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为说：“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要签完了转让协议，我才能去办营救之事！”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女儿能不能救出来，万国西菜社都归你了！”
“你要把万国西菜社转让给我，我才能相信你请我办事的诚意！否则，我帮你救出了女儿，你一个铜钿不给我，那不是玩我吗？”
刘恭正反问道：“可是，我把产业转让给你了，你不去帮我把女儿救出来，那不是玩我吗？”
“我说过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给我那项产业，我当然要帮你办事的！”李乐为信誓旦旦。
刘恭正说：“那好吧，我可以把转让协议先签给你，你马上去活动救人，但是，要等你把我女儿交到我手里了，转让协议才能生效。这样公平吗？”
李乐为眼珠子在转着，他想想这种方式应该是万无一失的，点头道：“可以，就这么办。你签了转让协议，我就把你女儿给你送回来！告诉你，这还是看在顾老板肯和森口先生合作的份上，要不是看顾老板的面子，森口先生是不会松口的。”
“顾兄，谢谢你关心我女儿的事！李乐为说你答应和森口合作了？”
顾业成说：“我看日本人进租界是迟早的事，兵临城下，不得不虚与委蛇呀。那个李乐为，恐怕借机狠狠斩了你一刀吧？”
刘恭正说：“代价是把万国西菜社转让给他。”
顾业成问：“是换回两个人的代价吗？”
刘恭正诧异地：“是换我女儿一个人啊，潘凯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那个李乐为没有告诉你，你儿子明达鹏也在森口义雄手里？”
刘恭正大惊：“没有啊！达鹏怎么会也在日本人手里？”
顾业成说：“我看他们是想先斩一刀，再斩一刀啊！也好，先救出一个来再说，欲成大事不能心急，救出一个是一个！李乐为这小子对你是留了一手，你对他也得留一手才行！”
刘恭正说：“我有数了！等他们把亚男放回来，我就让太太带着两个女儿避到香港去，她娘家人都在那儿。我自己嘛，倒要在这孤岛上和那帮乌龟王八蛋好好地斗一斗心机！”
汽笛声中，刘恭正目送着轮船离港。
这就是他当年回到上海的那个码头。
船舷上，贝玉洁和刘晓男、刘亚男向他洒泪告别。
刘亚男喊着：“爸爸，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要保重啊！”
刘晓男喊着：“爸爸，等救出了达鹏哥哥，你们也赶快来香港！
贝玉洁也喊着：“恭正，你……”一阵哽咽，她的话被噎了回去。
刘恭正看着她们，慢慢地挥动着手。
轮船渐渐地远了。
送完家人，刘恭正喝醉了酒，躺在韩如冰怀里。
韩如冰一边在温柔地服侍着他，一边问：
“她就这么扔下你，和两个女儿到香港去啦？”
“怎么是扔下我呢？是我自己要留在上海，上海有……我的大世界，上海有你，还有……我们的儿子，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韩如冰说：“这样也好，晓男亚男去香港，那里毕竟安全些。你的贝氏夫人走了，你来看我，她就不会吃醋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住到我这里来好了。让我们也过两天夫妻一样的日子！”
刘恭正喃喃地道：“夫妻一样的日子？如冰，为什么我们就成不了夫妻呢？要是我们成了夫妻，也许就没有这些伤心事了……”
“好了好了，你不能太劳心，劳心伤身哪！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好不好，在我身边好好地睡一觉！”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送他入睡。
虽然时局暗淡，万国西菜社里的舞女们依然在跳着欢乐的艳舞。
李乐为坐在台下看着，开心得哈哈大笑。他对一个侍者道：“去把你们的女领班苏丽娟给我叫来。”
一会儿苏丽娟来了，见是李乐为，应付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先生啊。”
“怎么样？在这里见到我是不是有点惊奇啊？”
“这有什么可惊奇的，这个地方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李乐为得意地：“那么我就给你一点真正的惊奇，我告诉你，我李乐为不是这里的客人，从今后起，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大概是想发财想疯了吧？”
“人人都有时来运转的时候，我李乐为怎么就不能成为这里的主人呢？刘恭正已经把他的这份产业转让给我了，不信你看，这是他亲笔签署的转让协议！”
“刘老板，我问你一件事。李乐为说，你已经把万国西菜社转让给他了，这确实吗？”
苏丽娟愤愤地走进刘恭正的办公室。
“丽娟你请坐。我确实是签了一份转让协议给他！”
苏丽娟刚刚坐下就站了起来，激动地：“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刘恭正说：“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从日本人手里换回我女儿亚男。”
苏丽娟明白了，叹道：“你这样一来，不是把我和那些跳舞的姑娘们都卖给那个混蛋小开了吗？”
刘恭正道：“可是只要你和那些跳舞的姑娘们不愿给他干，他也就顶多只能捞到这一处房产。多亏顾业成提醒我留了一手：我给他签的转让协议，只说转让万国西菜社这块地方，并不包括你们这些员工和房屋内的财产。你知道，现在这个时局，西菜社只是勉强维持，我本来就有关掉的打算。”
苏丽娟问：“那我们都要走吗？”
“最好都走。现在上海这座孤岛，好歹还是西洋人的天下。可是万一时局再变坏，东洋人真的打进租界，谁能保证南京屠城那样的事不在上海发生？谁又能保证漂亮舞女们不被他们强拉去当劳军妓女？我已经准备了一笔遣散费，供你们另谋生路所用。还有，在李乐为还没有来接管西菜社之前，你可以把西菜社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变卖掉！所卖的钱我刘恭正分文不取，都分给你和那些姑娘们当盘缠。”
苏丽娟感动地：“刘老板，你真是有心人！”
刘恭正淡淡一笑：“所以当李乐为来接手西菜社的时候，他能拿到的不过是一个空房子而已。而且这块地还是租的，等租期一到，连房子也不是他的。”
苏丽娟这才放心了，开心地笑道：“我说刘老板不会那么傻！”
刘恭正道：“在我落难的时候，他把我老婆的便宜都占去了，我还能让他再占大便宜吗？”
苏丽娟看着他，忽然眼睛里有点湿：“刘老板，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谢谢你替我和众姐妹们想得如此周道。刘老板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刘恭正自嘲地：“什么有情有义，只不过良心还没有被狗吃掉罢了。”
苏丽娟含情脉脉地道：“只要不想把良心喂狗，狗是无论如何吃不到良心的。刘老板，其实你知道，我对你一直是有一份心的。我这枝交际花，在男人圈里周旋了这么些年，就是想能实实在在地依靠上一个像你这样有情有义又有本事的男人，可是难哪！想吃我豆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像你这样的好男人，早就外面有情人，家里有夫人了！”
她柔情万种地依偎到他身上：“我知道我没福做你的夫人，更没福做你的情人。可是，今天你如果愿意的话，我愿意和你做一夜露水夫妻！”
刘恭正感动地托起她的脸：“谢谢你了，丽娟！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可是—”他摇摇头，“我大概是伤心太多，操劳过度，我发现……我已经不灵了！”
他的泪水默默地流了出来。苏丽娟无言地为他擦拭着。
交接的日期到了，李乐为神气活现地由刘恭正陪同来到这里万国西菜社。
但一进大厅，他的表情就变了。他看到原来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的东西已经拆空了。大厅里，那些外国舞女们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离开。
他诧异地问刘恭正：“刘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刘恭正并不理他，他拍了两下巴掌，对在大厅里等着他的舞女们说：
“各位漂亮的女士们，我要宣布一件事情：这个万国西菜社，我已经转让给了李乐为先生，从现在起，这里的老板就是李乐为先生了！”
一个白俄舞女问：“那么我们的辞呈应该交给谁？”
苏丽娟故意大声地：“当然是交给新来的李老板了！”
于是众舞女们一拥而上，把辞呈塞到李乐为怀里：
“我辞职！”“我辞职！”“我辞职！”……
李乐为怀里抱满了辞职书。
递了辞呈的舞女们都走向刘恭正，一个个亲热地与他拥抱道别：
“刘老板，再见了！”
“刘老板，谢谢你！”
“刘老板，我们会怀念上海的！”
“刘老板，我们会想你的！”……
刘恭正问：“姑娘们，你们离开上海，要去哪里？”
舞女们七嘴八舌地：“巴黎沦陷了，我们去不了了；柏林是法西斯的老家，我们不愿去；我们要去美国，去纽约，去自由女神的地方，那里一定会有我们的生计的！”
刘恭正笑道：“好，好，我去码头送你们！”
舞女们欢呼着：“好啊，刘老板和我们一起去码头！”
舞女们拿起行装，唱着，跳着，簇拥着刘恭正走出万国西菜社。
看着她们的背影，在苏丽娟嘲弄的目光中，李乐为完全傻了。等众舞女们全都离开后，他发现他得到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剩下的，还有几个等着向他要工资的清洁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