沙拉吗?我端一盘来。”
周舟说:“吃,不管身材了。”
“这就对了,不能白来一回,哪怕回去饿几天呢!”杨阳又去取食物。
我对周舟说:“我看杨阳面色红润,不像受过什么打击。”
周舟说:“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快,他是不是化悲痛为饭量了!”
“有可能!”我边低头吃肉边说。
“那你为什么也这么能吃?”周舟问我。
“我这是为生活幸福、婚姻美满感到高兴,所以胃口大开。”
“你俩说什么呢?”杨阳端着盘子满载而归。
“说你呢。”
“说我什么?”
“说你缓过来了。”
“为这点儿事不至于,丫沈丽还没到我为她茶饭不思的程度,不就是一‘鸡’嘛!”
“不想再找一个了?”我问杨阳。
“有机会就找,没有就算了。”
“让周舟给你介绍一个。”
“这世界上还有良家女子吗?”
“怎么说话呢你!”周舟笑着质问杨阳。
“你当然是了,我是说别的女孩。”杨阳立即改口。
“除了我还有一个良家女子,想不想认识呀?”
“想!特想!”杨阳说话时仍不忘吃块儿肉,“有照片吗?”
“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认识,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周舟说。
“放心吧!我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到了后来,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了,尤其是杨阳,肉已经填到了嗓子眼儿,而我们的饭桌上却还由于杨阳的好高骛远和占便宜没够的小农意识剩下许多食物。餐馆的墙上清楚地写着:“盘中剩余食物,折价打包带走”,也就是说我们要自食苦果。
为了避免自讨苦吃,杨阳将盘中食物全部倒入沸腾的火锅,趁它们浮出水面之前溜之大吉。
吃完这顿饭,杨阳三天内没有吃肉的欲望,只是一个劲儿地猛灌茶水。
周舟给杨阳介绍的女孩与她住同一个宿舍,叫郝艾佳。郝艾佳因在外校的男友另寻他欢,置她于不顾,正处于悲观无助阶段,杨阳正好乘虚而入,安慰郝艾佳的失落情绪。
不多几日,我已见郝艾佳挽住杨阳的胳膊信步于校园的每个角落。看到杨阳又找到幸福,我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杨阳是通过周舟认识郝艾佳的,而周舟又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的话,杨阳和郝艾佳的这段姻缘便无从谈起。所以,现在我可以堂而皇之地向杨阳要烟抽,而他于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也不再遮遮掩掩,只得有求必应,因为我在一定程度上扮演着郝艾佳娘家人的角色—他好像应该叫我姐夫什么的。
杨阳认识了郝艾佳后,每日早出晚归。每当夜晚时分,我已躺在床上熟睡的时候,杨阳和郝艾佳却还在校园的某个漆黑角落里缠绵;清晨,当我还沉睡在意犹未尽的梦境中时,杨阳早已穿戴整齐,去找郝艾佳吃早饭了。尽管我和杨阳睡上下铺,但每天与忙碌的他还是难得一见。
我和杨阳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均是发生在女生楼门口,恰巧都在等各自的女朋友。
这段时期,乐队暂停排练,听房东说公安机关正对租住于此的人口进行普查,凡身份可疑者必被严肃处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准备风声过后,再操旧业。现在我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和女朋友待在一起。
一天,我与周舟去教学楼上自习,见杨阳背着书包和郝艾佳正手拉手地找座位,在我印象中,杨阳至少半年没有碰过这个书包了。以前上课的时候,杨阳总是拿着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去教室,但那个本并非笔记本,只是摆在课桌上装装样子而已,给老师看的。记得杨阳上次用这个书包的时候还是我们一起去楼下饭馆拎了满满一书包啤酒上来喝。
杨阳跟郝艾佳好上以后,真是转变不少。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自从认识了周舟,我突然勤奋起来,连张超凡都说我对待生活的态度积极了许多。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我已经把洗脚的周期由五天减少到三天,而且去教室学习这件事情以前对我来说,就如同月经与我——扯不上关系,除非是考试前夕,然而现在这件事情却成为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同吃饭一样重要。
教室里,周舟正在写当天的作业。我来教室的主要目的是陪周舟学习,但我不能无所事事地坐一个晚上,所以我会将张超凡写完的作业带来抄。
我在课桌上摊开张超凡的作业本,拿起笔,开始一字不差地抄袭。
“又抄张超凡的作业吧!”周舟用余光都能知道。凡是我在教室里写字,必是在抄作业。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抄作业呀?”我边抄边说。
我抄作业只是单纯地抄,张超凡写什么我就写什么,他写错了我就跟着错,从不去考虑答案的究竟,基本属于纯体力劳动,根本不用过脑子。
“我就没见你自己写过作业!”
“我还真写过作业。”
“什么时候?”
“高中。”
“你还好意思说!”
“为什么不好意思说,那时候还有好几个人抄我的作业呢!”
“瞧他们抄的这个人!”
“抄我的作业怎么啦,只有抄我的作业他们才放心,没有错。”
“那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我这是被逼无奈!”
“你不会改过自新吗?”
“已经被逼良为娼了,再弃娼从良就难了!”我边感叹边把张超凡的作业翻过一页。
“既然这样,你就自暴自弃吧,可别说在你陷入泥潭的时候我没有拉你一把,是你自己不想上来的,甘愿堕落!”周舟转过脸,继续写作业 。
周舟面前摆着一包“洽洽”瓜子,她有边学习边吃东西的习惯。为此我曾批评过她无数回,现在我不得不再批评她一次,“做事情不要三心二意,你看我的效率多高,立竿见影。”我合上张超凡的作业本,“我已经抄完作业了。”
“你的效率真高,考完试还要补考!”周舟讥讽道,并不虚心接受我的批评。
“补考是另一回事儿,我现在说的是做一件事情所持的态度。比如说我,两分钟能抄完的作业,我绝不会一边嗑瓜子一边抄十分钟才完成,哪怕抄完作业后单独嗑八分钟的瓜子。”我总爱拿自己打比方,起到以身作则的警示作用。
“好吧!不嗑了。”我还是很欣赏周舟的知错就改。
“现在该我嗑八分钟的瓜子了。”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周舟委屈的样子。
出于良心发现,我剥好一颗瓜子仁送到周舟嘴边。她看了一眼,吃下。
我又剥了第二颗瓜子仁,送到周舟嘴边,她看也没看地吃下。
周舟又一低头,吃下了我第三次剥的瓜子仁。
第四次,我又剥了一颗瓜子,而且特别强调了瓜子皮破裂时的声响,但这次我却把瓜子皮送到周舟嘴边。周舟又随意地一低头,一张嘴,将它吃进嘴里。
“啊!讨厌!”周舟急忙吐出被嚼碎的瓜子皮,头雨点般地砸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