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戏曲中有一类戏曲最让人拍手称快,那就是清官断案的公案戏。这是因为在那个时代社会上总是有形形色色的恶霸、流氓、贪官、污吏,他们依仗钱财或权势横行不法、欺男霸女、抢人财物,无权无势的小民百姓有冤无处诉,只好祈求苍天,希冀着清官降临,为他们做主申冤。于是历史上有所作为的正直的、刚正的、廉洁的官吏便成为人们理想的清官、好官,他们以善良的愿望、美好的想象,编织出一个又一个动人的公案故事,塑造出一个又一个清官的艺术形象。这当中有大名鼎鼎的包拯、张鼎、钱大尹、况钟、海瑞等。尤其是包拯,作为清官断案,几乎已经成为神明,无所不能,他已经成为智慧和果敢的化身,成为民众心目中的保护神。关于包拯断案的戏曲也就成为一个系列。仅元杂剧的包公戏现存就有关汉卿的《鲁斋郎》、《蝴蝶梦》,郑廷玉的《后庭花》,李行道的《灰阑记》,武汉臣的《生金阁》,曾瑞卿的《留鞋记》以及佚名的《陈州粜米》、《合同文字》、《盆儿鬼》、《神奴儿》等。清官断案戏里的清官,一个个官吏清正廉洁,疾恶如仇,刚正无私,智勇双全,寄托了民众的理想和希望。因此他们的断案故事脍炙人口,他们的形象令人钦敬。
一、包拯断案铁面无私
包拯,史有其人。《宋史·包拯传》记载他在宋仁宗时曾官至监察御史、开封府尹、枢密副使和龙图阁直学士。他为人刚毅公正,关心民生疾苦,贵戚宦官听说他的名字都不敢放肆。当时民间还有关于包拯的谚语,说:“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从宋代以后人们对包拯的传说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神奇,说他日里断阳,夜里断阴,人鬼世界一切冤假错案包拯都能判理清楚。这样包拯就成为人们理想中的保护神,是一个想象中的无所不能的清正廉明的官吏。人们尊称他为“包公”。于是各种包公判案的故事就在市井广泛流传。元杂剧作家本来就生活在市井民众间,所以他们自然就创作了许多有关包公理案的杂剧,表达了平民百姓对世道清平的渴求,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对清官廉吏的期盼。
李行道的《灰阑记》讲述了一个家庭故事。张海棠为生活所迫沦为妓女,她的兄弟张林以为海棠身为妓女十分可耻,大骂一通然后离家出走。海棠后来从良,嫁给一个马员外为妾,即为马员外生了一个儿子。这时张林落魄回来,他伸手找姐姐要钱。海棠因为不管理家产,马员外也没有在家,就没有答应。马员外的正室假惺惺地劝说海棠把首饰衣服给弟弟救急。海棠听从了正室的建议。马员外回家后发现海棠的首饰衣服没有了,就问哪里去了。阴险的正室却诬陷海棠给了奸夫。实际上正室自己有奸夫赵令史,而且她伙同赵令史想谋杀马员外侵吞其家产蓄谋已久。后来赵令史果然毒死了马员外,并将海棠的儿子寿郎说成是正室所生。他们还买通了邻居和接生婆作伪证。
此案郑州太守苏顺不会审理,因为他“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所以一切判案他都交给“外郎”,即赵令史,这还能审理清楚吗?那个郑州太守甚至说:“今后断事我不嗔,也不管他原告事虚真,笞杖徒流凭你问,只要得钱做两下分。”这样的贪官能把案件审理清楚就成怪事了。所以张海棠被屈打成招,押解到开封府定案。赵令史又买通差役,途中企图杀害张海棠,幸遇海棠的兄弟张林,差役未得下手。
案子被送到包拯那里复审,包拯审阅案卷后寻思:因奸药死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家私,此系十恶大罪,绝不待时的。我老夫想来,药死丈夫,恶妇人也,常有这事。只是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是儿子怎好强夺的?况奸夫又无指实,恐其中或有冤枉。于是他即命人在地上用白灰画了一个圆圈,把孩子放到灰圈(阑)里,他命令正室和海棠两人同时去拉孩子,说谁把孩子拉出就是谁的。正室不顾一切用力拉扯,海棠却怕伤害孩子身体不敢用力。结果孩子被正室拉出,但是由此包拯已经判明谁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在严厉审问下正室和赵令史只得伏法。
该剧不仅写出包拯的睿智,更塑造出一个善良伟大的母亲张海棠的形象。在面对自己输却官司性命难保与保住儿子性命的选择时,她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安危。她说:“则这个有疼热亲娘怎下得?孩儿也臂膊似麻秸细,他是个无情分尧婆管甚的……不争俺两硬相夺,使孩儿损骨伤肌。”在亲情面前的表现使真假母亲立时显形,包拯立即审明案情,对凶手、合谋、作伪证者以及郑州太守一一作了判决。张海棠之冤终于得到昭雪。
李行道,一作李行甫,名潜夫,绛州人,不曾为官,大约是一个隐士之流的人物。他这出《灰阑记》在十九世纪就流传到国外,有英文、德文、法文等译本。德国著名戏剧家布莱希特还曾将其改编为《高加索灰阑记》。
无名氏的《陈州粜米》剧,则讲范仲淹在任户部尚书时得知陈州三年大旱,于是他召集群臣商议,派得力官员去陈州开仓放粮,规定一石米价格为五两白银。权臣刘衙内保举他的儿子小衙内和女婿杨金吾前往,并从皇上那里请得御赐紫金锤,获得了先斩后奏的特别权力。小衙内和杨金吾两人到达陈州竟企图借天灾发一笔横财。他们与当地贪官勾搭成奸,将米价抬高一倍,还在米里掺和粃糠,用八升当一斗出售米,用一两三钱当一两的秤称银。这种奸诈行为立即引起民愤,老者张□古斥责小衙内是“害民的贼”,被小衙内用金锤打死。死前张老儿叮嘱儿子一定要到京城找包龙图告状。
小张到京城找到包公,求包公为他的父亲申冤报仇,为陈州百姓除掉祸害。包拯原来正想辞官回乡过几天清闲日子,听了小张的哭诉不由得改变了主意。小衙内和杨金吾在陈州的恶劣行为被人传到朝廷,范仲淹向皇帝请得势剑金牌交给包拯,命包拯即刻去陈州放赈并惩治贪顽。包拯微服走访,在路上遇到妓女王粉莲,王粉莲看包公像个乡下老头,就叫包公给她牵驴,一路上包拯从妓女那里打听到小衙内许多不法罪行。小衙内正在接官厅等候迎接包公,看到包公为自己心爱的妓女牵驴,就赏给包公一份酒肉——因为他不认识包拯。包拯把酒肉给驴子吃了,小衙内认为自己受到羞辱,就把包拯吊起来痛打。此时包公的手下带来势剑金牌,将小衙内等吓走,救下包公。
包拯于是将小衙内和杨金吾问罪,王粉莲则成为证人对质,紫金锤则是罪证。包拯令将杨金吾处死,并让小张用紫金锤打死了小衙内。依照当时的律法,小张打死官宦也是死罪,可是包拯用刘衙内请到的“赦活不赦死”的圣旨将小张赦免。
《灰阑记》和《陈州粜米》都没有把包拯神化,两剧都实实在在写出包拯清正为官的本色。尤其是《陈州粜米》更写出包拯与朝中贪官奸臣势不两立,成为人民大众心声的代言人和人民大众权利的保护人。元代的包公戏大部分都是借包公的名字和躯壳写出当时民众的愿望和理想。人民希望社会安定,希望政治清明,可是现实却让人们总是多有不平。正像《陈州粜米》第一折张□古所唱《混江龙》曲:“柔软莫过溪涧水,到了不平地上也高声。他也故违了皇宣命,都是些吃仓廒的鼠耗,咂脓血的苍蝇。”民愤民怨,只有清官才能为民解忧。虽然过去说清官也是官,他们的作为都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但是总不能说赃官比清官好吧。所以百姓对清官总是期盼,对赃官总是痛恨,包拯因此才能成为几百年间民众心目中的好官,被称为“包青天”!
二、张鼎审案一身正气
元代杂剧家孟汉卿,安徽亳州人,仅作有一戏——《魔合罗》,但是这一戏故事情节曲折,塑造了一个断案能手张鼎的生动形象,所以深受民众喜爱,流传至今。
该剧讲河南府李彦实和儿子李文道开了一间药铺,对门是李彦实的侄子李德昌、侄媳刘玉娘开的一个绒线铺,他们有一个小儿子名叫佛留。李德昌出外经商拜别叔叔,并嘱咐堂弟李文道帮助照看其家。可是李文道行为不正,几次调戏刘玉娘,都被刘玉娘告诉叔父,为此李文道还被其父责打。刘玉娘天天盼丈夫早日回家。
李德昌在外几月,办货回家,途中遇雨,病倒在荒郊野外的一座破庙中,恰遇一避雨小贩高山,李德昌就托高山替他给家里捎个口信。高山到城里,不认识李德昌家,向人问路,恰恰问上李文道。李文道问明高山打听地址的缘由,就故意支远路,让高山去跑冤枉道,他却心生歹毒,到庙里给李德昌下了毒药,然后劫走了财物。等到刘玉娘见到高山并得知丈夫病倒的消息赶到破庙时,丈夫已经不会说话。待回到家中,李德昌即不明不白地死去。李文道反而诬陷刘玉娘谋害了丈夫,威胁刘玉娘嫁给他作罢。
刘玉娘不肯就范,李文道竟然恶人先告状,并贿赂了萧令史。由于县官是贪官,他说:“我做官人单爱钞,不问原被都只要。”所以他把告状的人都看做是他的衣食父母,竟然给告状者下跪。他与令史两人分赃后,即将刘玉娘判成死罪。案子被送到上一级官衙复审,府尹是个女真人,权势不小,但是刚愎自用,责任心不强,只想草草了事,所以他听信表面之词,不问有无真凭实证,就维持原判。其下属孔目张鼎听了刘玉娘的哭诉,感到玉娘确实冤枉,就替玉娘申辩。他抓住了四个问题:一是被害人的银子财物哪里去了;二是谁送信给刘玉娘的,此人没有审问;三是奸夫是何人,没有找到;四是毒药来历不清楚,到底谁给的毒药,没有查出。府尹看张鼎分析得有理,就限张鼎三天内重新审清。如果问成有赏,问不成要张鼎替玉娘偿命。
张鼎耐心询问玉娘,终于得知送信给她的人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人,那个人是个魔合罗(泥人)艺人,他送信时曾给玉娘小儿佛留一个魔合罗玩。于是张鼎叫人把魔合罗取来,在魔合罗底部发现了“高山制”三个字。张鼎叫人把高山传来审问,审知高山送信曾遇到李文道,又从刘玉娘那里得知李文道与她家素不和睦。于是张鼎命人捉拿李文道,嘱咐捉拿的人假称张鼎夫人有病,请他看病。李文道带了药来,张鼎又假说夫人吃药身亡。李文道慌忙推说是他父亲李彦实开的药。于是张鼎把李彦实捉拿来,当堂李文道一口咬定毒死人的药是他父亲所开。李彦实和儿子对质,气愤地说出:“药杀哥哥也是你,谋取财物也是你,强逼嫂嫂私休也是你。都是你来,都是你来!”等儿子说张鼎问的是给夫人开药的事时,老头子才后悔不已。结果刘玉娘的冤情大白,李文道受到应有的惩处。
这本戏应该说是一本时事剧。张鼎实有其人,《元史·世祖本纪》卷八、卷九记载他是阿里海牙的属吏,在至元十四年(1277)曾官至鄂州总管府达鲁花赤(元朝官职)并升参知政事。转年因为有人说江南官吏太冗,他被罢官,接着任职湖北道宣慰使。他曾被人誉为元代的“包拯”,是一个比较清廉又有才干的官吏。《魔合罗》剧就写出了他的认真负责。第三折张鼎郑重宣告说:“人命事关天关地,非同小可”,“喜怒,人之常情,勿因喜而增赏,勿以怒而加刑”。追查真正杀人凶手,还被冤屈者一个清白,这就是张鼎自觉要求自己的办事准则。而这恰恰就是民众百姓对官吏的希望。该剧写的作案和破案的过程细致曲折,成功塑造了一个认真严肃对待审案工作的法官张鼎的形象。写他事迹的戏曲还有陆登善的《勘头巾》。
《勘头巾》讲南京贫民王小二因为想求刘平远员外施舍,假称被刘家的看家狗咬了,与刘员外的妻子争吵起来。刘员外也搅和进来,越吵越凶,各发狠话,因为小二说出要杀刘员外的话,刘妻要小二立下文书,保证刘百日内不受危害。可是刘妻却和太清庵的王道士有染,两人约定趁小二有文书在,等刘员外出城要账时,王道士跟踪杀害刘员外。刘员外被杀后,刘妻则一口咬定是小二所杀,将小二告上官府。赵令史接受贿赂后将小二逼打成招。小二胡说刘员外的头巾银环丢在了菜园子井口边石板下。这个消息让王道士知道了,他就把刘员外的那些东西先在石板下藏好,官差就在那里取得了物证。
河南府尹审察王小二杀死刘平远一案,府尹也怀疑小二冤枉,但是小二被赵令史吓唬住了,只是承认自己杀了人。府尹看小二不喊冤枉,他就顺笔判了斩刑。可是离开官厅,小二就喊起冤来。他的喊声被孔目张鼎听见,于是他要求重新审理。结果发现刘平远已死半年,头巾从井边取得,竟没有一点灰尘。府尹命张鼎三日破案,否则绝不轻饶。张鼎从头细审,从衙役张千嘴里得知小二胡乱招供时有一个庄稼汉在旁边,从庄稼汉嘴里又知道有一个老道向他打听了小二的供词。于是张鼎审问刘妻,刘妻隐瞒不住,就说出了真情。
张鼎带一干人犯去见府尹,府尹重新判处刘妻和道士明正典刑,将接受贿赂的赵令史杖打一百,流放口外,又申报朝廷嘉奖并提升张鼎为县令。
陆登善,字仲良,扬州人,居于杭州,是元代后期杂剧作家。《勘头巾》剧存本,一说是孙(李)仲章作,如《元曲选》;一说是无名氏作,如《录鬼簿续编》,但是《录鬼簿》又著录为陆作。不管谁所作,剧中所述张鼎与《魔合罗》剧所写是一人。两戏皆写出当时社会的混乱和黑暗,而其所塑造的张鼎形象与包拯有所不同。张鼎官职不高,只是个孔目,即办案人员,他既没有实权,也没有什么神通,更不能手眼通天,他就是现实社会中一个普通的小吏,但是他有的是一身肝胆,敢于为平民百姓抱打不平,甚至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多管闲事”,严格执法。因此他就更值得人们敬仰。
三、钱大尹明察秋毫
关汉卿所作的公案剧中还有一本著名的《钱大尹智勘绯衣梦》,塑造了清官钱可的生动形象。
该剧大致是说汴梁城里的富户王员外有个女儿王闰香,李十万家有个儿子叫李庆安。两家觉得门当户对,两家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相互指腹为亲。可是十几年过后,两个小孩成为大人了,李家却败落下来。因此王家悔婚,李家无可奈何,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