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尽可能调动了一切艺术手段,着意表现出耶稣的从容不迫、神态自若。大师把基督安排在既是画面中心,又是视觉中心的位置上,背景中明亮的门洞的透光,使基督的形象更加清楚,并且有意识地将基督与两侧的门徒分开,初看基督似乎很孤立,实际上用情绪和感情以及事件把他和门徒始终紧密连在一起。一切都以基督为中心,同时整个环境和道具的处理比较单纯,为的是更加突出激动的人物,这些独具匠心的艺术处理,使艺术显出高度凝炼,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达·芬奇的创作达到如此高的成就,与他辛勤的艺术劳动是分不开的。他的创作态度极其严肃、认真。为创作《最后的晚餐》,他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在创作之前,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周详而细致,画了大量的速写,构思时进行了深思熟虑的推敲,还深入地研究了每个登场人物的动作与表情,并且为每个人规定了行为举止的意图。在为这幅画所作的笔记中,他写道:“一个人饮了酒并把杯子放下来,把头转向说话的人,另一个人合拢双手的手指,眉毛紧蹙,看着自己的伙伴,又一个人伸出两手的手掌,把肩耸到耳边,嘴上显得惊奇的样子……”在笔记中虽然没有注明门徒的名称,但在构思中,达·芬奇对于具体塑造每个门徒,已经做了严格的选择和规定,根据每个门徒的外貌和性格特征,设想了他们各不相同的举止,以及在整个构图中的位置。因此,现在在这幅画中的每个人物都有与自己性格、身份相适应的动作和表情。
这样一幅名画的命运却是十分悲惨的。达·芬奇在绘画时,按照他的惯例,在颜料与底色方面采取了试验性措施,没有成功,敷上去的一层颜色不够牢固,壁画在十六世纪就已经开始损坏,损坏的程度与日俱增,通过草率的、手艺并不高明的修复工作,使损坏的情况不致于变本加厉。据傅雷说,“壁画完成不久,寺院中因为要在食堂与厨房中间开一扇门,就把画中的耶稣及其他三个使徒的脚截去了。以后曾有画家把这几双脚重画过两次,可都是‘佛头着粪’,不高妙得很。”由于此画放在食堂外墙壁上,后来由于墙受到损坏,画也难逃厄运,厨房的蒸汽落到画面上,也使颜料层脱落得厉害,加速了作品的破坏。
“等到拿破仑攻入意大利的时候,又把这食堂做了马厩,兵士们更向使徒们的头部掷石为戏。经过了这许多无妄之灾以后,这名画被摧残到若何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傅雷不无感慨地写道。
所幸的是,1954年的时候,人们在这幅壁画上清除了若干表面上的层次,于是真实画面的其余部分显露了出来,人们设法使这些部分得以巩固、稳定。此外,还有这幅画的临摹本至今还留存着,达·芬奇为这幅壁画所作的草稿也依然保存着,这同样是弥足珍贵的人类遗产。
达·芬奇的另一幅杰作是《蒙娜丽莎》,这幅作品是文艺复兴时期最出色的肖像画之一,也是人类文化宝库中最珍贵的瑰宝之一。傅雷说这幅画的“声名,荣誉,及其普遍性”,几乎把达·芬奇的其他杰作都掩蔽了。
蒙娜丽莎永远面对着人类,发出真诚、温柔而神秘的微笑。有人说《蒙娜丽莎》最美的地方就是那神秘而迷人的微笑。关于蒙娜丽莎的微笑,几个世纪以来,曾像谜一样引起许多人的猜测,有的把它说成是“谜一般的微笑”、“神秘的微笑”,有的说成是“妖惑的微笑”、“邪气的微笑”。就连傅雷也承认它有一种“销魂’哭的魔力,并引用法国悲剧家高乃依的一句名诗来加以说明:“一种莫名的爱娇,把我摄向着你。”这种超自然的神秘的魔力,的确可以用来形容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神韵。
据说画中的蒙娜丽莎是佛罗伦萨银行家弗朗切斯科·瑶公特的夫人,所以法国人又称它为《瑶公特》,傅雷在他的书中就以这个名字称呼她。这位蒙娜丽莎出生于1479年,达·芬奇给她画像的时间是1503年至1506年,正是她二十四岁至二十七岁的时候。
传说在画像时她刚刚丧失了爱女,因而经常郁郁寡欢。
达·芬奇在接受为她画像之前表示:“如果可能的话,我想看看这位要画的女子。”
很快,弗朗切斯科·瑶公特便和妻子以及陪伴的女仆来到了达·芬奇这位著名画家的画室。互道寒暄之后,桌子上按吩咐摆满了水果和饮料。达·芬奇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妇女。她身着质地很好的连衣裙,梳着时髦的发式,一绺绺秀丽的鬈发披散在肩头。她并不是一位绝色佳人,在佛罗伦萨,比她美的女子很多。但是,她发育很好的身体显得绰约美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达·芬奇走近蒙娜丽莎,又注意地看了看她的手。她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做出一副善良的少女等待长辈训示的姿态来。这两只手是多么美妙啊!
她身上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呢?尽管她手上、颈上挂着很多贵重的宝石,尽管她的眉毛按时髦的样式修整过,但这些都不是她最动人之处,这一切都是外加于她的,并不属于她本身所有。大师发现,她最美的是充溢于她全身的纯真和天然的情趣,特别是弯弯的双眉下面那两只虽然不大但却特别明亮、充满生命力的眼睛。
当蒙娜丽莎看到大师时,显露出一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子的腼腆,或许是画家严肃的、不同寻常的外貌使她感到惊异,或许是画家的盛名与睿智让她感到窘迫。渐渐地,蒙娜丽莎放松了,微笑使她的脸发出光亮,似乎那遥远的青春、失却了的少女的纯真又回来了。在她的内心深处隐藏着颇费猜疑的奥秘,这使达·芬奇感到颇富魅力,于是同意接受这样一份工作。
刚刚开始画像的时候,蒙娜丽莎有些不习惯,显得十分不自然,达·芬奇以出色的才能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尽量使她处于自然状态。渐渐地,蒙娜丽莎愿意到大师的画室里来了。在这里,不论是新结识的人们,还是有着鸟雀标本、蜥蝎、蛇和不知道什么小兽骨架的陌生环境,不论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仪器,还是带有调色板的画架;不论是气味特殊的松节油,还是那些颜色的涂抹,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有趣、那么新奇,这是她以前所不能想象到的。
“如果夫人不反对的话,我想描绘一双不加装饰的手,而脖颈上的项链也请夫人去掉。”大师用惯常的柔和的语调说道。蒙娜丽莎慢慢地从手上褪下戒指,从脖子上摘下项链,并把它们整齐地摆在桌边。
“谢谢夫人。如果可能,还请夫人不要改变姿势。”达·芬奇对蒙娜丽莎的合作态度十分满意,此刻的蒙娜丽莎正是他想要描绘的那种女子:毫无修饰、情趣天然,一绺绺鬈发散垂在裸露的颈上,显得格外朴实无华、典雅崇高、温柔而多情。达·芬奇细心地观察着这位模特的外貌特征和内心世界,情绪饱满地工作着。为了描绘出蒙娜丽莎的精神世界,在画像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个乐师的伴奏。在音乐的伴奏下,那令人心醉神迷、神秘莫测的微笑便经常地挂在模特儿的嘴边了。有时候大师会向她讲述一些能启发灵智的动人故事。有一次故事讲完了,画家特意仔细地观察蒙娜丽莎的神态,他看到她的面孔好似明亮起来了,双目闪闪地发起光了,她吸了一口气,本能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孔,散发着迷人的微笑,可是幸福的微笑又慢慢地从她脸上消失,隐隐约约留在两边嘴角,给她的面孔增添了令人惊异的、神秘莫测的神情。
达·芬奇渐渐唤醒了一个冷漠的塑像,他在蒙娜丽莎身上发现了真正的美。“也许,画家爱上了银行家瑶公特的妻子——蒙娜丽莎,他把完成订货的时间拖得这么久(1503——1506)?”苏联作家阿尔·阿尔塔耶夫在他的书中提出了疑问,但他又对自己的怀疑有些难以肯定,“或许,这样的延宕并不完全是肖像画本身的特性所决定的,而是画家的一种探索?但是,没完没了地寻找什么独特的表现手法难道不会显得太不合常理吗?”
这位作家接着又提出了一个折衷的解释:是的,他按自己的方式爱着蒙娜丽莎。难道不能让模特儿作为一种形象、一种理想来爱恋吗?难道不能在题材里发掘出新颖的东西吗?不仅如此,像一只世界上少有的、美妙绝伦的鸟儿或是花儿一样,这位妇女似乎进入了他的生活,成了他生活的欢乐和光明,描绘这位妇女成了他高度的享乐……
肖像终于完成了,前后经历了四个年头,达·芬奇将蒙娜丽莎神秘莫测的微笑永远地留在了画中,或许在这样的微笑里,有着局外人的眼睛无法窥测的梦想。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个肖像形象,就其意义重大而言,它是与其他绘画题材中最辉煌的典范并驾齐驱的。蒙娜丽莎坐在安乐椅上,背景是看起来遥远、仿佛拥有高山峻岭的山水,两者的互相衬托使蒙娜丽莎的形象显得非常壮丽;但是引人入胜的首先是蒙娜丽莎的面貌,她的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智慧与毅力,而她勉强可以看得出来的微笑则具有意境无限深广的、极度丰满的色彩。
傅雷在研究了《蒙娜丽莎》后,指出其神秘正隐藏在微笑之中,“单纯地往两旁抿去的口唇便是指出这微笑还只是将笑未笑的开端,而且是否微笑,还成疑问。口唇的皱痕,是不是她本来面目上就有的?也许她的口唇原来即有这微微地往两旁抿去的线条?这些问题是很难解答的。可是这微笑所引起的疑问还多着呢:假定她真在微笑,那么,微笑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的温婉的微笑,或是多愁善感的人的感伤的微笑?这微笑,是一种蕴藏着快乐的标帜呢,还是处女的童贞的表现?这是不容易且也不必解答的。这是一个莫测高深的神秘。
“然而吸引你的,就是这神秘。因为她的美貌,你永远忘不掉她的面容,于是你就仿佛在听一曲神妙的音乐,对象的表情和含义,完全跟了你的情绪而转移。你悲哀吗?这微笑就变成感伤的,和你一起悲哀了。你快乐吗?她的口角似乎在牵动,笑容在扩大,她面前的世界好像与你的同样光明、同样欢乐。”
为了表现“微笑”的微妙特征,作为科学家、解剖学家的达·芬奇曾对如何描绘人物表情进行了科学研究,研究了隐藏在皮肤下的面部肌肉的活动及其随着人物心情不同而发生的变化与反应的过程。也有人说画像中的微笑是画家从被微风吹起的湖水涟漪中得到了启示。
同时达·芬奇也用了很大的注意力和功夫来描绘蒙娜丽莎的双手,使之与人的面部表情相呼应。蒙娜丽莎的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温和而多情,正与她温雅的面部表情相一致。由于画家对手部的精确描绘,这对蒙娜丽莎的性格表现起了很重要的呼应作用。傅雷也说这双手是“作品中神秘气息的遥远的余波”。
傅雷还研究了《蒙娜丽莎》的脸部轮廓、眼睛、头发等,最后指出,“他的作品,其中每根线条,每点颜色,都曾经过长久的寻思。他不但考虑他正在追求的目标,并也在探讨达到目标的方法”。
十一、“为天才所累”——艺术家的性格与命运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里是个天才无疑是幸运的,可是任何幸运都是有代价的。当艺术上的天才与艺术家的性格难以协调的时候,即使是伟大的艺术家,也难免会留下遗憾。
性格决定命运,而一个艺术家的性格则决定着他的天才的命运。对一个艺术家性格与命运的关注,是对他的天才与艺术的关注的继续,只有我们了解了艺术家的性格与命运,才能更好地理解他的天才与艺术。
“不相信天才,不知天才为何物的人,请看一看米开朗琪罗吧!从没有这样地为天才所拘囚的人。”这是傅雷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翻译的《米开朗琪罗传》中的一段文字。
米开朗琪罗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产生的“巨人”之一,他是伟大的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家,有人说他的艺术成就和历史地位甚至超过了达·芬奇。
米开朗琪罗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的生命和梅迪契家族以及数任教皇纠缠在一起,被迫卷入了宫廷和教廷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漩涡里,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不解之谜。同样在恩怨纠葛之中,他的许多宏伟的创作计划都没有完成,与达·芬奇一样,他也是一个“未完成的天才”。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对自己的血统与种族非常自豪,对于家族抱有宗教般的观念,可以为之牺牲一切,一生都以重振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责任,并蔑视那些浮躁的亲戚们。可他又是软弱的,他几乎一生都在教皇的命令下工作。
他对于佛罗伦萨满怀深情,远离了佛罗伦萨,便要为思乡病所苦。他一生想尽办法都要住在佛罗伦萨,在悲惨的战争时期,他留在了佛罗伦萨,他说:“至少死后能回到佛罗伦萨,既然活着是不可能。” 但当佛罗伦萨陷落的时候,又是他首先惶惶不安地逃了出去。
他是一个雕塑家,但教皇命令他画西斯廷教堂的天顶画,他只好勉强应命,结果却画出了最辉煌、壮丽的画卷,至今仍为人瞻仰。
他过着苦行僧般的孤独生活,以疯狂的热情工作着。他曾说:“我为了工作而筋疲力尽,从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工作过,除了夜以继日的工作之外,什么也不想。”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最终完成自己寄予希望最高的那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