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寻找中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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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恶龙(4)

我们继续吃呀,喝呀,笑呀。花脸老向后竖着耳朵,显得忧虑不安,我搂着它的脖子低声交待:“可不能再对龙娃恶狠狠的,它是咱邀请来的客人!”

终于,龙崽回来了,边走边看着后边,有时再折回头跑一段。然后,那条恶龙,孽龙,龙娃,从林中悄悄走出来。臭味越来越浓烈,我们用力忍着。龙娃走两步停一停,走两步停一停,目光仍是充满疑虑。我们大声喊:“龙娃快来呀,我们欢迎你!”

“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你的塑像也摆好了,快来看吧。”

我们的热情感化了它,它终于下决心向这边走来。忽然它又退回去,扑通一声跳进潭里。我一愣,旋即明白了它的用意。它一定是想把自己身上的臭味洗掉,至少冲淡一些,这是个既自卑又有很强自尊心的家伙呢。英子心细,立即想到了龙娃的伤口,跑到潭边喊:“龙娃,快上来,你身上有伤口,会感染的!”

少顷,龙娃上了岸,甩甩身子,走到火堆前。它的臭味虽然淡了许多,但仍呛鼻子。我们傻呵呵地看着它,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花脸仍怀着敌意,但它至少看出主人们态度的变化,所以没有狂吠和进攻。

我想,还是我来打破僵局吧,就走前一步说:“龙娃,还记得我吗?咱俩见面最早。七天前,就是我才放学时,在我家附近一片林子里,你跟踪我好长时间,对不对?”

龙娃冷着脸不说话,它的姐姐安静地傍着它。龙娃的外貌同姐姐十分相似,但龙崽显得温顺可爱,龙娃则带着几分狰狞冷厉。森森的白牙,发着绿光的眼睛,尤其是四条不伦不类的豹爪,仍在我心里激起惧意。我克制着惧意,勇敢地把手伸过去,伸向它的头顶。龙娃身体一抖,敌意地望着我的手,似乎不能忍受人类的亲昵。不过,它强忍着,没有跳到一边。终于,我摸到它的头顶,就像爱抚花脸一样轻轻抚摸着,龙娃默认了我的侵犯。

我心中狂喜不已。别看这只是一次轻轻的抚摸,它说明龙娃和我们之间的敌意已经消除了。黑蛋和英子也欢天喜地地挤过来,把手放在它的头上、背上。龙娃还不像龙崽和花脸那样喜欢我们的亲昵,矜持地沉默着,似乎它的容忍对我们是一种施舍。

我们太高兴了,连龙娃身上的臭味也不那么熏人了。龙崽自然也很欣喜,拿脑袋在弟弟身上蹭着。黑蛋说:“龙娃,庙里有你的塑像,去看看吧,去吧。”龙娃似乎还有些勉强,龙崽在它身后用嘴推着,它终于跟我们去了。神龙庙的祭坛上并排放着两座龙塑,四只豹爪的自然是龙娃,表情冷冷的,似乎还在同父母赌气。四只鹰爪的自然是姐姐,它满脸含笑地望着弟弟。龙娃默默地看着塑像,我免不了还有点担心:它曾经命令陈老三把龙崽的塑像扔出去的,这会儿它会不会还坚持这一点?不过显然蛟哥曼姐对它的了解更深,它看着一对相依相伴的塑像,目光中的冷意慢慢消失了。

我们回到火堆边,英子说:“龙娃,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吗?蛟哥和曼姐特地让我们带来了消炎药。”龙娃默认了,我们过去查看它背部的伤口,伤口已化脓,不知道子弹是否还在里面。我用手按一按,龙娃的身体抖一下。我歉然说:“龙娃,真对不起,是我爹开的枪。不过那时的局势也……这是一个误会。现在我们先为你敷点药,等蛟哥随后为你取子弹,好吗?”

龙娃犟着脖子不说话,显然它对“父母”的气还没全消呢。我们用酒精小心地给它洗了伤口,撒上消炎药,用敷料包好。龙娃一动不动地任我们包扎,它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

到目前为止,可以说已经把龙娃拉入了我们的朋友圈子,它再不会满腹乖戾、狠狠歹歹的了。不过它一直不说话,嘴巴像被铅汁灌死。有时龙崽与它脖颈缠绕,咕咕地说着什么,它也不回答。这怎么办呢,我要想办法撬开它的嘴。我说:“噢,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姐姐已经学会说很多话了。龙崽,给它表演一下。你说‘龙崽’。”

“龙崽。”

“说龙娃。”

“龙娃。”

“花脸。”

“花脸。”

“咱们是最好的好朋友。”

“好朋友,最好的。”

花脸听见叫它,忙跑过来同龙崽亲热。我说:“看吧,龙崽多聪明,会说这么多的话。不过你也不用急,你比它小,慢慢学,也能学会的。”

黑蛋触触我,低声说:“你忘了?曼姐说龙娃的语言能力更强呢。”龙崽也平静地说:“龙娃——聪明。”他们俩的话我全当没听见,继续说:“龙娃,现在我教你说最简单的词,不要急,慢慢说。先学你自己的名字吧。如果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说,多丢人呀。好,现在你跟我说:龙娃。”

龙娃盯着我,一声不吭。

“别怕,我们不会笑话你的,跟我说:龙娃,龙——娃。”

龙娃恼火地望着我,那表情分明是说我藐视了它的智力。我佯装不知,仍然不厌其烦地诱导它:“不要害羞,只要说出一个字,接下来就好办了。说,龙——娃。”

龙娃忽然大声说:“我会说,早就会说!”

它说得非常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电台播音员似的,我敢肯定它是跟曼姐而不是蛟哥学的口音。我哈哈大笑,搂着它的脖子,得意洋洋地说:“好啊,总算骗得你说话了,你可真是金口难开呀。”

英子惊喜地喊:“龙娃你真的会说话,比你姐姐说得还好呢。”

龙娃终于绷不住,破颜一笑,一道光辉从它脸上掠过。这道光辉有神奇的魔力,一下子改变了龙娃的相貌,撕去它身上那具冷漠的外壳,还原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龙娃。从这时起,我们之间的隔阂、防备甚至敌意都完全冰释,小龙娃完全加入到我们的朋友圈子里了。

我们疯闹了一个晚上,又拉着龙崽到潭里,每人骑了一次。龙娃也要往水里跳,它看见我们玩得这么乐和,在岸上待不住,但考虑到它身上的伤口,我们硬拦住它没让它下水。后来我们也上岸,在篝火边玩游戏,讲故事,聊天。天色快亮时篝火熄灭了,我们也实在困了,就歪在火堆旁,很快入睡。

清晨的鸟雀声把我惊醒,抬头看看,黑蛋和英子还蜷着身子睡觉,龙崽和龙娃没了踪影。它们到哪里去了?我把两人推醒,起身寻找。在那儿,龙崽在潭里游泳,不过只有它一个,看不见龙娃的身影。潭边还坐着一对男女,互相搂着腰身,是蛟哥和曼姐。他们听见动静,扭回头笑着问好:“醒了?我见你们太困,没惊动,想让你们多睡一会儿。”

我们高兴地告诉他俩,龙娃和我们已经建立了友谊:“你俩说得对,它真的不是一条恶龙或孽龙,实质上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是有些嫉妒和逆反心理罢了。”曼姐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了,其实昨晚我们一直在周围守候着。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龙娃的爱心。昨晚,不,今早龙娃离开这儿时,我们追上它与它见了面,还为它取出了体内的子弹。它已经不记恨我们了。”

“它为什么要离开呢?”

蛟哥说:“让它一个人再待几天吧,有些弯子不可能一天内就能转过来。”

黑蛋问:“你们什么时候给它做香腺切除手术?老实说,”他压低声音说,“龙娃真臭得可以。我妈老说我脚臭,顶风能熏三十里。可拿我的脚臭和龙娃一比,嘿,自愧不如!”

蛟哥笑着说:“暂时还顾不上。喂,你们三位,外国大鼻子明天就要来了。”

“真的,他们真的上钩了?”

“嗯,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派来的,叫惠特曼。这可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志,杂志上所有报道的来源都是绝对可靠的。所以——看你们的本事啦。”

我说:“肯定没问题,有那么多硬邦邦的照片,还有两条实实在在的活龙,他怎么可能不信?只用记住别泄露它是基因技术的产物就行。”

蛟哥摇摇头:“不是两条活龙,是一条。龙娃——暂时不想让它露面。”

我们一齐拿眼瞅他俩,他们也觉得歉然,但看来不打算改变这个主意。我们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但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决定不对味儿,为龙娃感到不平。两人自然看到我们的抵制,蛟哥苦笑道:“没办法呀。如果龙娃单单是我俩的残疾孩子,我们绝不会羞于公开,一定会堂堂正正让它去见宾客。可是,不管怎么说,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在它身上积淀了太多的政治意义。我们不得不有所顾忌。”

我说:“蛟哥说得对,为贤者讳,为尊者讳,为亲者讳,这可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优良传统,不能在咱这儿出错。就是头上有虱子也得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外国人看见。”

蛟哥苦笑道:“龙崽,看你说话像刀子一样。你们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重,等惠特曼采访结束后就为龙娃做手术,手术后它就可以自由活动,不必遮遮掩掩了。”

英子忽然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手术不成功呢?那时,为了你所说的象征意义,是不是得把龙娃终身囚禁起来?”

蛟哥和曼姐苦笑着说:“今天才知道,你们三个的口舌之利一个赛过一个。”

黑蛋懒懒地说:“我还没说话呢。蛟哥,曼姐,原先我不理解龙娃为啥这么乖戾这么敌意,现在我理解了。”

两人的脸成了红布。蛟哥说:“好啦,非常感谢你们对龙娃的情意。但你们还是照我说的来吧。虽然我们也十分疼爱龙娃,但无论如何,不能把这条浑身异臭的龙摆出来让外国人看。英子别担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手术后就没有这些烦心事了。”

他向我们交代了应注意的事项,看看我们,小心地说:“恐怕神龙庙的龙娃塑像也得先藏起来。”我们都闷着头不吭声。“这事我来安排吧。还有,龙崽这些天不会去你家了,它应该在最具戏剧性的场合突然露面。”

我们说好吧,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一定把这场戏演足。

离开黑龙潭回家,路上平心想想,我们对蛟哥曼姐的不满是没道理的。他们是想让“龙”以十全十美的形象出现在外国人面前,拔高来说,这是虔诚的爱国主义嘛,有什么可指责的呢。而且龙娃身上的异臭味儿确实十分刺鼻,和它玩了一个晚上,这会儿我们身上都有驱之不去的怪味儿。可是龙娃也是无辜的呀,这点毛病是天生的,它又没什么过错,不该为此就低人一等。况且,我们刚刚用友谊赶走了它心中的阴霾,化解了它的戾气。如果因为这件事再次挫伤它的自尊心,把它赶到老路上去,那太可惜了,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