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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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总督之女(3)

“母亲和我一起下到地下室,塞利姆一直在他的岗位上守着,他忧郁地朝我们微微笑了一下。我们走到地窟的另一端拿上我们的坐垫,然后回到塞利姆旁边坐下。大难临头的时候,忠诚的心都会和衷共济,当时我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我已经本能地感觉到大难就要临头了。”

关于艾奥尼纳总督殉难的情况,阿尔贝经常听人说起,但不是听他的父亲说起,因为莫瑟夫伯爵闭口不谈这段历史,谈起这段历史的都是一些局外人。关于总督之死,阿尔贝也读过几篇不同的报导。眼前的这位姑娘亲身经历了这段历史,现在由她亲口讲述,听起来更是动人心弦,而且姑娘的话音如泣如诉,楚楚动人,阿尔贝不禁觉得这段历史既有悲壮动人之处,又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清楚的令人悲恨哀怨的地方。至于埃黛,她又完全置身于这可怕的往事之中,一时间竟讲不下去了。她那前额,宛如狂风暴雨下一朵低垂的花朵,垂下搭在她手上。她那惘然若失的眼睛似乎还在眺望那屹立在无际的绿莹莹的品都斯山和那碧波粼粼的艾奥尼纳湖,湛蓝蓝的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魔镜,映照着她描绘的那幅悲戚凄恻的图景。基督山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关切和怜悯的神情望着她。“往下讲吧,姑娘。”伯爵用现代希腊语说道。

埃黛抬起头来,仿佛基督山那洪亮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接着说道:“当时是下午4点钟,虽然外面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我们呆着的地下室却是一片昏暗。地窟中只看到一道影影绰绰的微光,仿佛就是墨墨夜空中的一颗若明若暗的星星,这是塞利姆那杆长矛尖上的火绳发出的火光。我母亲信奉基督教,这时她做起祷告来,塞利姆在一旁不时插上一句祝圣词:‘上帝是伟大的!’这时我母亲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刚才下来的时候,她觉得好像看到了被派到君士但丁堡去的那个欧洲人。我父亲对这欧洲人非常信任,因为他知道法国君主的战士一般都是心地高尚而且待人宽厚。母亲朝楼梯走近几步听了听。‘他们过来了,’母亲说,‘但愿他们给我们带来和平和生路。’

“‘你怕什么,瓦齐丽姬?’塞利姆用他那悦耳和充满豪情的嗓音说,‘倘若他们带给我们的不是和平,我们就用死亡回敬他们。’接着他挥手扇他长矛尖上的火苗,看他那样子简直就是古希腊的狄奥尼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可我还只是一个非常幼稚的孩子,这样的英勇无畏却让我害怕,我觉得这太残忍了,也太不合情理了,而且那在空气中和火光中游荡的死神已经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母亲跟我一样,也是惶恐不安,因为我觉得她在颤颤发抖。‘上帝呀,我的上帝!’我喊了起来,‘妈妈,我们是快要死了吗?’奴隶们一听到我的喊叫声,又都呜呜地哭起来和喃喃地祈祷着。

“‘孩子,’母亲对我说,‘你怕今天会死,但是上帝吩咐你不要瞎想。’接着她又低声对塞利姆说:‘塞利姆,主人下了什么命令?’

“‘假如他派人给我送来他的匕首,那就是说苏丹拒绝特赦我们主人,我就点燃火药;假如主人把他的戒指派人给我送来,那就表明苏丹已经赦免我们主人,我就熄火不点炸药。’

“‘朋友,’母亲接着说,‘主人命令传来的时候,如果他派人送来的是匕首,请你不要让我们母女两人丧魂落魄地死去,我们会向你伸出脖颈,你就用那把匕首杀死我们。’

“‘是,瓦齐丽姬。’塞利姆平静地回答说。

“突然间我们听到上面大喊起来,我们赶紧仔细听。原来上面正在高声欢呼,卫士们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受命去君士但丁堡的那个欧洲人的名字。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他带来了苏丹的答复,而且答复对我们有利。”

“这个名字您不记得了吗?”莫瑟夫真想帮埃黛再想想,于是说道。

基督山向埃黛示意了一下。

“我想不起来了。”埃黛接着说道,“上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声也渐渐靠近我们,有人下楼梯朝地下室走来。塞利姆一手紧握长矛。地下室里只在入口的地方才见到一点外面透进来的亮光,但也是荧荧发蓝。我们听到脚步声传来后不一会儿,就恍惚看到那幽幽蓝光中过来一个人影。

“‘你是谁?’塞利姆高喊道,‘但不论你是什么人,不得再往前走一步。’

“‘光荣属于苏丹!’那个人影说,‘阿里总督蒙恩获赦,他不但获赦免死,而且他的一切财产获准全部归还。’

“我母亲高兴得喊了起来,又把我紧紧搂在她怀里。

“‘站住!’塞利姆看到我母亲一下站起身准备出去,于是对我母亲说,‘你知道,我以戒指为准。’

“‘你说得对,’母亲说,接着她扑通跪在地上,把我高高举起,仿佛她在为我向上帝祈祷的时候,只有把我高高举起才能把我交托给上帝。”

埃黛又一次激动得讲不下去了,苍白的额头淌着汗珠,声音仿佛在干涩的喉咙中哽噎着再也说不出来。基督山往一只玻璃杯倒了一点冰水,然后给她递去,一边温和而多少带着一点命令的口气说:“坚持讲下去,姑娘!”

埃黛擦了擦眼睛和前额,接着说道:“地下室虽然黝黑昏暗,但我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这时我们也认出了总督派来的那个人,他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塞利姆也认出了来人,但是这位正直的青年只知道一件事——服从命令!

“‘谁派你来的?’他问。

“‘我们的主人,阿里—特伯兰派我来的。’

“‘如果是阿里派你来的,你知道你应该交给我什么东西吗?’

“‘知道,’来人说,‘我给你带来了他的戒指。’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举到头顶上面,但是他在的地方离我们太远,地下室的光线又不够明亮,塞利姆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望过去,看不清也认不出那人给他看的究竟是什么。

“‘我看不见你拿的是什么。’塞利姆说。

“‘请过来,’来人说,‘要不我过去。’

“‘你我谁也不要动,’年轻的战士回答说,‘就在你现在站的地方,把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放下,要放到那有亮光的地方,然后你往后退,一直退到我能看清信物为止。’

“‘好吧。’来人说,接着他把那信物放到塞利姆刚指定的地方,然后,往后退去。

“我们的心怦怦直跳,因为我们看的那东西好像真的是一枚戒指,不过是不是我父亲的那枚戒指呢?塞利姆手里一直握着那杆点着火绳的长矛,他朝地下室的入口走去,在那有亮光的地方兴冲冲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信物。‘是主人的戒指,’他一边吻着戒指一边说,‘太好了!’于是他把火绳扔到地上,用脚把火踩灭。

“这时那个派来的人高兴得猛喊一声,大声击掌。原来这是个信号,库尔希司令手下的四个土耳其士兵闻声立即冲进地下室,他们五人一人一刀扎向塞利姆,塞利姆一连被扎了五刀倒在地上。这帮家伙虽然还是胆战心惊,面如土色,但是看到塞利姆已被他们杀死,一个个都十分嚣张,他们在地下室到处乱窜,查看还有没有火种,他们又爬上装满金币的钱袋来回打滚。

“就在这些家伙乱窜乱奔的时候,母亲抱着我,敏捷地穿过只有我们知道的弯弯曲曲的暗道,来到通上面水榭的一座暗梯旁,只听得上面已经可怕地乱成一团。水榭底层的几间屋里都塞满了库尔希的土耳其士兵,也就说屋子全被我们的敌人占领了。母亲正要去推暗梯口的小门,我们听到了总督的雷霆万钧般的怒喝声。母亲贴着木板缝向那边望去,正好我眼前也有一条小缝,我也向那边看。

“‘你们想干什么?’父亲问。

“父亲对面站了好几个人,拿着一张写了金字的纸。‘我们的意思,’其中有个人回答说,‘只是来向你宣读苏丹陛下的旨意。你看见这张敕令了没有?’

“‘看见了。’我父亲说。’

“‘那好,你自己读吧。苏丹陛下要你的首级。’

“父亲纵声大笑,说是笑,其实比满脸凶相更可怕。笑声未落,他手中的手枪砰砰连打了两枪,当下击毙了两个人。我父亲四周俯伏在地板上的卫士噌地一下站起,纷纷开枪射击,屋子里顿时枪声大作,火光四起,硝烟弥漫。这时对方也立即开了枪,子弹击穿木板从我们身旁嗖嗖飞过。噢,阿里—特伯兰总督,我的父亲,他是多么英武,多么高大!只见他在这枪林弹雨之下,脸庞已被硝烟熏黑,但他手持弯刀,吓得他的敌人四下窜逃。‘塞利姆!塞利姆!’他高声喊道,‘你正守着火,行使你的责职吧!’

“‘塞利姆死了!’一个像是从水榭底下冒出的声音喊道,‘你,我的阿里老爷,你完啦!’

“就在这时响起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父亲四周的地板顶顷刻被炸得粉碎。土耳其士兵从地窟向上面的地板射击,我们的三四个卫士浑身上下被子弹打穿,倒了下来。父亲一声怒吼,手指插进地板上的弹孔,把一整块木板掀起。木板刚一掀开,立刻射来20来发子弹,火苗好像从火山口喷出来似的,一下窜上吊帷,熊熊大火立刻把所有的帷幔吞没。在这可怕的混战中,在这吓人的呼啸声中,响起两声格外尖利清晰的枪声,接着就是两声让人五内俱裂的叫声,吓得我顿时浑身冰凉。这致命的两枪正打在我父亲身上,这凄厉的喊声正是他中弹发出的惨叫。但他没有倒下,双手紧紧抓住一扇窗子。我母亲拼命摇那扇小门,她想过去与我父亲死在一起,但这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父亲的卫士都已在他四周倒下,他们全都奄奄一息,痉挛似地抽搐着。有两三个人没有受伤或者只受了点轻伤,匆匆跳窗逃走了。这时整个地板从下面裂开,嘎嘎直响,我父亲刚扑通一声单腿跪下,20条胳膊立即朝他伸了过来,有的扬着弯刀,有的端着手枪,有的举着匕首,一齐攻打我父亲一个人。这群恶魔大喊大叫,纵使水榭的火势越烧越大,最后我父亲在这滚滚烈火中消失不见,仿佛地狱就在他脚下裂开。我觉得自己滚倒在地上——母亲已经支撑不住,最后也昏厥倒下。”

埃黛呜咽似地长叹一声,垂下双臂,一边望了望伯爵,仿佛在问,她已经按照吩咐把故事讲完,伯爵是否感到满意。伯爵站起走到埃黛面前,握着她的手用现代希腊语对她说:“你休息一下吧,亲爱的孩子,你要振作起来,要想到天下的叛徒自有上帝来惩罚。”

“这故事真是骇人听闻,伯爵,”阿尔贝说道,他看到埃黛脸色惨白不禁感到愕然,“我现在直后悔,我请她讲身世太冒失也太残酷了。”

“这没有什么。”基督山回答道。他一手搭在姑娘的头上接着说:“埃黛是个勇敢的姑娘,有时她觉得把心里的痛苦讲出来,自己反而会轻松一些。”

“因为,我的主人,”姑娘激动地说,“因为说到我的痛苦我就想起你的恩情。”

阿尔贝好奇地望了望埃黛,因为他最想知道的事,也就是她怎么成为伯爵的女奴,姑娘却只字未提。埃黛从伯爵和阿尔贝的眼光中看出他们两人都希望她能讲讲,于是她接着说道:“当我母亲苏醒过来的时候,我们母女俩都已被带到那位土耳其司令官面前。

“‘杀死我吧,’我母亲说,‘阿里遗孀的名誉不可辱。’

“‘这种话你不必向我说。’库尔希说。

“‘那向谁说?’

“‘向你的新主人说吧。’

“‘他是谁?’”

“‘就是此人。’

“于是,库尔希指给我们看一个人,害死我父亲的人中,这人犯下的罪孽最深。”姑娘悲郁愤恨地说。

“这样,”阿尔贝问道,“您就成了那个人的奴隶了吗?”

“不,”埃黛回答道,“他不敢留我们,把我卖给去君士但丁堡的奴隶贩子。我们穿过整个希腊,来到土耳其京城的时候,我们已经十分憔悴衰弱。城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一看见我们就让出一条路,我母亲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突然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一边指给我看城门上挂着的一颗人头。人头下面有一行字——艾奥尼纳总督阿里—特伯兰之首级。

“我哭着想把母亲扶起来,但她已经死了!我被带到集市,一个富有的亚美尼亚人把我买下,给我请了教师教我读书,我13岁的那一年,他把我卖给马罕默德苏丹(即奥斯曼帝国马罕默德二世(1784—1839)。)。”

“我就是从这苏丹手里把她买下的,”基督山说道,“我给了苏丹一块翡翠,跟我用来装大麻精丸的盒子一样的一块翡翠,这事我对您说过,阿尔贝。”

“噢!您真好,真伟大,我的主人,”埃黛吻了一下基督山的手说道,“我真幸运,能有您这样的主人!”

听完这段身世,阿尔贝不禁心慌意乱。“把您的咖啡喝完了吧,”伯爵对他说,“故事已经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