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一个早晨,时间刚过9点。肖宇冲好了今天的第一杯咖啡,对于肖宇来说,咖啡因是维持他生命的必备条件之一,如果早晨不喝咖啡,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自己可能会随时猝死。就像赫小祺如果不化大浓妆就觉得自己是在裸奔一样。
沙发上,赫小祺正打量着她昨天花了1000块人民币做的镶满各式各样水钻、亮片,甚至是吊坠的水晶指甲。当今天一早阿吉看到赫小祺的指甲的时候,他跷着小兰花指惊呼道:“天哪,baby,这简直就是艺术品!”
紧接着,肖宇在旁边默默地补了一句:“那你怎么挖鼻屎?”
赫小祺和阿吉齐齐地朝肖宇翻了一个白眼。
阿吉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做着百般妖娆的瑜伽动作,自从他进驻工作室之后,他就自作主张地把工作室的客厅当作了他私人的休息室和排练厅。不但带来了瑜伽垫、跳绳、呼啦圈,还特意从家里搬来一套Bose立体声音响。
“这什么破音质,简直影响了我的冥想!冥想!”阿吉在做瑜伽的时候,就会开始播放听起来相当诡异的印度古典音乐。所以,他对工作室里之前的那套国产音响颇有微词。
“看,祺祺,我正在吸取日月之精华。”他闭着眼睛,对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刷着微博的赫小祺说。此时的阿吉正幻想自己身在尼泊尔的雪山之下,或者印度德里。
石头正坐在电脑前,动着他的无影手PS昨天拍的照片。肖宇觉得他绝对就是摄影界的顶级技术派。无论是有多违背人类美学的原片,他都能修得让客人心甘情愿地掏钱。有的时候,赫小祺还会好奇地凑过来问一句:“石头,你是用什么软件PS的呀?”
与往常一样,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沫丽丽突然出现在工作室里。
“哟,从厦门回来啦?爽不?貌似气色也变好了很多。”肖宇看到沫丽丽用发带把头发扎了起来,显得颇有精神。
“讨厌,色情!满嘴黄腔!”沫丽丽走过去打了肖宇一下。
“我说的爽又不是那个意思……你自己理解歪了。”肖宇耸耸肩。
“对了,我给你们带了厦门特产,鼓浪屿的绿豆糕。”沫丽丽说着就把一个大袋子拎到了桌子上。
“哎哟,果然成了阔太太人就变大方了。”石头凑了过来。
“那是,我的气场是不是也变了?”沫丽丽有些雀跃地问道。
“并没有,还是浑身淘宝味儿。”肖宇冷冷地说道。
“淘宝味儿怎么了?我本来就是开淘宝店的!”沫丽丽瞪了肖宇一眼。
“好啦,我要吃绿豆糕!”赫小祺奔了过来。
“我不要,正减肥呢。”阿吉摆摆手。
众人看着阿吉骨瘦如柴的身材有些目瞪口呆。“他再减下去,绝对会变成一堆白骨。”肖宇暗暗地想。
“嘿,和庞轶进展到哪一步啦?”肖宇八卦地问沫丽丽。
“两个人都一起去旅行了,这还用得着问!”石头啃了一口绿豆糕。
“什么都没有发生。”沫丽丽沉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得了吧,你们是睡同一张床吗?别告诉我你们是双人间。”肖宇的眼神里流露出比看恐怖片时还惊恐的神情。
“当然是一张床!只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沫丽丽的表情有些尴尬,想笑却笑不出来。
“连接吻都没有?!”赫小祺凑了过来。
“那个……吻额头算不算?”沫丽丽怯怯地回答。
“天哪,这绝对是你这辈子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了。难道就是因为你长得不是特别好看?”肖宇半吃惊半嘲讽地问沫丽丽。
“谁说的,关了灯女人不都长一个样子。”石头默默地补了一句。
“那是因为什么?”
“我觉得,庞轶八成就是性无能了。”石头肯定地说。
“你们两个屌丝不要胡说八道了!”沫丽丽狠狠地把绿豆糕往桌子上一摔,然后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太像性无能。”石头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哎哎,沫丽丽,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上次来接你的奔驰男?”赫小祺边咬着绿豆糕边问。
“嗯,就是他。”
“啊,他……很帅哎。”赫小祺停顿了三秒钟,然后冒出了这一句没有任何营养的评价。
“不过,我觉得啊,看他的样子,他有可能是那种传说中的‘光合作用男’。”赫小祺接着说。
“什么叫‘光合作用男’?”沫丽丽没听明白。
“就是传说中的‘无性恋’啦,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只迷恋自己,似乎靠光合作用就可以生存。这种人一般本身非常完美,非常优秀。我觉得,奔驰男有点像。”赫小棋振振有词。
“什么‘光合作用男’呀,祺祺啊,你是看了多少日本漫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文艺片。我觉得啊,他八成就是gay!”阿吉肯定地说。
沫丽丽猛地被阿吉的话一惊,她倒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她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阿吉。
阿吉扬了扬眉毛,然后走近沫丽丽,轻声地说:“凭我的直觉。”
沫丽丽再次陷入了沉思。
鼓浪屿的夜晚,“哗哗哗”的海浪声从窗外传来,月光沿着窗台静静地洒进房间。房间里的灯是仿欧式的,厚厚的打毛玻璃只能渗透出暗沉沉的橘黄色灯光。灯光、海浪声,甚至是房间里的温度,所有的一切都把氛围营造得恰到好处。
庞轶洗完澡,穿着宽松的内裤,把浴巾往身上随意一披便走出了浴室。
他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还没睡?”他走到床边,然后躺了下来,轻轻地问沫丽丽。
沫丽丽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她迟钝了一下,然后回应说:“嗯。”
“我有点困了,关灯睡觉吧。”他转过身,轻轻地按了按床头灯的开关,然后,扯了扯被子,把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胸前。
此刻的沫丽丽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庞轶的表现似乎给原本准备“英勇就义”的她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会真的睡觉了吧?”沫丽丽惊讶又失望地想。
她不由得把身子轻轻地侧过去了一点,她听到了庞轶的呼吸声,就似海浪般的节奏和轻柔。她鼓起勇气,颤抖地伸出手,然后紧张又羞涩地握住了庞轶的手,此时的气氛静谧得让她快窒息了。
突然,庞轶猛地一个翻身,他的身体几乎压在了沫丽丽的身上。
他轻轻地将脸靠近,靠近,然后在沫丽丽的额头轻轻地一吻。
“晚安。”他轻声说。
耳边温热的呼吸让沫丽丽在黑暗中涨红了脸。
下午 4点,封新离开家,往公司赶。相比平时,周末的公交车显得空旷了许多,但他却比往常更显得不自在,因为他穿着赫小祺帮他借来的所谓的“正装”,他轻轻地勒了勒绑得快让他窒息的领带,然后喘了口气。
当他抵达公司的时候,他发现肖霈早已在办公室里等候多时了,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晚礼服,手臂上挽着淡灰色的绒毛披肩,手上还拿着一只香奈儿手包,精致的妆容让她的面庞看不到一丝瑕疵。封新觉得,肖霈的气势完全不像是去和客户谈判,而是像即将踏上某个颁奖典礼的红地毯,或者某个上流的慈善晚宴。
“你……”肖霈上下打量着穿着蓝西装、打着红色领结的封新。
“怎么了?总监。”封新有些忐忑。
“没什么,还不错。就是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肖霈微微皱了皱眉头。
“唉。”封新低了低头。
“都已经 5点零 5分了,阿 KEN怎么还没到?”肖霈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她约定的时间是 5点整。
“噢,他刚才发短信给我,说路上有些堵车,可能会晚到一会儿。”封新解释道。
“嗯,好的,麻烦你帮我发条短信给他,让他不用来了,下个星期也不用来上班了。另外,通知小吴让他下个星期给我安排新助理。”
“啊?”封新一愣,他看着肖霈冷冰冰的脸,然后说,“噢,好的。”
“关于瑞德公司的老总吴朝华,我已经调查过他的底细了。他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在美国留过四年学,回国之后便下海开了自己的公司。你知道那些留过学的海归,最大的一个共同点吗?”
“就是矫情。”肖霈接着说。
“矫情?”封新一愣。
“是的,吴朝华对自己的留洋经历引以为傲,以此来区分他和国内一般的土老板们。你看他的名片,在中文名字后面还要加一个‘Mike Wu’,其实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品质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世界各地的名酒。所以我把饭局地址选在灵隐寺旁边的法云安缦酒店,上档次,但又不像其他高档会所那么俗。OK,我们出发吧,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肖霈朝封新做了一个手势。
奥迪车行驶在城市拥挤的马路上,封新和肖霈并排坐在后座,肖霈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突然,肖霈从包里拿出两片小药丸,递给封新:“吃下去。”
“这是什么?”封新一惊。
“国外进口防醉酒的药。”肖霈说。
车渐渐远离市区,往西边开去,天气有些阴沉。当车拐进幽静的西湖大道,山间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薄雾,这一块区域纯净得仿佛已脱离出尘世。
安缦酒店是由几栋江南风格的民居组成的,如果不是路口那块不显眼的招牌,根本不会察觉到那里是酒店,法云寺就在酒店附近,缓缓的敲钟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在这里住一晚得多少钱呀?”封新跟在肖霈后面,随口一问。
“700美金一晚。”肖霈回答。
封新一愣。
“最便宜的房间,而且是不含税和服务费之前的价格。”肖霈补充道。
封新有些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有钱人的世界了。在他看来,这些老式的民居,就和梅家坞村里的老宅差不多。
“我们不要先坐进去,站在这里等,这样才能表现出最大的诚意。”肖霈在餐厅门口停下。
“噢。”封新乖乖地站在肖霈的后面。
瑞德的老总也非常准时,在约定时间的前5分钟就到了。肖霈看到后,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吴先生,久仰大名,我们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了。来,里面请,这是我们公司负责贵公司广告项目的小封。”
“吴……吴总好。”封新有些拘谨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心想:“明明只等了5分钟,还说恭候多时。”
双方坐下,彼此开始寒暄。
“肖总监真是会选地方,平时我也经常来这里和朋友聊聊天,喝喝茶。”
“不知吴总有没有品尝过这里的西餐,这里号称有杭城最正宗的法餐,而且,我今天还特意为吴总准备了一瓶特别的红酒,相信应该合吴总的口味。”
说完,肖霈朝服务员招招手。
“Petrus?!”吴朝华看到服务员手里的名贵红酒惊讶地问道。
“正是。”肖霈微笑地回应道。
于是,双方的话题,就又转到了红酒上,从世界那些稀有名贵的红酒品牌到红酒的产地、历史,聊得可谓是滔滔不绝,封新丝毫插不上话,只是点头笑笑。
正在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三盘生菜沙拉。
“封新,你怎么不吃,生菜沙拉很健康啊。”肖霈边吃边抛出一个话题,好让封新说几句话。
“我妈说生菜上面有农药。”封新坦然地说。
肖霈差点没噎住,她对封新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用高跟鞋用力地踢了一下他的脚踝。
“来,吴总,我们干杯,cheers。”肖霈立马举起酒杯,转移话题。
一杯又一杯的红酒下肚,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好起来。
“肖小姐,我和你真是相见恨晚啊。”
“吴总,我也是,希望我们在商业上也能够愉快地合作。我们公司的实力相信吴总您是了解的,对于瑞德的项目,我们公司也非常重视。这是我们给瑞德量身定制的两份完全不一样的广告计划书,您可以过目一下。”
“十分感谢肖小姐对瑞德的重视,只是,这个项目,之前我们都是和××公司合作,虽然,今年我们还没有签合同,但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口头上答成了协议。而且××公司的计划书,我们也非常满意。”吴朝华面露难色。
“吴总,我想如果没有到最终签署合同,双方就算不上正式合作吧,希望我们公司还有机会,因为,我们真的很珍惜像瑞德公司这样的客户。当然了,如果吴总坚持和××公司合作,那也没有关系。就当我和吴总交了个朋友,来,再给您斟一杯。”肖霈站起身,给吴朝华倒酒。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餐厅外的长廊上亮起了一排排黄色的竹灯笼,山间的薄雾轻轻拂来,酒店附近的法云寺,几个和尚清扫着寺前的落叶。
肖霈和吴朝华都已经喝醉,唯独少言寡语的封新还算清醒。
“肖小姐,要不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改天再约您出来。关于和贵公司的合作问题,我回去会进一步和董事会讨论和决定,一定会在下个星期给你答复。”吴朝华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好,那就静候吴总您的消息了。”肖霈站起身,和吴朝华握手。
寒暄过后,吴朝华和他的助理先行离开。空空的餐厅里,只剩下封新和肖霈两个人。
“总监,我先送你回家吧。”封新看了看站姿已经有些不稳的肖霈。
“你陪我一下,我们喝两杯再走。”肖霈坐了下来,又继续往酒杯里倒酒。
“噢。”封新有些犹豫地坐了下来。
肖霈沉默地一饮而尽。“好久没喝这么爽快了。”她说。
“不好意思,总监,刚才我表现得没有很好……”封新有些胆怯地说。
“没事,场面有我撑着,垮不了。估计下个星期我们就能把瑞德的合同拿到手,我觉得希望很大。”
“真的?太好了。”封新兴奋地说,“我发现,总监你懂得还真多,从美国名校的历史到那些五花八门的葡萄酒,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封新有些崇拜地说。
“我怎么会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你真把我当百科全书了啊。都是昨天上网查的。”肖霈淡淡地说。
“啊?”封新一愣。
“我事先对于吴朝华的背景和喜好作了调查。封新,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刚进公司不久的小职员,很多在你们眼里的幸运和巧合,其实都是别人老谋深算处心积虑的结果,换个词说,都是努力的结果。”肖霈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像老师?”她说。
封新笑了笑,酒醉之后的肖霈似乎温和了很多。
不知不觉,一瓶红酒被喝完。肖霈的酒量显然没有封新想象中那么好,她似乎有点反胃,难受地用手托着头趴在桌子上。封新的头也有点晕乎乎的,他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车抵达肖霈的小区,封新送肖霈上楼。
“总监,你家到了。”封新摇了摇一旁已经醉倒的肖霈,肖霈眯着眼睛,像是没听见似的。
封新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了肖霈的手包,找出了里面的钥匙。
门开了,黑暗中,他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了客厅电灯的开关。他半拖半扶地把肖霈搀到了卧室,肖霈一躺下,便拽着枕头呼呼睡去。封新有些犹豫地帮她脱掉了她的高跟鞋,然后把被子扯出来盖在肖霈的身上。接着,他走到窗边,把窗户稍微拉开了一点,好让房间里流通一点新鲜空气。
然后,他关了肖霈卧室的灯,虚掩了一下她的房门,走出了房间。
他经过厨房,无意看到了堆在水池里的,没有清洗过的锅碗瓢盆。他想了想,然后走到厨房里,打开了水龙头,一只一只地把那些堆积了几天的碗筷洗了干净。
突然,封新觉得那种气味和氛围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就像他第一次搬进麦文杰的公寓的时候的感觉。新公寓的漆味,还有那种冷漠的,没有人情味的家具和摆设——仅仅像是洞穴。
首都机场,麦文杰的航班在发布暴雨警报的前半个小时,安全着陆。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搭上机场快轨。前往市区的快轨飞驰在郊区的白桦林里,他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天空上叠满了厚厚的乌云。
“要下雨了吗?”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疲惫地想。
“管它呢。”他闭上眼睛,长途飞行让他非常劳累,他把头轻轻地靠在座椅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窗外,已经有雨点开始悄悄地打在了车窗上。
当他在20分钟后走出三元桥站,城市的轮廓已经在大雨中变得模糊不清。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灯光交织成一片。他顶着大雨拦到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日航酒店。”他对司机说。
他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开机键,Demi的短信便跳了出来——“什么时候回北京?”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然后对司机说:“师傅,去××小区。”
“哎呀小伙子你怎么不早说,这条路不好掉头啊。”操着满口京片子的司机开始唠叨起来,但是麦文杰像是没听到似的,他傻傻地笑着。
××小区,3栋1206室。他很清楚地记得Demi公寓的地址。
他走进公寓楼,在大厅里等电梯。雨水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突然觉得有点冷,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电梯的灯亮了,他拖着行李箱有些狼狈地走进电梯间。
1206室。他走到门口,轻轻地按了按门铃,没人开门。再按了一下,终于听到有脚步声从房门里传来。
“你谁啊?”开门的不是Demi,而是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中年男人。
“你……”麦文杰奇怪地抬头再看了下门牌号。1206室,不会错。
当他刚想问“你是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老公,是我刚才叫的外卖吗?46块,鞋柜上有零钱。”
是Demi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麦文杰愣了一下,然后拎起行李箱就往电梯口走。
“这人咋这么奇怪。”中年男人唠叨着关上了门。
麦文杰拖着行李箱走到电梯门口,他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雨水,他没有按按钮,只是傻傻地站在电梯口。
所有声音,连同这个城市哗哗的雨声,在刹那间似乎被抽空了,他像是被丢进了一个无声的旋涡里。
他已经被卷入其中,无力生还。
离开肖宇的工作室之后,沫丽丽的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她幻想着关于庞轶的种种,他那方面有问题?他是gay?还是自己太没有魅力,没能够吸引他?
她考虑了好久,还是觉得最后一条最难以接受。
“但是……我要是没有魅力,他干吗和我谈恋爱?!”沫丽丽理直气壮地想着,她的自信心又瞬间爆棚了。
回到华鼎山庄,天色已经渐渐变得有些阴沉,似乎有要下大雨的前兆。
眼前一栋又一栋精致的欧式别墅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阴森又庄严。
沫丽丽走进庞轶家的别墅里,里面依旧如往常般安静。客厅和厨房都没有声响,王婶似乎没在家,沫丽丽沿着楼梯,往庞轶的书房走去。她记得庞轶说过今天他不去公司。
打开门,庞轶果然在。他面朝窗外,背对着门。
沫丽丽走了过去,温柔地把手搭在庞轶的肩上。
“我回来啦。”她低下头,把下巴埋进庞轶的脖子里。
书房里古老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转动着秒钟,庞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庞轶转过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金灿灿的银行卡。他把银行卡推到沫丽丽的面前。
“这张卡里面有100万。”庞轶轻轻地说。
“什么意思?给我?我……我不可以。”沫丽丽被庞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她本能地把银行卡一推。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其实这一切,在厦门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坦白。但是,我太懦弱,太懦弱。”庞轶背着光站在窗台前,沫丽丽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子。
“你想坦白什么?”沫丽丽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告诉你,其实,我对你没有感觉,也不会有感觉。”
“没有感觉?”
“对,我无法接受女人。原谅我,我试过了,可是,还是不行。我天生就是,改不了。我放弃了。”阴沉沉的空气里,庞轶颤抖着说。
“那你给我这张银行卡做什么?作为你试验品的道歉费?呵呵,你慷慨得让我开始怀疑你的智商。”沫丽丽冷笑了两下,银行卡折射着金色的光晕,反衬着自己那张愈发可悲的嘴脸。
“我想和你结婚。”庞轶缓缓地抬起头。
“结婚?”
“是的,我们保持夫妻的名分,却不会发生夫妻的关系。我们结婚后,你该得到的,我都会给你。房子、车子、优越的生活,只要我能给得起,我都会给你。另外,为了完成我妈的意愿,你要给我生一个孩子。我会带你去香港,去最好的医院做试管手术。当然,你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我妈。”
沫丽丽冷笑了两下,她抽动了一下冰冷的嘴唇:“计划如此周密,策划了好久吧。你确实很会看人,我爱钱、虚荣,因为你有钱才注意到你,才爱上你。但是,你选错对象了。我所有的虚妄和贪婪,是因为我本质是一个‘人’,而不是给你生孩子、和你假结婚的‘机器’。”
“丽丽,我从未想过要把你当作机器。”庞轶低下头。
“这些鬼话留着骗你下一个男朋友去吧。”沫丽丽从桌子上拿起银行卡,狠狠地往庞轶头上劈了下去。庞轶的额头上顿时浮现出一道红红的血印。
然后,她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你要想清楚。”庞轶在背后冷冷地说,这可能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五个字。
沫丽丽咬着嘴唇,她快步走到楼下,没有回头。
别墅外,乌云密布,那场大雨凝结在云层里,迟迟未落下。
——是的,你要想清楚。
你想到你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从青岛老家来到这座城市。你买不起卧铺票,只买到一张站票。深夜你在车厢连接处的地上铺了张报纸,手靠在膝盖上打盹。半夜有乘客去打水,一不小心一个踉跄,滚烫的开水洒你一身。
你想到你睡在狭小的出租房里,半夜有酒鬼在外面敲门,你吓得打 110时都不敢大声说话。你想到你从房东那里捡来破旧的席梦思,晚上睡在充满别人味道的床上还觉得挺舒服。你想到你一个人从服装市场拉着一大袋衣服挤公车,一个星期却只卖出去几条内搭裤。
你想到你和妈妈一起过的日子,把清贫当乐趣,把磨难当收获。结果却是,她在病床上孤独又寒冷地离你而去。你想到她曾经对你说过,要嫁给一个好人,就算找不到好人,也一定要找个有钱人。是谁站在高处把那些苦难自圆其说,你早已看清了人间最本质的模样,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任何幻想。
残酷的人生里,不是谁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贫穷有时并不会带来什么,只会逐渐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放弃那张 100万人民币的银行卡,你就要重新回到残酷的生活里,继续和生活赌博,然后一点点消耗掉自己所有的赌资。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交易的。
你已经非常幸运。
沫丽丽站在别墅门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然后,她用手捋了捋挡在眼睛前的刘海,往回走去。
“你回来了?”庞轶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看着沫丽丽。
“是的,我刚才走出去想了想,觉得你给我的条件还不够好。”
“你还想要什么?”庞轶问。
“我想要开一家服装店,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就这样?我可以做到。”庞轶说。
“还有,我要一颗结婚钻戒,不要暴发户戴的卡地亚,要梵克雅宝。婚纱要 Vera Wang的定制款。”沫丽丽平静地说。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一栋房产或者保时捷跑车,OK,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再过一个多月,我妈就要从澳洲回国了。到时候,我会带你见我妈。”
不知道为什么,沫丽丽觉得庞轶在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可怕的自信。
他走过去,伸出手,想搂住沫丽丽。
“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去休息了。”沫丽丽轻轻地推了推庞轶的手,然后走出了书房。
他们在昏暗的书房里分别。但此刻,他们的命运却开始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庞轶看着沫丽丽离去的背影,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色的云层和寥寥灯火。他咬了咬嘴唇,然后哭出了声。
零星的雨点打在了玻璃窗上,庞轶的脸渐渐在玻璃上变得模糊。
南方夏天的最后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