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你和英子去干就行呗,找我干啥?”
“哼,你把咱家看成啥人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这么个发财机会,咋能忘了龙崽呢。再说,你照相、写文章都比俺俩强,实施起来离不开你呀。”
英子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抿着嘴笑,不过她分明是同意黑蛋的意见。我考虑了一会儿,心想这样也好。爹不是一直为神龙庙的乌烟瘴气头疼吗?我要用第一手资料戳穿这些谣言,也算是为爹分忧,算是我在这个暑假的社会活动。我说:“好吧,咱们去,组织一次‘捕龙行动’。不过丑话说前边,如果到时证实你们说的都是谎话,那么你们得负责在村里辟谣,破除迷信。”
黑蛋痛快地答应了:“好,如果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和英子就到每家每户去辟谣!不过‘捕龙行动’这个名字不好,对神龙太不尊敬了,只能说是去参拜神龙,或者是验证神龙他老人家的存在。”
“行啊行啊,那就叫‘参拜神龙’行动吧。英子你说呢?”
英子笑着点头:“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意见。我就是想亲眼见见神龙。”
我们商量好,下午先到黑龙潭去一趟,为明天的侦察行动踩点。这件事我们想暂时瞒着大人,省得事没办成先惊了全村。我们在热烈地讨论行动计划时,花脸似乎觉察到我们打算出门,便亢奋地跑来跑去,提醒我们别忘了它。带不带它呢?我考虑一会儿,决定暂且不带。花脸实际上算不得一只好猎犬,从没打过猎,性格毛毛躁躁的,弄不好会搅了我们的侦察。午饭后我们把花脸锁在屋里,偷偷出发了。花脸在屋里呜咽着,显得十分不满和伤心。
去黑龙潭的山路十分崎岖难行,在我们村的孩子群里,到黑龙潭游泳一向是勇敢者的行为。三年前我们去过一次,见识过黑龙潭。潭周围的巨树把那儿遮蔽得阴气森森,白色的雾霭笼罩着水面。神龙庙几乎淹没在荒草中,庙内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屋的蛛网和野兽的粪便。那次我们还在庙里发现过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当然这是孩子气的夸张,实打实说来,那条蛇有茶杯粗细,将近两米长。即使如此,那样子也够吓人的了。
去黑龙潭一定要经过阎王背。这是一处陡峭的山脊,一块巨石向外凸出,石背上凿出一条窄窄的小路,路边就是深深的山涧。要想走过去,必须把腹部紧贴着石背,慢慢地挪过去。这时是不能回头向下看的,看到云雾笼罩的深涧,说不定腿一软,就栽下去了。我和黑蛋都来过,当然不怵。我们安慰英子:“不要怕,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你怕不怕?”许是我们的思想工作不合章法,起了反作用,英子吓得脸色苍白,强撑身子说:“不怕!有你们领着我就不怕!”
我们前护后拥,总算让英子平安过去了。
现在的神龙庙已经今非昔比,再往前走,看到山草中已踩出明显的行迹,庙的四周肯定清理过,荒草乱树都被砍掉了。横匾上“神龙庙”三个大字用漆重新描画过。庙内新添了一座龙的石刻像,盘旋虬曲,张牙舞爪,虽然做工比较粗糙,但形态相当威猛。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虔诚地跪拜,显然是一对母子,祭坛上的贡品琳琅满目,有馒头、两个猪蹄、水果,甚至还有两瓶可口可乐。庙祝扎着髻子,身穿道袍和白布袜子,手里拿着拂尘,正肃立在旁边。黑蛋悄声问我:“这个道士你认得不?”我仔细看看,不认得。黑蛋嘻笑着低声说,这是个假道士,自封的,就是回龙沟的石匠陈老三嘛,他干道士这一套完全是无师自通。经他这么一说,我才认出来了。
两个香客喃喃有词地敬了香,许了愿,叩了三个响头,又往功德箱里塞了十元钱。透过箱子正面的玻璃,看见里面的纸币不少,不过多是五元以下的小票。我对黑蛋说:“见神龙要磕头的,咱们磕不磕?咱们也磕吧。”黑蛋没听出我奚落他,照他对神龙的坚定信仰是要磕头的,不过毕竟是21世纪的青年啦,不大好意思。他试探地问:“陈三伯,我们不会磕头,鞠躬行不行?”陈老三很大度地说:“行啊行啊,只要心诚就行,神龙不会怪罪的。”我们向塑像鞠了躬,又往功德箱里塞了钱,他俩各是5元,我给了10元。庙祝偷眼看到我的祭献,笑得更慈祥了。
两名香客还在同庙祝唠叨,无非是说神龙的灵验。这俩人我们不认识,可能是远处赶来的。老太太已有70岁,走路颤颤巍巍的。我真纳闷,刚才的阎王背她是如何爬过来的!真是信仰的力量大啊。
我背着手,在祭坛上审视一遍,说:“陈三伯,这贡品不大对头吧。你想龙是水里生水里长的,按说他该吃鱼鳖虾蟹才对吧,你可要研究研究,别让龙王爷吃了你的贡品落个肠胃病。要知道他老人家已经6000多岁啦。”假道士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奚落,或者他听出了但不想当着香客和我理论,连说:“没事,没事,神龙每天都把贡品吃得干干净净,它肯定喜欢这些。”我说:“可口可乐它也喝?那可是洋玩艺儿,中国龙肯定没喝过。”假道士说:“喝,怎么不喝,喝时还知道打开瓶盖,拉开铝环,吃鸡蛋和香蕉还知道剥皮呢。”
我急忙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这个陈老三,也太敢胡日鬼了,神龙吃鸡蛋还要剥皮?还知道拉开可乐罐的拉环?连黑蛋和英子也觉得他的话水分太大,尴尬地看看我。
香客走了,我使个眼色,领黑蛋他们到庙后去侦察。庙后荒草极深,能埋住我们的肩膀。一只野兔受惊,向草丛中蹿去。我们在后墙上发现一道宽宽的裂缝,非常便于我们观察,甚至照相都行。不远处就是那棵千年银杏,垂挂的树瘤上绑着香客们敬献的红布。通过裂缝,我们看见庙祝跪下,恭恭敬敬叩三个头,然后打开功德箱,美滋滋地数起来,数完后揣进怀里,把庙门半掩上,离开了。这个数钱的动作看来亵渎了黑蛋的坚定信念,他看看我,脸红红地扭过去。
我小声安慰他,说这说明不了啥问题,庙祝贪财,并不说明神龙就是假的,你说对不对?黑蛋红着脸说,你先别说刺楞话,咱们明天见真章!我笑着说,行啊,明天看谁笑到最后。
我们团坐在银杏树下,商量明天的行动。当然要先做好准备,要带上手电、干粮,我家的傻瓜相机要带上。要准备两把猎刀——万一遇见什么野物怎么办?万一所谓的神龙只是我们见过的那条长蛇?五六年没见,它一定长得更长了,两把猎刀不一定能对付呢。英子有点临事而惧了,她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是低声问:“龙吃人不吃人?”我说:“传说中倒是有吃人的恶龙,不过你别怕,明天我站前边,吃人先吃我,百八十斤的,肯定能管它一顿饱了。”黑蛋说:“你们别胡说,这条龙不管是不是传说中的应龙,反正是一条善龙,它已现身三个月了,除了吃庙里的贡品,连鸡呀羊呀都没糟蹋过一只。”
英子抬头看看黑蛋,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我敏锐地发觉她的异常,便撺掇她:“英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黑蛋和神龙都吃不了你。”黑蛋也不耐烦地说:“有啥你尽管说嘛,女孩子家真是麻烦。”英子迟疑地说:“今早听刘二奶说,神龙吃了回龙沟陈老三家的羊娃。”
“就是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庙祝?”
“对,就是他家。”
黑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信?龙崽你信不信?你们想想,神龙每天有这么多食物,吃都吃不完,干吗还要去吃羊娃?”
英子说:“噢,对了,刘二奶说神龙把羊娃咬死了,没吃。”
“全是诬蔑!谁看见的?看清了没有?一定是哪头豹子干的,赖到神龙身上。”
我说:“可惜刚才没问问陈三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对神龙有什么意见——不过也说不定。他每天从神龙身上捞这么多钱,个把羊娃的损失算不了什么。哎哟!”我跳起来:“只顾说话,你看太阳都落山了,快走吧,要赶在天黑前走过阎王背。”
过了阎王背,天真的黑了。我们不敢大意,不再说话,急急地赶路。这儿离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好在月亮已经露脸了,微弱的月光照着崎岖的小路。快到回龙沟时,我忽然浑身一激灵,立即停步,示意伙伴们噤声。黑蛋低声问:“咋啦咋啦?一惊一乍的,眼看快到家了嘛。”我严厉地瞪他一眼,对他用力挥手,他这才闭上嘴。我竖着耳朵努力倾听着,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杀气”又出来了。空气变得异样,周围静得瘆人,草虫们都停止了鸣唱。一股淡淡的异臭从树林中飘出来,我用力嗅嗅,没错,还是那天的味道。那只老豹子或什么猛兽肯定藏在前面的树林里。
黑蛋和英子不知道我那晚的经历,但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事态严重,他们疑虑重重地盯着我的后脑勺,同时也努力倾听树林里的动静。很长时间过去了,树林中没有什么动静,更没有那晚的两点绿光,异臭味儿也慢慢消失了。但我的下意识在坚决地说:刚才不是梦幻,那双“绿眼睛”肯定在树林中窥伺过我们。
黑蛋低声问:“到底是什么?”英子也问:“你看见什么啦?”我低声向他俩描述了那晚的经过,描绘了那玩意儿的绿眼睛和异臭味儿。我问,你们刚才闻见什么了吗?黑蛋说没有,什么也没闻见。英子不太肯定地说,她似乎闻到一股怪味,是带着甜味的异臭,令人作呕。我说,对,就是这种味道。
黑蛋不太相信我的话,不耐烦地说:“神经过敏了吧。什么杀气,什么异臭,我怎么没有感觉到?算了,别耽误时间,该走了。”
我迟疑地迈出第一步,忽然英子拉住我:“龙崽,你看那儿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在树林阴暗的边缘,的确有两个模糊的身影。肯定是一男一女,因为那个矮个子身后有长发在飘动。看来,这两个人不是本地人,本地的姑娘们没见留披肩发的。两人立在树林边一动不动,莫非他们也听到了树林的动静?后来两个身影开始向树林中走。我立即大声喊:“那儿是谁?”那两个身影立即定住了。“不要进树林,林子里可能有猛兽!”
非常奇怪,听了我这话,那两人像是受惊的兔子,嗖地蹿进树林,呼呼拉拉一阵响,他们就消失了。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惊疑:这两个家伙是什么货色?为什么怕见人?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八成不是好人!
先是“绿眼睛”,再是两个神秘人,这两件事在我心中种下深深的不安。此后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暗自揣摩着这两件事。我决定等爹回来后,把这两人的事告诉他,让他认真查一下。
赶到村子时,大半个月亮已从山坳里爬上来了,算算,明天是阴历六月十四,月光正好,对我们的行动很有利。我们再次重申对大人要保密,省得人多嘴杂,把神龙惊走了——神龙当然是有灵性的嘛。
我们悄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