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上有一位长者,如果不做作,从他的脸庞上看,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他亲口说,他是丹麦人,一家巡回剧院的老板。他把整个戏班子装在一个大木箱子里,他掌管的是一家木偶剧院。他说,他被一位理工学院毕业生净化后,有了完满的幸福。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于是把这件事的经过对我讲述了一遍。下面是他的解释:
那是在斯莱格尔,当时,我在一家餐馆演耍木偶戏,观众多得惊人。除了一两位老太太外,其余的都是孩子。后来一位身着黑色衣服、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走进来,他坐下看我的表演,一会儿笑,一会儿拍手称快。一打听,他是理工学院的毕业生,被派到地方上来给当地人传授知识。八点钟,我的演出结束。九点钟那位毕业生开始了他的说教,这会儿我成了他的观众了。第二天晚上表演时,毕业生又来了,我很高兴。演出结束后,我被毕业生邀到他屋里喝酒。他谈了我的表演,我谈了他的科学,我认为我们很谈得来。
“世界是一连串的奇迹,”毕业生说,“但我们对它司空见惯了,这些被人们称为日常琐事。”他讲得不少,也解释了很多。我承认,要不是我老了,我会去理工学院钻研世界的究竟,虽然我最快乐不过。“您快乐吗?”他问。“是呀,我很快乐,许多人都爱观看我的表演。”我说:“当然,有时也会有那么个愿望打搅我的心情。我希望有一个活人戏班子,我自己是这个戏院的老板。”“你希望你的木偶都变成活人,你希望它们都变成真的演员,”他说,“而你认为当了他们的老板,就会幸福吗?”他不相信,可是我相信。我们碰了杯,酒很美,但我没有醉,毕业生脸上流出溢彩。我联想起那些在世界间遨游的神灵,我把这句话对他说,他笑了。我可以发誓,他是一位化了妆的神灵,或者神灵族人。
他是神灵,我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木偶变成活人,我成了真人的戏班子老板。我们又干杯,然后,他把我的木偶装到木箱里,绑在我的背上,他让我钻过一个线圈。我躺在地上,整个木偶班子都跳了出来,所有的木偶都成了艺术家,而我成了老板。第一场演出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全体演员都想和我谈话。女舞蹈家说,要是她不单腿站立,剧场就会倒掉,她是主角,要按这个身份对待她;演皇后的木偶要在演戏后得到皇后的待遇;在戏中演一个送一封信的人强调自己最重要;男主角要求只演压轴的那几段戏;女主角只愿在红色灯光下表演。这群人就和瓶里的蚊子一样,我也押到了瓶子里面,我喘不过气来,晕头胀脑,要有多可怜就多可怜,和我相处的是另一类新人。我希望把它们装回箱子里去。我对他们说,你们只不过是些木偶,可他们却要将我打死了。
我躺在床上,我是怎么回来的,只有那位毕业生知道。月光照进屋子,木偶散落一地。我跳下床,把它们塞进箱子,这时,合上箱盖,坐到上面。我发现我是最快活的人,是那位毕业生净化了我,我原先的那个愿望是愚蠢的。
从那时起,我一直是个最快乐的人。我的戏班子不跟我争论,观众不跟我顶嘴。我完全可以自由编排节目,我已经走遍丹麦,我什么人都认识,什么人也都认识我。我马上要去瑞典了。我把这一切对你讲,因为你是我的老乡。
我,作为他的同乡,现在把他的故事讲了出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