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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清代小说:登上巅峰,逐渐衰落(9)

清代侠义公案小说在内容上多有创新,在读者面前展现了一个十分新奇的艺术世界,其中既有奇人奇事如武林恶斗、破阵盗宝的描写,又有奇景奇物如铜网阵、逆水泉、暗器、迷魂药的摹绘,五光十色,新奇别致,令人眼界大开。小说自身的以奇、险为特征的艺术魅力,恰好符合一般民众的娱乐消遣需要,对他们产生强大的吸引力,再加书商的积极参与、推波助澜,清代侠义公案小说风行一时,并对后世的武侠小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其兴盛奠定了群众基础。总的来说,清代侠义公案小说的总体价值并不是很高,但是,它确是这一历史时期相当突出的一种文学现象。直到清王朝覆灭,公案、侠义才又分道扬镳,为侦探小说和新武侠小说所替代。

六、狭邪小说:才子佳人小说的末流

狭邪小说,是指清代道光、咸丰以及光绪时期相继出现的以优伶、妓女为创作题材的小说。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首先用此名称。以妓女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在中国古代的诗词、戏曲和小说中屡见不鲜,但就创作势头之猛、内容之丰富而言,则以清代狭邪小说最为突出。从文学流派来说,清代的狭邪小说是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末流。

《品花宝鉴》用缠绵的笔调写优伶与狎客,开清代狭邪小说之先河,反映着才子佳人小说向狭邪小说转变的趋势。《花月痕》继之而起,妓女替代了优伶,正式成为主角。随后的狭邪小说还有《青楼梦》、《海上尘天影》、《海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以及《九尾龟》等。

清代狭邪小说的发展有比较明显的演变过程,受明清长篇通俗小说的影响,由短篇发展到长篇,往往多达数十回。在内容上也有变化,主要表现在作者对妓女的态度和倾向上,是非褒贬,非常鲜明,大致可以分成三种不同的阶段和类型。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就曾指出:“作者对于妓家的写法凡三变,先是溢美,中是近真,临末又溢恶。”这比较准确地概括了清代不同时期狭邪小说的不同特点。

1.狭邪小说中的“溢美”之作

这类作品对优伶、妓女多加赞美,把他们写得多情多义,风流高雅,创作出理想化的妓女形象;艺术上,则皆刻意模仿《红楼梦》。这类作品主要有陈森的《品花宝鉴》、魏秀仁的《花月痕》和俞达的《青楼梦》。它们是才子佳人情趣以及大观园理想世界在青楼题材中的再现。

陈森的《品花宝鉴》六十回,又名《怡情佚史》、《群花宝鉴》,是狭邪小说的开山之作。此书所反映的不是妓女生活,而是才子和男伶之间的风流韵事,是中国古代小说中最负盛名的“同性恋”之作。

此处“品花”中的“花”,是“男人花”,而不是“女人花”。明清两代达官贵人、膏粱子弟和文人士大夫狎优成风,他们常以扮演旦角的伶人为狎玩对象,称之为“像姑”,也叫作“花”。这些伶人虽为男性,却被视做妓女般的玩物,并以此为时尚,至清中叶,此风尤盛。据《菽园赘谈》记载:“京师狎优之风,冠绝天下,朝贵名公,不相避忌,互成惯熟。”《品花宝鉴》就是以清中叶的北京为背景,反映了这种“时尚”。

这部小说出版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作者陈森,字少逸,江苏常州人,大约生活在道光前后。他科举不得意,道光中寓居北京,熟悉梨园旧事,于是以清代乾隆、嘉庆中优伶生活为题材,写出《品花宝鉴》。

全书主要写青年公子梅子玉与男伶杜琴言之间的同性恋故事,兼及一大群名士、名伶的风流韵事,旨在区别伶人有邪正,狎客亦有雅俗,写了像梅、杜这样的“情之正者”和商贾市井、纨绔子弟之流的“情之淫者”两种人。主人公一“玉”一“言”,则隐含“寓言”之意,里面含有辨证雅俗的劝惩之意。书中着力渲染男风盛行的梨园酒楼戏馆生活,大肆宣扬“同样好色,不必分男女;好女而不好男,是好淫而非好色”等言论。作者以优伶为佳人、狎客为才子,将二者之间写得情意缠绵。这比较典型地反映了在特殊的社会背景下,文人的变态心理。

魏秀仁的《花月痕》,又称《花月痕全书》、《花月因缘》、《花月痕全传》,五十二回。《花月痕》是中国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长篇小说。它的内容题材虽属狭邪,但表现手法却颇似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

作者魏秀仁(1818—1873),字子安,号眠鹤主人,又号咄咄道人、不悔道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他少负文名,有神童之称,但仕途不得意,终生未仕,坎坷一生。他的著作除小说《花月痕》外,还有《石经考》、《陔南山馆诗话》、《陔南山馆诗集》等多种,但都未刊行。

全书模拟《红楼梦》甄、贾宝玉之格式,写了韦痴珠和刘秋痕、韩荷生和杜采秋两对才子和名妓的爱情故事,以及他们穷通升沉的不同遭遇。韦痴珠文采风流,倾动一时,却怀才不遇,落魄失意,既不能施展才华,也无力救秋痕于水火之中;秋痕钟情于痴珠,但因鸨母作恶,终不能嫁痴珠,结果是痴珠贫病而亡,秋痕也为之殉情而死。韩荷生才貌与韦痴珠相当,但他先为达官幕宾,参与重要事务,由此进入仕途,后因战绩卓著而封侯,采秋也随之平步青云,封为一品夫人。作者魏秀仁一生科场失意,穷困潦倒,因而作书以韦、韩自况,韦痴珠的遭遇是他自身经历的写照,韩荷生则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化身。在作品中,韦、刘爱情虽然是悲剧性结局,但感人至深;两个妓女形象也塑造得异常纯洁、完美,可敬可爱。

俞达的《青楼梦》,六十四回,又名《绮红小史》,成书于光绪四年(1878)。这更是一部典型的理想化的狎妓之作。

作者俞达,字吟香,号厘峰慕真山人,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所著还有《醉红轩笔话》、《花间棒》、《吴中考古录》、《吴门百艳图》、《艳异新编》和《闲鸥集》等。

作者对《红楼梦》推崇备至,创作时刻意模仿,如《红楼梦》有所谓正册、副册、又副册,合为三十六钗,而俞达在《青楼梦》中也凑了三十六妓;《红楼梦》中有个“大观园”,《青楼梦》中也建造了一个“挹翠园”;等等。书中三十六个妓女是作者理想中的红颜知己,她们人人高雅风流,多情多义。主人公金挹香则是作者自己的化身。金挹香以痴情、至情赢得了众名妓的衷心爱戴,他娶了其中五人为妻妾,与其他人也时时欢聚于挹翠园中。金挹香不但情场得意,仕途也很顺畅,他花钱捐官,做了余杭知府,政绩显赫,在数年间,实现了他“游花国,护美人,采芹香,掇巍科,任政事,报亲恩,全友谊,效琴瑟,抚子女”全方位成功的人生理想。最后他的父母双双跨鹤登仙,自己因众美妓离散而看破红尘,悟道登仙,所钟情的三十六妓也纷纷归列仙班。

《青楼梦》通过浪漫、夸张的手法表现了作者的理想。作者本人怀才不遇,抑郁不得志,认为公卿士大夫中无一识我之人,于是把妓女当做了风尘知己,不以“青楼为势力场”,因此创作出理想化的妓女形象。

另外,邹弢的《海上尘天影》也是“溢美”之作。书中也是处处见到《红楼梦》的影子。作品写青楼女子苏韵兰超凡脱俗的一生及与风流才子韩秋鹤的爱情纠葛。最后二人也成仙而去。书中的妓女也都是才女,都是花仙下凡到了人间,个个气质不俗。

这几部小说虽然写法各异,但精神、主旨相通,其共同特点是写出了充满高雅文人情趣的、理想化的青楼生活。

2.狭邪小说中的“近真”之作

这类作品反映妓院生活比较客观,既暴露妓院的肮脏龌龊,同时也反映妓女的痛苦与不幸,描写比较真实。主要作品有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和孙玉声的《海上繁华梦》等。

这两部作品反映的都是新兴的上海妓院风光,作品描写的人物形象复杂多样,三教九流,各有表现;内容上着重描写“花天酒地”的都市消费生活,含有典型的繁华与糜烂的都市文化特色。

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对妓女生活的描写比较客观,较真实地反映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上海妓女的现实生活,且全书用苏州方言写成,是第一部吴语小说。

《海上花列传》六十四回,又曾以《青楼宝鉴》、《海上青楼奇缘》、《海上花》等名称刊行。书题“花也怜侬著”,作者真名韩邦庆(1856—1894),字子云,号太仙,松江(今属上海)人,科举不第,曾长期旅居上海,常为《申报》撰稿,并创办个人性文艺期刊《海上奇书》,所得多耗费于妓馆,死时仅三十九岁。《海上花列传》先在光绪十八年(1892)二月《海上奇书》创刊号上开始连载,每期两回,共刊十五期三十回;两年后,全书的石印本行世。作者在此书的跋中称还将续写下去,但因他的早逝而未能实现。留下的作品另有文言短篇小说集《太仙漫稿》等。

《海上花列传》(图4-23)以赵朴斋、赵二宝兄妹二人的事迹为主要线索,前半部分写赵朴斋自乡间到上海投靠舅舅洪善卿,因流连青楼而沦落至拉洋车为生;后半部分写赵母携二宝来上海寻赵朴斋,而二宝亦为上海的繁华所诱,成为妓女。但赵氏兄妹之事在书中所占篇幅仅十分之一左右,前后还串联组织了其他许多人物的故事,以作者之言,这是一种“合传”的体式。书中广泛描写了众多官僚、名士、商人、买办、纨绔子弟、地痞流氓的狎妓生活以及妓女的悲惨命运,比较真实地反映了近代上海的青楼生活面貌。

作品中的青楼已褪尽了理想之光。作品暴露了娼家的奸谲,因此对鸨母、妓女、嫖客、帮闲、流氓等都作了大曝光。这里的嫖客不再是风流才子,对妓女也不再知心、体贴,像史三公子、赖头龟之流,对妓女就只有欺骗、摧残;妓女也不再是品貌齐全的佳人,对嫖客也不再是情深意长;至于鸨母更是如此,虐待妓女,敲诈嫖客,一切以赚钱为重。尽管作者也写了陶玉甫与李漱芳真诚的爱情,写了他与李浣芳纯洁的关系,但这种爱情最终没有美好的结果。

孙玉声的《海上繁华梦》,一百回,也是一篇真实地反映妓院生活的狭邪小说。作者孙玉声是二十世纪初兴起的鸳鸯蝴蝶派主要作家之一。孙玉声(1864—1939),原名孙家振,字玉声,号漱石,上海人,别署漱石生、海上漱石生、退醒庐主人等。他创作的小说达四十多种,主要作品还有《续海上繁华梦》、《退醒庐著书谈》等。

这篇作品也是以上海妓院生活为中心,较真切地记录了上海滩的嫖赌恶习以及发生在其间的种种欺骗、敲诈与坑害行径。主人公谢幼安为作者自况,全书写他与好友杜少牧同游上海,少牧迷恋妓女巫楚云与颜如玉,想娶之而归,但巫、颜二人意在骗财,对少牧实无真情,失意之际,少牧又沉沦赌场,愈陷愈深。少牧屡次受骗,又亲眼目睹了嫖界的种种骗局与惨事,终于在良友的影响与劝诫下,翻然悔悟。

这类小说的共同点在于写实,它们所要反映的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嫖界。二位作者都有比较丰富的青楼生活经历,经过一番历练,他们认识到这种生活方式的危害,因此,就以过来人的身份现身说法,借小说暴露娼家的奸谲,以图警愚醒世,留戒后人。

3.狭邪小说中的“溢恶”之作

这类作品着意暴露妓院黑幕,谴责妓女的虚伪、势利,其末流蜕变为“嫖界指南”或“嫖界秘密史”,思想平庸,艺术也较粗糙。主要作品有《九尾龟》等。

张春帆的《九尾龟》,对妓女的态度又一变,“所写的妓女都是坏人,狎客也像了无赖,与《海上花列传》又不同”(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这部书出版后成为了有闲阶级的“嫖学教科书”。

张春帆(1872—1935),原名炎,别署漱六山房、仙源苍园、项苍园,江苏常州人,曾创办并主编《平报》,主要作品有《九尾龟》、《九尾龟续集》、《情网球》、《烟花女传》、《反倭袍》、《摩登淫女》、《风尘剑侠正续集》、《宦海》等。作者是二十世纪初兴起的鸳鸯蝴蝶派主要作家之一,因常出入于烟花之中,寻欢作乐,闻见甚多,于是根据丰富的阅历和经验写成《九尾龟》一书,一时风行,版本有数十种之多。

《九尾龟》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是一鸿篇巨制之作。书中以清朝末年苏州、上海、天津、北京四个大城市中各种各样的妓院为背景,全方位、广角度地描写了妓女、嫖客、官僚、宠妾、戏子、娈童、土豪、流氓、骗子、傻瓜等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和关系。通过这部小说,可以形象地看到封建社会末期上层社会的腐败、中层社会的堕落、下层社会的苦难。原书颇负盛名,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但是故事结构松散,叙事混乱,而且用吴语对白,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小说的积极意义,并缩小了读者面。

这部小说被作者标榜为“醒世小说”。作者主要是要通过主人公章秋谷在嫖界的经历,展示花柳场中层层黑幕。“九尾龟”本是书中一个官僚康已生的诨号,“他得这个徽号只因为在他家里九个女人公开的丑行所致”。虽然作者自称他写的是一部“寓言醒世”的大书,“上半部形容嫖界,下半部叫醒官场”,但作者的兴趣实际上只在嫖界,官场不过是略为点缀而已。作者在书中对妓女等人肆意攻讦和谩骂,他还多次借书中人物之口说“堂子里的人,果然一个个丧尽良心”,“倌人看待客人,纯是一个假字”,因此书中所写妓女,除陈文仙外,无一好人。作者带着强烈的义愤,每当写到激烈时就称妓女为“牛鬼蛇神”、“通天魑魅”。嫖界如此黑暗,妓女如此可恶,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又离不开它,那怎样做到染迹妓院又不吃亏受骗,这是作者着力要表现的问题。

为此,作者精心塑造了章秋谷这一嫖界的“当代英雄”形象。小说主人公章秋谷不但仪表非俗,风度翩翩,而且文武全才,满腹经纶,是个江南名士。弱冠之年,即逢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但是他没有奋发图强,立志救国,而是采取消极的态度,一方面痛恨政府无能,无意于仕途,一方面却沉溺于酒色,把自己的大好青春都挥霍在了花柳巷中。作者一再称他“万斛清才,一身侠骨”,是“风流才子,诗酒名家”,“当今侠客,当世奇才”,但其奇才主要体现在嫖界。章秋谷在二十二岁时就自夸,在嫖界已有五年刻苦自学的资历,达到了“阅历甚深,十分精细”的高超水平,被公认为“花柳惯家,温柔名手”。他凭自己的手段出奇制胜地长嫖界同道之志气,灭倌人名妓之威风,因此成了为嫖客翻本争气的能人,虚伪、奸诈的妓女的克星。

在作品中,作者对章秋谷的嫖场经历作了细致的描摹。通过这一典型人物,形象地表明:嫖界黑暗,无功架不得妄入。倘若有功架,有金钱,有相貌,尽可出入青楼;倘若没有,还是尽早回家,免得人财两空,还落个“瘟生”的绰号。正因为如此,尽管作者曾一再表白“并不是闲着笔墨,旷着功夫,却做那嫖界的指南,花丛的历史”,可是,不仅批评家几乎众口一词认定它是“嫖界的指南,花丛的历史”,就连当时的嫖客也把它看做是“嫖界导游图”、“花国入门书”。

由上可见《九尾龟》一书,缺乏积极向上的思想意义,是堕落者颓败的情绪反映。作品整体的基调是灰暗的。

七、清末“四大谴责小说”:抨击时政,救亡图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