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鞥会儿。”
洁白的馄饨帽在眼前一晃，被束缚了一上午的左手终于松快了许多。叶修按紧手背上的棉球，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今天这么早就挂水了？”
柳贞见小护士推着小推车从叶修的病房出来，忙走两步迎了上去。
“您是……”
小护士刘忻最近刚刚调到一病区，这个病区的护长严畅琳是她刚进医院时的入门师傅。俗话说一人升仙仙及鸡犬，刘忻凭借自己过硬的业务和一手扎针的绝活，在普内科熬了三年后，终于跟着她的恩师调到了院方特设的心肺内科。早例会的时候，她就留意到护长口中的这个1床，主治大夫刘健青的大名更是让她多生了几分心。打量着眼前这位衣着得体，颇有气质的妇人，刘忻停下了脚步。
“呃，”柳贞自觉有些失态，退了一步说话，“我是叶修的妈妈，1床的。”
“哦，1床挂水改到上午了，刚挂完。中午的药我会送过来，让他好好休息，尽量多喝点儿水。”
一听只是调整了输液时间，柳贞的心又放回了肚里。她向刘忻道了声谢，便推门进了病房。
年过五旬的柳贞和丈夫叶项荣都属干部编制，夫妻俩都还没到法定的退休年龄，加上叶秋，一家子都是要上班的人。叶修这次突然住院，不仅让柳贞期待许久的合家欢周末成了泡影，还彻底打乱了叶家固有的生活节奏。虽说叶秋总是在自己面前自诩曾经连续加班一周不合眼的‘光荣历史’，但看他白天上班，晚上还要陪夜，柳贞总觉得于心不安。她生怕叶修身边没人照顾，又担心叶秋熬坏了身体，于是谁也没知会，就直接向领导请了长假，打算独自承担起照顾叶修的重任。本想着昨晚就把叶秋换下来，可这兄弟俩一个又劝又撵，一个坚持不要人陪，愣是把她这个当妈的请出了病房。她纵有千万个不愿意，也难违两个儿子的孝心，只得乖乖地回了家。
“困了？”
“妈，”叶修坐直了身体，扯了手背上的胶带。
“怎么不再多鞥会儿？”柳贞摸了摸儿子手背上新扎的针眼，“今天也是严护长给扎的针？”
“不是，换了个小护士。”
“没遭罪吧！”柳贞不放心地拉起叶修的右手看了看。
“呵呵，一针见血！快、狠、准！”
“这孩子，这一狠血管还不扎透了？！”
“呵呵。妈，其实你不来也行，这儿有人送饭，我又不是行动不便，也没什么事儿，就混吃等睡。”
“我想陪陪你也不行？再说了，我假都请了，难不成你让我回去跟领导说，我来销假了，被儿子赶回来了？”
“怎么会！不是怕您……”
叶修话还没说完，就见柳贞突然拿起饭盒匆匆离开了病房，好一会儿才回来。
“跟你说话说得差点把正事儿都忘了！”柳贞将打来的午饭放上餐台送到叶修面前，“不过还好，我过去的时候就两三个护工在那儿打饭。”
“妈，他们会送的。”
“你身边又不是没人，有人陪的，哪个不是自己过去打饭的！”柳贞说着打开保温饭盒，盛了碗汤递给叶修，“趁热吃吧。”
汤碗里飘着些红色的枸杞，除了煮得苏烂的精肉，还有几根根茎类的东西。想到家里素来没有用药膳的习惯，喜欢赶早的柳贞又卡着饭点才来，叶修意识到，为了手里这碗汤，自己的母亲怕是忙活了一上午。他二话没说，捧着汤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
“唉，哪有你这么喝的！”
“好喝呗！”叶修憨笑着抹了抹嘴。
“真当你妈我傻啊！你嘴巴没味道，还好喝？！”
叶修笑笑，翻了翻清淡的炒素，全然提不起兴趣，哈欠倒是一个跟着一个。
“昨晚又没睡好吧！”
“半夜里还是有点儿咳嗽……”叶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看了眼柳贞，打起精神笑了笑，“不过，比第一晚可是好太多了。你看我都有力气跟您说话了！”
“多少再吃点儿，回头吃了药好好睡一觉。”
“喝饱了……”
“你这样哪会有力气啊。”柳贞舀了勺蒸蛋送到叶修嘴边，“这么大人了，还要妈喂？啊~”
叶修一愣，笑着一口吞了勺中物。
“呵呵，我还是自己来吧。”
病房门被人‘呼啦’一下推开了，叶修看见来人顿时收起了笑颜。
“爸…”
见儿子神情有变，柳贞也跟着望向了门口，只见叶项荣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反手带上了门。他来到床边，看着一脸莫名的叶修，狠狠地一巴掌掴了上去。“啪”得一声巨响，叶修整个人都跟着倒向了一侧，脑袋嗡嗡作响。
“叶项荣！你疯啦？！！”柳贞冲过去一把推开丈夫，连忙转过叶修的脸，“你脑子出问题了？！多大的事儿下这么重的手！！”
叶修被这一记耳光打得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出血的嘴角，脸上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嘶……”
他抬起头看着愤怒的父亲，“爸……”
“自己看！”叶项荣直接把报纸甩在床上。
叶修和柳贞不由得互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这份被捏得有些皱的报纸上。
“爸！我说你别……”
房门‘哐’得一声重重地敲在墙上，叶秋气喘吁吁地直冲了进来，可屋里的三个大活人却没一个应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倒了吸一口凉气，赶紧关了门，轻轻走到母亲身边。
“怎么回事？”柳贞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叶秋，压低了声音。
“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叶秋低语着指了指叶修手中的报纸，目光却被他脸上分明的掌印吸引了过去。
“老爸…你这也……”
眼前的叶项荣，板着脸，双目迥然，浑身上下那不容撼动的气场压得叶秋大气都不敢再多出一下。他瞄了眼低头看报的叶修，心随着父亲似有微皱的眉宇悬了起来。
生病这两天，叶修人是快要散架了，大脑倒是趁着这个空当好好休息了一下。可这份报纸上加粗的大标题和通版的大幅照片却在一秒间将他带回到和陈果在苏黎世的那个夜晚，把那些无法回避的纠缠都塞进了他心里。他抬眼看看叶项荣，又看回了报纸，把报道的内容从头到尾又仔细过了一遍，屋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啧，不对啊……”
叶修把报纸放到了一边，思索着。一旁站着的叶秋见父亲的眉头轻微一皱，连忙搬了把椅子过去。
“爸，坐着说。”
叶项荣顺势坐下，目光却依然紧盯着叶修，“先说这照片是不是真的。”
“是！”
“修！你可看清楚了？”柳贞看了眼报纸着急地打断了叶修。
叶修知道母亲是在为自己担心，不紧不慢地说，“妈，我自己做过什么还是知道的！”
“你还知道你做过什么？！”碍于柳贞，叶项荣忍着没再给他一巴掌，尽量压着火气，“我让你去为国争光，你就是这么给我争光的？！”
“我是去带队打比赛，我没乱来！”
“那这是什么？！”
叶项荣一把扯过柳贞手上的报纸，再次扔到叶修面前。
“照片是真的，但事情不是那样！”
面对父亲的质疑，叶修并没想寻什么借口。
“你是说你没有因为泡妞输了比赛，是吧？”一直从旁观察着父亲的叶秋，试探着帮忙解释。
“什么啊！根本没泡妞！！”
“我……”
好心帮腔却没落好，叶秋差点爆了粗口。他狠狠地瞪了眼叶修，“没泡妞？！那你亲的是木头人？！”
“别闹！”柳贞拍拍叶秋看向了大儿子，“修，你和这姑娘是在谈朋友？”
“没！”
“没？！没谈你怎么能对人家做这种事？！”
柳贞突然变得如此严厉是叶修始料未及的，他少时思量才开口，“这么说吧，我和她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报纸上的这张照片……”一提到这事儿，话到嘴边却不由得卡了壳，他顿了顿才继续，“总之，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下，我亲了她一下。整个赛程里，我都在忙比赛的事。”
说着他看向了父亲，“事情就是这样。”
叶项荣盯着叶修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打算怎么应对？”
“这事儿……蹊跷！”
叶项荣没给叶修说话的机会，“晚上给我答复！我需要给王禹城一个交代！”说罢便走出了病房。
“我去送老爸！”
叶秋紧跟了出去。
“我手机呢？！”
“老爸说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许你和任何人联系。”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叶秋猛地探出半个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句就关了门。
瞄了眼满是心事的叶修，柳贞拿起报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这姑娘看着挺舒服的，你怎么打算？”
“啊？！”
叶修满脑子都是事儿，一时间被柳贞问得不知所以，没了方向。他这一懵，从旁试探的柳贞可是急了眼，“你不会亲完就当没发生过吧？！”
叶修不想陪老妈八卦，可又怕像方才那样让她心生疑虑，没事儿惹出些事儿来。他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柳贞，“妈，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好不？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应对比较好。”
“也是！”柳贞想想在理，便不再追问，“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还没！”叶修忽然灵机一动，他故作为难地看着柳贞，“妈，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吧……她也是受害者，我得打个招呼啊！”
“这行！包在妈妈身上！”柳贞说着就拿起包朝门口走，“老头子给你期限到晚上，我不吵你了，我回家帮你找手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