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您看,”男爵夫人说道,“您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假如莫瑟夫先生碰巧过来,他不就看到卡瓦勒康蒂先生在琴房了吗?莫瑟夫先生虽说是欧仁妮的未婚夫,可我们还从来没有让他去过琴房呢!”
“您说碰巧,那真是说对了。”银行家说道,“因为说真的,我们很少看他来,倘若他现在过来,那也实在是碰巧了。”
“反正,要是他来了,看到那个年轻人同您女儿在一起,他是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喔,我的上帝!您想错了。阿尔贝先生不会这样抬举我们,对他未婚妻要吃醋,他爱欧仁妮还不到这程度。而且,他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都不在乎。”
“可是,目前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分上……”
“是的,目前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分上,可您想不想知道目前我们到了什么样的分上了呢?在他母亲举办的舞会上,他同我女儿只跳了一次,而卡瓦勒康蒂先生同我女儿跳了三次,阿尔贝自己都不把这事放心上。”
“阿尔贝·莫瑟夫子爵来访!”仆人通报喊道。
男爵夫人匆忙站起来,想到琴房去对她女儿说一声,但是唐格拉一把把她拦住。“您不要管。”他说道。
唐格拉夫人惊诧地望着她丈夫。基督山装作根本没有看这夫妇两人搞什么名堂。阿尔贝来到客厅,他打扮得很漂亮,兴致也很高,朝客厅里的三个人一一致礼,对男爵夫人显得落落大方,对唐格拉亲近随便,对基督山则很热情。“不敢动问,夫人,”他对唐格拉夫人说道,“唐格拉小姐身体如何?”
“她身体很好,先生,”唐格拉急忙回答说,“她现在正同卡瓦勒康蒂先生一起在琴房唱歌。”
阿尔贝的神态还是那样的平静和满不在乎,或许他心里有所不快,但他知道基督山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卡瓦勒康蒂先生有副很好的男高音嗓子,”他说道,“欧仁妮小姐是个出色的女高音,而且她的钢琴弹得极妙,简直就是塔尔贝(瑞士著名钢琴演奏家(1812—1871)。),他们两人合唱一定妙不可言。”
“的确如此,”唐格拉说,“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极为默契。”
唐格拉的这句双关语说得非常蹩脚,阿尔贝似乎没有留意,然而唐格拉夫人不由得脸都涨红了。
“至于我嘛,”阿尔贝说道,“我也会唱歌,至少我的老师都这么说。不过,说来奇怪,我的嗓子跟谁都合不起来,合着女高音唱那就更糟糕了。”
唐格拉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在说你就生你自己的气吧。“所以,”他说道,显然他想乘势达到他的目的,“昨天王子和我女儿博得全场的赞赏,昨天您没有在吧,莫瑟夫先生?”
“哪位王子?”阿尔贝问道。
“卡瓦勒康蒂王子呀。”唐格拉说,他是非得给那青年安此头衔不可的了。
“啊!请原谅,”阿尔贝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他原来是位王子。啊!昨天卡瓦勒康蒂王子和欧仁妮小姐一起唱歌了吗?说句实话,他们一定唱得声情并茂,妙趣横生,我没有赶去听太遗憾了。承蒙您的邀请,但我没有去成,因为我必须陪家母去夏托—勒诺侯爵老夫人那儿,有几位德国歌唱家在他们府上举行音乐会。”接着,仿佛如水投石似的,客厅中谁也没有说话。“请问,”莫瑟夫又说道,“我能过去向唐格拉小姐问个好吗?”
“噢,等一等,等一等,我请您稍等一会儿。”银行家一边拦住阿尔贝一边说,“您听,这咏叹调唱得多优美呀,嗒,嗒,嗒,嘀,嗒,嘀,嗒,嗒,太好了,马上就唱完了,稍等,稍等。唱得真不错,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银行家发狂似地鼓起掌来。
“这真是飞泉鸣玉,”阿尔贝说道,“对意大利歌曲的理解,谁也比不了卡瓦勒康蒂王子。您说他是王子,对吗?再说,即便他不是王子,也可以封嘛,在意大利可真是谈笑封侯。不过我们还是来听听我们这儿的两位可爱的歌唱家吧,您务必成全我们,唐格拉先生,您让唐格拉小姐和卡瓦勒康蒂先生再唱一支歌,但不要让他们知道有旁人在听他们。听歌是非常讲究的,必须隔一段距离,得躲在半明半暗的地方,不要被歌手看见,也不要看歌手,这样就不会打扰歌手,歌手也就完全凭灵感唱,一抒心中的激情。”
这一次倒是唐格拉被阿尔贝那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弄得茫然失措了,于是他把基督山拉到一旁。“呃,”他说道,“您觉得我们眼前的这位情郎怎么样?”
“天哪!我看他像是冷眼旁观,不过,您又能怎样呢?您是应允在先的呀。”
“那当然,我是应允了的,但我应诺把女儿嫁给一个爱她的男子,而不是去嫁一个不爱她的人。您看,眼前的这一位,一副木人石心的样子,又像他父亲十分傲慢,假如他再有点钱,假如他拥有卡瓦勒康蒂那一家人的财产,那更是不得了呢。喔,我还没有问过我女儿是什么打算,不过她要是会判断的话……”
“噢!”基督山说,“也许出于对他的友情,我看这样的问题不免盲目,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莫瑟夫先生是一位非常可爱的青年,他一定会使令媛幸福,而且迟早会有所成就,因为总而言之,他父亲的地位是很了不起的。”
“哼!”唐格拉说。
“那有什么可疑的呢?”
“往事不能不考虑……但这往事就说不清楚了。”
“但是父亲的往事牵扯不到儿子身上。”
“不,有关系的!”
“喔,您不要冲动。一个月前,您还认为你们通二姓之好是非常美满的,……您是清楚的,我真是后悔莫及,您认识卡瓦勒康蒂这位青年正好在我那儿,可我又偏偏不了解他,真的,我对您再说一遍。”
“我了解他,”唐格拉说,“这就够了。”
“您了解他?这么说,您对他有过调查的了?”基督山问道。
“有必要调查吗?人家是什么人,一眼不就看清楚了吗?首先,他很有钱。”
“我可不敢肯定。”
“可您是他的担保人呀。”
“只担保5万里弗,那是小意思。”
“他受过出色的教育。”
“哼!”现在轮到基督山这么说了。
“他是位音乐家。”
“所有的意大利人都是音乐家。”
“请注意,伯爵,您对这位青年有失公允。”
“呃,是的,我也不想隐瞒,我不太明白,这位青年明知道贵府同莫瑟夫一家已有约在先,他为什么仗着自己有钱,愣要插进来。”
唐格拉哈哈笑了起来。“噢!您真是个清教徒!”他说道,“社会上天天都有这种事。”
“可您不能这样毁约,我亲爱的唐格拉先生,莫瑟夫一家对这门亲事看得很重。”
“是吗?”
“真的。”
“那他们应该把话说清楚。您可以向他父亲提上两句,我亲爱的伯爵,您同他们家非常熟。”
“我?见鬼,您怎么看出来的?”
“从他们的舞会上我就看明白了。好家伙!那位伯爵夫人,骄矜的梅塞苔丝,倨傲的卡塔卢尼亚人,她就是见了最熟的老熟人也是难开金口,可她挽上您的手臂,陪您去花园,同您在幽径上散步,足足过了半个钟头才回客厅。”
“啊,男爵,男爵,”阿尔贝说道,“您吵得我们听不清了,像您这样喜欢音乐的人,哪能这么人头畜鸣!”
“好吧,好吧,尖嘴先生!”唐格拉说,接着转过身问基督山:“那就请劳神,向他父亲提一下这件事吧。”
“既然您有这个意思,我一定照办。”
“但是这一次话要说得干脆利落,要说定了才好,那边做父亲的一定要说明他们家要娶我的女儿,要把日子定下来,还得说明他们家的钱财情况如何。总之,两家能谈拢最好,谈不拢只好撕破脸了。但是,您也清楚,不要再拖了。”
“好吧,一定为此奔走。”
“我是不是愉快地等待您的消息,这话现在我不好对您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等您的消息。您知道,既然做银行家,就必须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时唐格拉就像半个钟头前小卡瓦勒康蒂那样叹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这时一支歌正好唱完,莫瑟夫一边鼓掌,一边学银行家刚才的喝彩喊了起来。
唐格拉已经开始斜着眼看阿尔贝了,这时过来一个仆人向唐格拉低声说了几句。“我马上就回来,”银行家向基督山说道,“请等我一会儿,过一会儿我或许有事要对您说。”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男爵夫人趁她丈夫不在,一下把她女儿琴房的门推开,只见安德拉噌地一下像弹簧似地站了起来,原来他正和欧仁妮小姐一起在钢琴前并排坐着。阿尔贝嘴上挂着微笑,向唐格拉小姐行礼,唐格拉小姐脸上毫无惊慌的神色,像往常一样冷冰冰地还了礼。卡瓦勒康蒂则显得非常狼狈,朝莫瑟夫一鞠躬,而莫瑟夫则一副横眉怒目的样子,也向卡瓦勒康蒂一鞠躬。接着,阿尔贝连声称赞唐格拉小姐的歌喉多么悦耳,又说刚才听到这美妙的歌声以后,他深感遗憾,后悔昨天晚上没有能去参加唐格拉小姐的歌咏晚会……
卡瓦勒康蒂被撇在一边,于是过去和基督山搭话。
“好了,”唐格拉夫人说,“歌也唱够了,恭维话也说够了,大家都来喝茶吧。”
“你也来吧,路易丝。”唐格拉小姐对她女友说。
大家来到旁边的大客厅,茶果然已都准备好了。等到大家按照英国人喝茶的规矩,喝完茶把小匙留在茶杯的时候,客厅门再次打开,唐格拉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匆匆走了进来。基督山对唐格拉这样激动格外注意,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呃!”唐格拉说道,“刚才我收到了希腊方面的回音了。”
“啊,啊!”伯爵说,“刚才叫您出去就是为这事吗?”
“是的。”
“国王奥托御体如何?”阿尔贝饶有风趣地问道。
唐格拉没有答理,只是斜着眼望了望阿尔贝。基督山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为了不让人看见,他立即把脸扭一边,不过转瞬之间这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好吗?”阿尔贝问伯爵。
“只要您愿意,当然可以呀。”伯爵回答道。
阿尔贝不明白银行家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于是朝基督山转过脸去,当然基督山心里非常清楚。“您有没有看见,”阿尔贝说,“他是怎么看我的吗?”
“看见了,”伯爵回答道,“不过您是不是看出他眼光里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想是的,可是他说希腊来信有什么用意?”
“您说我怎么晓得呢?”
“因为我猜想您在希腊有耳目。”
基督山只是微微一笑。人都是这样,想避而不答的时候,总是这么微笑一下。
“您看,”阿尔贝说,“他正过来找您,我现在去恭维唐格拉小姐自己画的那种单色画,这样她父亲就有时间同您说说了。
“您要恭维唐格拉小姐,至少得称赞一番她的嗓子。”基督山说道。
“不,这种恭维话谁都会说的。”
“我亲爱的子爵,”基督山说,“您这样自负,免不了会失礼的。”
阿尔贝嘴上挂着微笑向欧仁妮走去,这时唐格拉正凑在伯爵耳边说:“您给我出的主意妙极了,在费尔南和艾奥尼纳这两个名字背后的故事还真是骇人听闻。”
“啊!”基督山说。
“真的,我可以给您讲一遍,不过您先得把这年轻人带别处去,现在他还在这儿真叫我头疼。”
“我正要跟他一起走,他要陪我回去。现在您还要不要我给他父亲带话?”
“现在更需要了。”
“好吧。”
基督山向阿尔贝示意了一下,于是两人向夫人和小姐鞠躬告辞。阿尔贝对唐格拉小姐那种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完全满不在乎,基督山则再次提醒唐格拉夫人,一个银行家的妻子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而卡瓦勒康蒂先生像用兵一样,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