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的事,谢谢你的光临!虽然你我之间有一些说不清的过节,但是更有一分剪不断的情义。说实话,那场《辕门斩子》,我是专为你而演的。戏开场了,我的心一直提着,不知你会不会来?你要是来,说明无论如何,你心中还有我刘恭正这个人,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段情;你要是不来,那我可就真的很伤心了!”
“过去的旧事,就不要提了吧,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们两个人天生相合,又天生相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做不成情人,就做个朋友吧。”
刘恭正忍不住了:“我想问一句啊,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参加大世界的花国总统选举了?”
韩如冰笑了:“我看你请我吃饭,是为了吃透我的意思吧?怎么,我不够格参加你的那个总统选举吗?”
刘恭正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说够不够格,只要你一出现,其他许多人都要黯然失色了。我只是奇怪,你一向低调处世,你的好朋友卢佳龄在新世界的花榜评选你没有参加,为什么会参加到我这边来?”
“那种花榜太老套了,没有意思。你的花国总统选举倒是有些新意,所以我想进来玩玩,如果能当上一个花国总统,岂不比当一朵牡丹要有趣得多?”
刘恭正认真地:“如冰,你如果真的对此有兴趣,我一定设法让你当选!”
“你设法?这不太好吧?那个王莲英之所以退出新世界花榜,不就是有人设法把张雪雏弄到了她的前面去了吗?”
刘恭正有些尴尬地:“其实不用我设法,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名列前茅。我这样说,不过是表达我对你的一分心意!”
韩如冰正色道:“我该叫你刘恭正还是刘老板呢?对刘恭正,我这样说:前面我没有参加新世界的花榜评选是我高兴,现在我想参加大世界的花国总统竞选也是我高兴;而对刘老板,我要这样说:选上选不上,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刘老板特别费心。如果我把你刘老板对我说的这番话告诉记者,登在报上,恐怕大世界花国总统评选的公正性就要让人怀疑了吧。”
“那好吧,对于你参选之事,我不过问,一切听其自然,好吗?来—”他向她举起酒杯。
大世界共和厅里,各方佳丽在台上翩翩走动,款款招展。
“上海第一届花国大总统选举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和新世界花榜明显不同的是,花榜评选中佳丽们的服饰都是中式打扮;而花国总统选举中登台亮相者则是以西式裙服为主,花界群芳纷纷登场竞艳比美。
李乐为和苏丽娟这两个大世界的场面经理也在下面看着。
李乐为看得心花怒放:“你看你看,那边的那个,真是漂亮!”
苏丽娟问:“哪一个?”
“就是那一个,十三号!”
苏丽娟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十三点!十三号那张面孔,板得像块饼干一样,马上就会被淘汰掉。”
李乐为笑道:“你看得是面孔,我看得是身段,你看她的那个腰,那个屁股,尤其是她胸前的那两块东西,走起路来一颠一晃的,真是迷死人了!不管她选上选不上,以后我都要到她那里去尝尝那香奶的味道。”
苏丽娟笑骂他道:“真是下作坯!”
“没有下作坯,这些花界女子靠什么挣钱吃饭?”
“那不一样,色妓靠色,艺妓靠艺呀!”
李乐为不屑地:“现在还有多少妓女靠艺吃饭?”
苏丽娟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对李乐为道:“你看那几个人,模样身段比我还不如。可惜啊,我已经当了大世界的场面经理,要避嫌不能参选。如果我上去比,说不定也能做个花国大官呢!”
共和厅侧厅里,刘恭正请来的评委们正在一边赏花一边讨论着。
四盏灯说:“过去的花榜,自从李伯元请袁祖志写了《游戏报花榜凡例六条》后,评比就分为艺榜和艳榜两种,各有其奖元、榜眼和探花。但是这次花国总统选举,却只设总统、副总统和议长为前三甲,其余皆以部长名之。那么总统、副总统和议长的评判标准,究竟是以艺还是以色来定乾坤呢?”
汪笑侬道:“花街柳巷之中荒艺重色以久,我看,还是以色为主吧。”
一评委反驳道:“我看不妥,若只以色为主,就和新世界花榜没有太大差别了,并且也过于流俗。我看还是应以才艺为主!”
另一评委说:“你没有读过白乐天的《长恨歌》吗?`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以色选美,古已有之!”
那一位反唇相讥:“你没有读过白乐天的《琵琶行》吗?那个女子若不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白乐天怎会垂于她?为她写诗?”
于是持两种意见的评委们争论了起来:
“以色为主!以色为主!……”
“以艺为主!以艺为主!……”
刘恭正站出来:“好了好了,不要争了。我看这样,初选入围者,以观众投票居多者为准。终选夺冠者,以评委选票居多为准。而评委的评判,我认为应该是:在色相当的前提下,看艺;在艺相当的情况下,看色。至于把票投给谁,那是各位评委的权利,就无需在这里争论了吧。”
于是众人一致附和:“好好好,这样甚好!”
大世界的花国总统选举终于到了最后时刻。
台上只剩下了最后几位竞选最高职位的佳丽。其中有一名叫菊第,一名叫贝锦,当然还有自我感觉良好,志在必得的王莲英。她们各出媚态,在做着最后的展示。
西装笔挺的主持人向众人宣布:“各位客人,各位观众,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世界花国总统选举大会,今晚就要最后揭晓了。现在台上的这几位,就是最后剩下的花国总统候选人。她们其中,只有一位可以当选花国总统。各位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看法和意愿,为她们加油,当然,最后的结果,要由评委会的票数来决定!最后的角逐,现在开始了!”
他语音刚落,不同的观众便为他们心目中的花国总统加起油来。
一部分观众高喊着:“王莲英,总统!王莲英,总统!……”
另一部分观众在喊着:“菊第,总统!菊第,总统!……”
还有一部分观众在喊着:“贝锦,总统!贝锦,总统!……”
这几位被不同观众拥护的“总统候选人”都走到前来接受她们拥护者的欢呼。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鼓乐。鼓乐声中,韩如冰以一袭旗袍,一双高跟鞋登场,从舞台深处向观众款款走来。鼓乐过后,忽然全场鸦雀无声,其他几位佳丽也怔在原地,舞台上只听见韩如冰的那双高跟鞋的款款扣地之声。
韩如冰以极为新颖的装束打扮,和她本身就具有的天生丽质和高雅风度,给了全场评委和观众以全新的视觉享受。
这也是旗袍和高跟鞋在上海公众场合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从此便领导了上海时装的潮流。
在全场的一片寂静中,只听见台下有观众在轻声议论:
“侬看伊格双皮鞋,那么高的跟,穿在脚上,走起路来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
“侬看伊这套衣裳,穿在身上,肩是肩,背是背,胸是胸,腰是腰,真是太服帖!!”
“像过去旗人穿的袍子,又像外国女人穿的连衣裙,不过比旗人的袍子和外国女人的连衣裙都要漂亮得多了,看伊穿了格套衣裳,才晓得什么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顶顶漂亮处在啥地方,在伊格两条美腿,本来生得就又直又圆,丰润适度,又在衣裳下摆的两条开缝里厢若隐若现,真真是迷煞人了!”
“唉,你们不要只论衣裳不论人好不好,你们好好看看穿在衣裳里的这个人,真正是面貌清秀,玉肤冰肌,身材姣好,美若天仙!这样的人不当选花国总统,谁来当花国总统?”
忽然之间,这种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小声议论变成了众口一声的欢呼声:
“韩如冰,总统!韩如冰,总统!……”
在一片欢呼声中,原先几位佳丽顿有失落之感。
终于,西装笔挺的主持人再次站了出来,双双掌按下了满场的欢呼声:“各位客人,各位观众,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最后揭晓的时刻到了,让我们请评委会主席、著名文人海上漱石生—孙玉声先生,来宣布评委会评出的最后结果—”
孙玉声站到了台前:“我代表评委会宣布,上海大世界花国总统选举大会的最后结果:当选花国总统的是——韩如冰女士!”
此结果深孚众望,全场响起一片掌声。
孙玉声继续宣布:“当选为副总统的是—王莲英女士。当选为议长的是—菊第女士。其他在十二名之内的当选者,均以花国各部部长命名之!”
王莲英等虽脸上不无憾色,但也算终有所获。
孙玉声道:“现在,请大世界游乐场总经理刘恭正先生,来为花国当选总统韩如冰女士颁发总统桂冠和奖金支票!”
鼓乐声中,喜笑颜开的刘恭正走上前来,从礼仪小姐所托的盘子上拿起总统桂冠,要为韩如冰戴上。
韩如冰却忽然举手示意:“我想在此说几句当选感言,可以吗?”
刘恭正有些意外:“当然可以。总统要说话,我们乐于聆听。”
韩如冰走到台前,对台众观众鞠了一躬:“谢谢大世界举办了这个活动,也谢谢大家捧场,选举我做这个花国总统。但是,我想在这里向大家和新闻界表示,韩如冰被选为花国总统之时,也就是我退出花国总统选举之时。这个总统桂冠,我并不想戴。”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刘恭正更是说不出话来,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台下一片愕然之声。
韩如冰继续说道:“你们也许觉得我这是在无理取闹,或者是像王莲英退出新世界花榜那样给主办者以难堪,我要说明:我这样做,自有我的一番道理。”
她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让四座皆惊:“也就是在数年前,清帝逊位,民国建立。一个大总统位子,让许多男人争来抢去,而最有资格当大总统的孙中山先生却不得不逊位以让。如冰今日承蒙各界厚爱,选我当花国大总统。我之所以要辞掉花国总统头衔,是想给许多抢着要当大总统的男子们做一榜样。花国总统之职,本是身外之物,可得之,亦可弃之。如果对于民国之总统,从政之男人们也能作如是观,不要为了争一个总统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是百姓之福了!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说完,她向众人深鞠一躲,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