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莫格里奇发现自己不是学密写术的料。老师气恼地对他说,要是掌握不了一门手艺就永远也当不成间谍。当他们俩孤单单地坐在灯火管制下的一片漆黑中时,莫格里奇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处境的荒唐。两个成年人怎么能这样打发日子呢·
旅馆谍影
1942年,莫格里奇乘坐一架水上飞机从多塞特的普尔港出发,前往他赴莫桑比克的第二站里斯本,护照上载明他的身份是“政府官员”。经过两年的灯火管制之后,阳光明媚的里斯本对他不啻是一片风景瑰丽的地方。头几天他上街闲逛,在见惯了死气沉沉的伦敦之后,光顾琳琅满目的商店和豪华的餐馆,无疑是一种享受。繁忙的里斯本是一座未经战火蹂躏的高雅城市。
他在英国大使馆报到之后,被分派到一个专门处理军情六处事务的部门。他发现那里的气氛和他已知的其他部门不同,最后他明白这正是典型的使馆内的情报部门。办公室里的气氛极其轻松,所有人员都只穿衬衫。战前的老情报人员总是戴着单片眼镜,系着鞋罩,显得比较拘谨;然而大战中招收的新人员,则决心树立不同凡响的新形象。他们穿上毛衣和灰色法兰绒长裤,不出席传统的外交鸡尾酒会,而去酒吧和夜总会喝酒,公开谈论他们的秘密生活。莫格里奇说菲尔比就是这种新秩序中的一员,他被公认为是值得效法和崇拜的榜样。
5月9日,莫格里奇拿到前往洛伦索马贵斯的签证,后搭船离开里斯本,他随身携带了许多外交邮袋,准备交给各个港口的英方代表。他奉命严密保管这些邮袋。
洛伦索马贵斯就像一个衰败的地中海游览胜地:老一套的海滨、饭店和出售明信片、纪念品的小摊,夜里则是卡巴莱(指有歌舞、杂耍表演助兴的餐馆或夜总会)和赌场的天下。惟一与地中海其他城市不同的地方是这里阳光更炽,空气更湿。他住进新建的波洛那旅馆后,立即置身于被格雷厄姆·格林描绘得淋漓尽致的那种神秘而又紧张的气氛之中。莫格里奇的两位邻居也都是波洛那的临时房客——德国总领事(间谍)莱奥波德·韦兹和意大利总领事(间谍)坎贝尼。韦兹肤色红润,戴眼镜,严肃而认真;坎贝尼身披斗篷,手势夸张,言辞华丽。他们三人在走廊里碰见,从不搭讪,只是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然而莫格里奇感到他和他们共享着无言的亲密。
莫格里奇把他的间谍工具——一架打字机和一只放着密写墨水和现金的保险箱拿到他在总领事馆内的办公室后,立即投入工作。他的任务是获取有关从莫桑比克海峡驶往北非的盟军护航队,遭受德国潜艇袭击的情报。德军潜艇鱼雷攻击的范围很广,要完成这个任务困难很多,因为他人生地不熟,也不大会说葡萄牙语。
英国总领事兰杰尔还算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然而犹如英国驻俄大使对毛姆那样,他对莫格里奇也总是抱不信任态度。他手下的其他人也对这位新成员持相似的保留看法。这时候,莫格里奇正忙于翻译菲尔比(如今正是他的上司)发来的电文——这是个令人生厌的工作。首先,他必须从电报中称为“一次性密码”的数码组中减去对应组,然后在密码本里查找剩下的字组的含义。一旦减法出错就会前功尽弃,不得不从头再来。菲尔比的第一封电报主要是介绍洛伦索马贵斯的谍报工作情况。军情六处的任务是从韦兹和坎贝尼的电报中截获情报,随后转呈北非盟军总司令蒙哥马利将军。菲尔比的第一封电报,提出莫格里奇最好先打入坎贝尼的营垒,因为当时坎贝尼营垒似乎比韦兹营垒更薄弱。
莫格里奇仔细考虑了他的第一次打入计划,最后决定把坎贝尼夫人作为薄弱防线来突破。坎贝尼夫人身材娇小,不太漂亮,但是活泼开朗。日子一久,他开始在多情的夜晚想起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勾引她,让她在他的床上无意中吐露出她丈夫的秘密。晚餐之后,他暗中跟踪这对夜间散步的意大利夫妇,但他非常小心,距离拉得较远,结果一点也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内容。莫格里奇深知他的第一次监视行动干得不很成功,从人际交往中打探消息也同样没有进展。头几天里,他惟一搞到的情报是韦兹在浴室里私下戴发网。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但绝不是菲尔比欢迎的那种情报。
被收买的巡官
为了拓宽当地的情报来源,莫格里奇招收了一名本地间谍。他是一个叫卡米利的波兰犹太人。卡米利逃出了德国盖世太保之手,最后竟在洛伦索马贵斯这地方留了下来,并加入了这里盛行的打桥牌圈子。对于莫格里奇,这个圈子是一个很有用的情报来源,因为有些高级警官和当地的葡萄牙官员也在圈内玩。卡米利声称自己是一个骑兵军官,以此来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莫格里奇按照卡米利的规则玩桥牌,并且越来越喜欢他的这种玩法。卡米利很快替他拉拢了第一个当地关系——一个巡官。莫格里奇指示这个归顺的巡官向他汇报在值勤中遇到的任何会使英国领事馆感兴趣的事情。他准备向他预支“费用”,但他出价100埃斯库多却遭到了讥讽。卡米利意味深长地在一旁帮腔说韦兹出的价是他的三倍,而坎贝尼出的还要多。最后,这名巡官高高兴兴收下了500埃斯库多。他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关系,尤其是在把扣留在莫桑比克的许多南非士兵,安全转移到当时还是英国领土的斯威士兰的行动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一艘运兵船驶往北非途中,在莫桑比克海岸边被鱼雷击沉,莫格里奇陪同英国总领事及其手下,一起去岸边迎接游上岸来的幸存者。那夜没有月亮,海浪汹涌澎湃。漆黑之中只见救援人员的灯火在滔滔白浪里摇曳。幸存者们的样子惨不忍睹,令人久久难以释怀。由于是交战国士兵在中立国登陆,所以,他们立刻被莫桑比克当局扣押在一所特别肮脏的监狱里。但是,在代号为Y的巡官帮助下,莫格里奇雇了一队出租车,设法营救出被囚士兵之后;迅速把他们送出了边境。
莫格里奇的活动并非都富有冒险色彩。他的有些勾当既卑鄙又狡诈:;他自己也觉得谍报工作中含有相当多的背叛欺骗成分。他那位被“收买的”巡官还插手了另二件事。有一个当地人,暴露了自己向坎贝尼提供重要的航运情报的间谍身份,军情六处决定立刻把此人押过边境,送到斯威士兰受审。问题是如何才能干净利落地把他押送出境呢·解决这个问题的任务落到了莫格里奇身上。莫格里奇找到此人的南非白人女朋友,安排她引诱他携她一起驱车出游。事成之后的报笞是把她送回南非。一切行动按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那个巡官在某一地点截住那辆出游的小汽车,把那个抗议不休的违章间谍弄上另一辆车,然后径直过境驶到马巴贝恩,在那里军情六处特工从他身上搜出了盟军航运动向的记录。莫桑比克当局则称,他在洛伦索马贵斯的突然失踪是由于“经济问题”造成的。然而此事至此还没有完,莫格里奇决心对那个姑娘信守诺言。他找到南非总领事,经过多轮反复磋商,终于为她赢得了返回约翰内斯堡的官方许可。虽然结局很圆满,但莫格里奇认为总领事也有可能拒绝合作,把那姑娘变成谍报战的牺牲品。莫格里奇与其说是凭才干,毋宁说靠造化完成了一件高尚的事情。
智取德国潜艇
不久,他就习惯了单调的情报工作。每天开始之际,他在总领事馆内拆开邮件,破译菲尔比的电文。其后回到波洛那吃午饭,监视韦兹和坎贝尼。下午,他去海滨散步,随后回办公室。晚上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离莫桑比克很远的地方愈演愈烈。希特勒的军队长驱直入俄国,日本人的势力在亚洲不断扩大。然而在洛伦索马贵斯,三名谍报战士——穿短裤的韦兹,披斗篷的坎贝尼,一身便装的莫格里奇——正在热带的酷暑里进行着一场守望和等待的耐力比赛。这很有趣,但也很枯燥。有时候,莫格里奇去开普敦同军情六处的代表(军情六处的特工不允许在英国自治领土内单独行动,但可以派驻代表)接头;当收到卡米利搜集来的有用情报时,这种单调的生活偶然也会被打破。那时,他又发展了一名当地间谍——东欧犹太人塞奇。莫格里奇通过塞奇展开了他最为成功的一次行动。
一个希腊水手向塞奇透露,他的船长在为轴心国工作,船长和一艘在莫桑比克海峡活动的德国潜艇约定在某处转交重要物资设备(后来“布莱奇利”破译中心披露了这次秘密约会,这个中心还破译过韦兹的电报)。塞奇告诉莫格里奇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那个希腊水手:本地的妓院“玛丽宫”。
当塞奇和莫格里奇来到“玛丽宫”时,门前照例闪耀着红灯。莫格里奇在“玛丽宫”里多少有点惊讶地碰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被收买的巡官,巡官淡然解释说巡查妓院是他“不太愉快”的职责。后来,在一名妓女的帮助下,莫格里奇与那个希腊告密者碰了头,于是他们一起制定了夺取船只、关押船长的计划。船员们都十分乐意合作,他们将执行看押船长的任务。这艘船48小时之后就要启航,莫格里奇策划让这艘船驶往德班。第二天上午希腊水手领着大副来总领事馆见他,他们又一起最后一次详细地研究了行动计,划。大副还把该船和潜艇相会的确切方法告诉了莫格里奇。
这次行动非常顺利。这艘船驶到德班时,狂怒的船长和他的同党已经被牢牢地关在船舱里了。然后这艘船按时赴约,一举擒获那艘德国潜水艇。莫格里奇明白他赢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但在成功之后,他却遭到了军情六处的训斥。胸襟狭窄的情报部门官僚们责怪他插手了海军情报局管辖的事务。然而无论如何,莫格里奇还是收到了“C”(指军情六处处长)的一封贺电。
痴恋酒吧舞女
尽管胜利给他带来了喜悦,而且他还不时和仍在弗里敦的格雷厄姆·格林密码通电,但是寂寞仍然笼罩着莫格里奇的生活,并开始影响他的行动。比如他与当地一个德国商人的葡萄牙人妻子安娜接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安娜和她丈夫的婚姻濒于破裂,他们住进旅馆,各居一室。她成了韦兹的座上客,但在与莫格里奇的私谈中她流露出反德、特别是反韦兹的态度。莫格里奇立即把她当做一个有用的关系,请求伦敦方面允许他继续见她。伦敦的上峰同意了,然而不久他就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看成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他想,双重间谍多半会被他们的多重身份逼疯的。
忽然有一天,一位名叫斯图沃德的小姐来接替他的译码工作,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莫格里奇感到拥有一名秘书意味着他终于咸了一个真正的间谍。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叫斯泰普托的间谍也来当他的副手了。斯泰普托身材矮小,胡须倒竖,嗓门尖细,戴单片眼镜,西装领带鞋帽常常翻新。他说从日本参战以来他一直被关押着,因此,他考究的衣服如今全都变得古里古怪了。莫格里奇认为斯泰普托要么是一名真正的职业间谍,要么就是一个妄想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因为他觉得咖啡馆里、车厢内、旅馆中,甚至大街上,人人都在监视他。他把收到的函电全都谨慎小心地一一烧掉。他告诉莫格里奇,在日本人把他抓起来之前他把密码本一页一页地吞下了肚子,被捕时他正要吞下“一次性密码”。莫格里奇把斯泰普托介绍给了安娜及其南非朋友乔安。他们四个人在斯泰普托的房间里密会时,莫格里奇为防窃听总是把收音机的音量开足。
战略情报局是美国的“军情六处”,后来演变为中央情报局。“二战”期间,它曾派它的间谍新手来英国军情六处取经。早期取经人多为耶鲁、哈佛大学教师。他们读过萨默塞特·毛姆的《艾兴顿》,认为他们在大战结束后也能写出那样的文学杰作。但是,派到洛伦索马贵斯来的战略情报局(COSS)特工亨廷顿·哈里斯既非耶鲁、哈佛教师,也不是军人,他是富家子弟,手头阔绰。所以,莫格里奇很快就能用“额外”的现金来贴补卡米利、塞奇和“y”巡官的收入。此时莫格里奇已经决定离开波洛那旅馆。他觉得哈里斯是一个易相处的伙伴,于是和他一起搬到城郊的一所公寓。那里的车库有一扇门,客人可以隐蔽出入。
哈里斯到来后不久,莫格里奇被召到开罗。在谢泼德旅馆,他遇见了军情六处特工、伊恩的兄长皮特·佛莱明。他们讨论的中心问题是,利用军情六处在洛伦索马贵斯的关系网,散播欺骗性情报的可行性。后来,佛莱明的上司杜德利·克拉克上校对莫格里奇说,他打算让盟军计划在非洲登陆的谣言传遍洛伦索马贵斯,期望以此愚弄德国人,转移他们对盟军的真实意图——诺曼底登陆——的注意力。第二天早上,莫格里奇满意地看到埃及《新闻报》上的头版头条标题:“非洲军团全线撤退”。他想他在洛伦索马贵斯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因为运兵船现在又可以取道地中海,不用再绕道好望角从莫桑比克海峡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