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光夫发言说:“大达公司这两年的经营状况,确实是令人痛心的。先是公司把企业利润存入德记钱庄,这是一个大错误。上海有那么多信誉卓的银行,这笔钱淡什么还要放进钱庄呢?结果钱庄倒闭,公司损失二十多万元;二是大吉、大德两轮先后在行驶途中失事焚毁,船上旅客死伤众多,物资损失严重,客户都要求赔偿。这两次灾难,已使得大达轮船公司负债累累,濒临绝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上海商业银行的利益也将受到损失,对此我极为关注,希望大达公司能够尽快脱出困境,扭亏为盈。”
顾业成接着发言:“作为大达公司最大的股东,我要求立即召开董事会,改选董事长和总经理!”
一个老股东不同意:“董事长,他们这不是逼宫,硬逼着我们交出大达公司吗?”
原董事长说:“各位股东,各位股东,公司的经营困难,是有原由的。至于改选一事,理当从长计议。今天,我和诸位老股东开会已久,烟瘾已发,实在难以继续支撑,我看,就此休会,改日再议吧!”
顾业成站起来一拍桌子:“等一等,听我顾某人把话说完!我们既然是股东,这大达公司里就有我们的一份利益,我们要求改选,已经是先礼后兵了!你们诸位老股东们要是不识相,拖延推诿,无视我们这些新股东的利益,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对侍立在一旁的青浦志生道:“你到码头上去告诉他们,就说我开会已经开得不耐烦了!”
青浦志生回了一句:“有数!”便昂首离开了会场。
顾业成对诸位老股东道:“我也是有烟瘾的人,不过我办正事的时候从来不发。你们要是烟瘾发了,尽可以去过过瘾,只怕等你们烟瘾过足了,大达码头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大达码头上,顾业成的一群打手们正和码头上原有的人员互相对峙着。
顾业成的打手们正虎视眈眈,而看管码头的那些人显然不是这些打手们的对
手,只是奉命不得不守护码头而已。
只见青浦志生大踏步地走来,对领头的徐福生道:“顾先生说了,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徐福生大吼一声:“那还等什么,弟兄们,动手啊!”
顿时,打手们大打出手,码头上乱成一片。
终于,文武两手逼宫,迫使大达的老股东和董事们招架不住,只得让步,在股东大会上同意选举顾业成为董事长,刘恭正为总经理。
从此,顾业成这位江湖老大,在上海滩上成为了一颗耀眼的社会明星。以此
起点,他开始热心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诸如给医院开业剪彩,给商店开张送匾,给学校学生颁奖,给某对名人证婚,给某场球赛开球等等……在这样出头露面的热闹中,月份牌的日期翻到了1931年。
这一年的某一天。在顾业成的公馆里,顾业成对刘恭正说出了他的一个想法。
“恭正啊,今朝我请你来,是有一件大事想要请你帮我来办,我想来想去,这件事由你来办是再恰当不过了。”
刘恭正说:“我们之间你客气什么,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好了。”
顾业成看着月份牌道:“今年八月初八是我三十九岁生日,按照老规矩,应该庆祝四十大寿了。想想我这四十年,从一个药房的小伙计混到了如今的地步,真是不胜感慨啊!”
刘恭正说:“以你现在的社会地位,是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
“怎么庆祝呢?大家都知道,在上海滩的三位青帮大亨里面, 王老板爱色,江上蛟爱财,而我顾业成,最好的是一口京戏。所以,有徒子徒孙们建议,要为我的寿诞办一次连唱三天三夜的堂会,要遍请南北着名的京剧名角们云集上海,你觉得这个想法如何?”
刘恭正笑道:“你先看看这张戏单如何吧?”他从身上掏出一迭纸,递了过去。
顾业成翻看了一下,大为惊喜:“哎呀呀呀,我才刚刚讲出点意思,怎么你这里戏单都有了!”
刘恭正边指点边给他说着:“我想,第一天的戏码是:全班合演《天官赐福》,为了给你的寿诞锦上添花,这三位天官特邀物三位大人:杨度、汤漪和杨虎来客串。”
顾业成兴奋地大叫一声:“好!这三位天官虽是票友登台,但在台下他们可是真正上可达天的`天官’啊!好极好极!”
刘恭正得意地道:“好戏还在后头呢!”他把这一页翻过去,露出了下面的正戏:“正戏是:徐碧云、言菊朋合演的《金榜题名》;荀慧生、芙蓉草、马富禄合演的《红銮喜》;程砚秋、王少楼合演的《芦花河》;梅兰芳、杨小楼、马连良、高庆奎、谭小培、龚云甫、金少山、萧长华、姜妙香、等合演全部的《龙凤呈祥》……”
顾业成不看则已,一看则手在桌上叩击连连,兴奋不已:“啊呀呀呀,这简直是把天下名角一网打尽了么,我怎么能亨得这么大的福气?你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想在了我的前面?”
刘恭正道:“我不敢贪别人的功劳为已有,我并没有想到,是你府上的青浦志生把你要用戏来祝寿的想法透露给了我,于是我就在着手准备了。”
青浦志生在门边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顾业成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这位志生真是一位义仆,当年我救他一命,看来他是要报答我一生了!”
刘恭正接着说:“四大名旦这次能聚齐了可真不容易。除了荀老板正好在上海汉口路大舞台以外,梅老板要从广州赶来,程老板要从哈尔滨赶来,尚老板要从天津赶来……尤其是老旦龚云甫,据我所知,起码十年没有来过江南了,这回也专门过来为先生捧场。至于演出地点么……”
顾业成说:“此事由你来操办,自然就放在你的大世界里演出!为我庆寿诞,也为你赚票房,我们两个各得其所。”
刘恭正不无得意地说:这张单子除了当初的慈禧太后有能力开得出来,并且请得到这些人同时登台亮相以外,你顾兄恐怕是独享殊荣的唯一的一人了。慈禧有`同光十三绝’伴驾侍奉,你顾先生却有远过于十三之数的一代名伶齐集上海大世界为你庆寿,这样的福气,怕连老佛爷也望尘莫及。在当今时代更是无人堪与比肩。”
一番话说得顾业成心花怒放:“感谢你恭正老弟为我操办此事。我顾某何德何能,让这么多当世才俊长途奔劳,实在是于心不忍。恭正啊,你一定要让下面的人好生侍候好各位老板!不过……”他欲言又止。
刘恭正看出了一点端倪:“顾兄还有什么不尽意的地方,直说就是。”
顾业成说:“这三天戏的阵容已经是强得不能再强了,但是似乎还有一点不尽完美之处,京戏中我最喜欢的是余派,在这份戏单里为何却没有余叔岩和……”
刘恭正点出:“宋小冬!”
顾业成击掌道:“宋小冬也算是与你我相识的故人了,我听说在余派传人中,最得真传的就是宋小冬了,为何偏偏没请他们两位呢?”
“怎么会不请呢?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派四盏灯到北京请名角,余府自然也是去了的,但余叔岩得知是为你祝寿,坚辞不肯前来。”
顾业成的脸色有些暗淡:“看来余叔岩是嫌我过去的名声不好啊!”
刘恭正摇摇头:“四盏灯对他说你顾先生已经今非昔比了,好言劝他不要得罪你这位大亨,谁知余叔言竟冷笑一声道:‘上海这码头我不要了!’”
顾业成故作坦然地笑笑道:“余老板戏唱得好,脾气也大,这是众人皆知的。他不来也罢,可是宋小冬呢?她总不至于像她师傅那样不给我面子吧?”
刘恭正叹一口气:“说起宋小冬,就另有一段故事了。前一向报纸上登过她和某位著名演员的情事:两位名伶先是唱对台戏,却彼此钦羡;后来又同台演出,互相爱慕。可惜好景不长。经历了一个狂恋宋小冬的戏迷行刺未遂的事件,两位名伶不得不斩断情丝。那一位有家室的匆匆南下回避,宋小冬从此也难得露面。这次组织演出,我自然也给她发了请柬,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能不能来,就不好说了。”
顾业成也叹了一口气:“想当年为了帮王老板打听杜兰春的下落,我只身去北平,在躲在剧场里一连看了她好几天戏,唱得真是好啊!怪也怪王老板,娶了杜兰春,又打宋小冬的主意,害得她只身去闯北京,要不然,她不是还在上海吗?”
“这话又要两说了,她要是不去北平,又怎么能成为余叔岩的高足,得了余派的真传呢?”
“也是,她来与不来,都是不好强求的事。不过,我的祝寿庆演,就拜托给你一手操持了!”
刘恭正神彩飞扬地:“你放心好了,我要让这次演出,成为自伶界大王谭鑫培赴沪演出后的又一次戏剧大盛典!”
在大世界门前,一条条巨型的剧目海报条幅,接连从楼顶上凌空垂落下来,
这次顾业成的祝寿堂会,场面之壮观就像当年谭鑫培在大新舞台唱红了上海滩。海报上的剧目有:《富贵长班》、《泗洲城》、《双夺头彩》、《击鼓骂曹》、《长坂坡》、《大兴梁山》、《四杰村》、《通天犀》、《空城计》、《宇宙锋》、《群臣宴》、《状元谱》、《庆顶珠》、《天安会》等等等等,实足让上海滩的戏迷们饱足了眼福与耳福。
和舞台上热闹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反差的是,一代名伶杜兰春家里,一架手摇
唱机在孤独地转着,发出凄然的声音:
“睡朦胧只觉得浑身大汗,
见姐姐因何故这样的悲伤……”
唱机边,已穷愁潦倒的杜兰春和着唱机里的声音在唱着,但是她已嗓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了。
忽然间,她听见身后有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轻声唱着:
“你把那冤枉的事对我来讲,
一桩桩一件桩桩件件……”
她拿掉唱针头,猛然回过头来,不禁怔住了:“小冬!”
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久违了的宋小冬,两姐妹激动地抱在一起。
她们互相为对方擦掉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