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封新顶着一头蓬松并有些凌乱的头发来到公司的时候,他发现肖霈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一边优雅地喝着一杯咖啡,一边用手指滑动着iPad阅读着财经新闻。
“封新,你过来一下。”她捧着咖啡,走到办公室门口,朝封新挥了挥手。
“噢,来了。”封新放下电脑包,然后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走了过去。
“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瑞德公司的那个单子,吴朝华同意和我们公司合作了。”肖霈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真的?太好了。”
“今天中午他和助理过来签合同,你准备一下。还有,把你像鸟窝一样的发型整整干净。”
“嗯,没问题。”封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和瑞德公司的签约很顺利。
“能和瑞德公司合作,我们真的感到非常荣幸,请吴总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把这次的案子做到最好。”肖霈扬着她职业的笑容。
“瑞德明年的广告计划交给肖小姐的团队来操手,我非常放心。对了,肖小姐,最近我又发现一家不错的西餐厅,不知道肖小姐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吴朝华的表情上,满是对肖霈的欣赏之情。
“当然了,吴总邀约,一定奉陪到底。”肖霈得体地回答,“当然了,得先把瑞德公司的案子完成再说,否则我也不好意思见吴总你,是吧?”
“哈哈,是的。肖小姐果然顾全大局。”吴朝华笑道。
“封新,通知我的下一任新助理,如果吴朝华来电,就说我出国了。”
公司楼下,前五秒钟还在和吴朝华热络寒暄的肖霈,在吴朝华的奔驰车掉头离开之后,转过身冷冷地对封新说。
“对了,接下来你还有一个大任务。后天,大中华地区的总裁雷恩先生要来公司视察,你需要整理出一份完整,而且没有一句废话的关于我们部门去年的业绩汇报,和我们部门未来的发展远景和规划——别紧张,这个部分我已经起草好,你只需要添加进去就可以。这份汇报书非常重要,因为总裁一年就来公司视察一次,这份汇报书关系到我们整个部门的命运,包括我。”
“好,我一定努力完成。”封新倒吸了一口气,“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啊。”他忐忑地想。
中午,7-11盒饭时间。封新拿出昨天晚上在家里准备好的便当,准备去茶水间的微波炉里加热。粘着超出正常人类审美标准尺寸假睫毛的Rose,拿着一个便利店饭团,有些神秘地朝封新走了过来。
“听说总监让你准备去年的年度汇报?”Rose咬了一口饭团,问道。
“是啊,怎么了?”封新看了一眼粘在Rose嘴唇上的肉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ose故作神秘地问。
“什么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你难道不记得,每年准备年度报告的人,最终都升职了吗?”
“哎?”
“这么重要的东西,总监当然会选一个她信任的,而且准备提拔的人来做。而且,这次你谈成了瑞德的那个单子。啧啧,真没看出来啊,你真是后发制人。”Rose羡慕地说道。
“不要乱猜啦。我也只是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封新摆摆手。
“嘁,可说好了,万一你真升了职,可要多照顾我一点。你懂的,我家住得远,我上班经常让苏珊帮我打卡。你可别拆我的台哦。”Rose凑近小声地说。
“好啦,我去热饭了。”封新打断Rose的话,然后捧着便当往茶水间走去。
“升职?我要升职了?”封新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快,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得意忘形。
“这种别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事,怎么会降临在我身上呢?”他既兴奋,又疑惑,又忐忑。
所以,整个下午,当周围的那些女同事都喝着咖啡,时不时地逛着淘宝网,然后在总监出现在她们视野范围之内后迅速打开Word和Excel的时候,封新都埋头在桌子上的一大堆数据、报表里面。
突然,肖霈的头像从MSN上“扑咚”一声跳了出来。她的头像只是一个冰冷的灰色MSN图标。
“你把文档里面我写的加到总结报告里,放在第一段。”然后,一个等待被接收的Word文件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好的,收到。”封新迅速地回了过去。
“加油哦。”熟悉的“扑咚”声再次在耳机里响起,封新有点不敢相信这三个字会是肖霈的回复,然而让他更意外的是,在“加油哦”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个笑脸的表情符号。
他傻傻地对着电脑屏幕笑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当周围的女同事开始窃窃私语讨论晚上去哪家店吃煲仔饭的时候,封新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若是往常,他肯定和其他同事一样,开始收拾收拾包,然后打开电脑玩一两局扫雷游戏打发时间。
但是今天,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然后喝了口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又聚精会神地开始计算报表。
办公室里的同事渐渐离开,走廊上的灯也熄灭了几盏。办公室里因为没有了那“轰轰”的电脑后机风扇运转的声音而显得格外安静。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嘿。”突然有人在封新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哎?”封新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发现是艾米。
“怎么还不回家?办公室里马上就要剩你一个啦。”艾米的笑容,就像高中校园里温柔的学姐。
“在准备后天要给总裁做的汇报书。”封新挪了挪眼镜。
“哎?你们部门去年业绩不错哦。”艾米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业绩表,“哈,抱歉,我不应该看这些的。”
“没事,没事。”封新摇摇头。
“嗯,那不打扰你啦。我先回家了。”艾米朝封新摆摆手,“加油哦。”
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封新看着艾米离去的背影,他的心里堆满了热腾腾的温暖。他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晚上7点,但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累。那种想努力,想把事情做好,觉得明天充满希望的感觉,就叫作元气吧。
“加油,你要加油。”在封新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他第一次,这样暗暗地对自己说。
大雨倾盆的北京,麦文杰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房间里只有走廊上亮着暗黄色的夜灯,窗外的灯光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他伸出手,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Demi。麦文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过了好几秒,才听到Demi小心翼翼的声音:“刚才,是你?”
“嗯。”麦文杰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以后不要再把我当作送外卖的了。”麦文杰故作镇定。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没有撒谎,你只是没有告诉我你有老公而已,而我也没问。”
“以后我们还可以见面吗?”电话那头,Demi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呵呵。”麦文杰抬了抬头,干涩地笑了两声。
“其实,我和他……”
“不用说了。”麦文杰打断了Demi的话,“这又会是一个老套的都市女为了金钱和包包和老男人结婚的心酸又庸俗的故事吗?对不起,我不想听,也不关我的事。”
“我只想问你,我们还可以见面吗?”Demi低声地问道。
“当然,你都不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呢?”麦文杰笑了。那个笑容,就像曾经的他,在喝醉酒之后,躺在别的女人的房间里,然后给另一个女人打电话:“宝贝,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我很想你。”然后,他就举着手机笑了,就是这样的笑容,邪邪的,不屑的,孤独的。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到了床上,然后脱掉衣服,走进了浴室。他打开水龙头,水哗哗地从头顶洒了下来。或许世界本身就是这样地喧嚣,至少他的世界是这样的。
从来没有改变过。
大中华地区总裁雷恩的驾临让整个公司都如临大敌。一大早,封新刚踏进公司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那股咄咄逼人的紧张气氛,女同事们打理着精致的发型,清一色地都穿起了高跟鞋,男生也一律穿上了皮鞋和西装,就连头发也梳得油亮。而Rose,她的衬衣扣子比平时要多解开了一颗。
——谁都知道雷恩是一个极度注重细节的偏执狂,他曾经因为看到一个男员工穿着凉鞋上班而开除了他。
封新傻傻地站在办公室门口,他觉得自己走错门了,眼前不是广告公司,而是某个高级晚宴,因为到处都是穿着整齐同一的男仆和女招待。
他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钻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对着镜子把头发再抓了抓,然后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他知道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只是想让自己镇定,镇定。
“封新,把你的汇报书拿到我办公室里来。”肖霈招呼了一下刚刚落座的封新。她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丝绒套装,活脱脱就是阿伦诺夫斯基电影里的黑天鹅。而且,她今天还涂了比平时要深一色的口红。
“嗯,好的。”封新从电脑包里抽出昨天反复检查核对,已经确保没有任何哪怕是标点符号错误的汇报书。
肖霈从文件夹里抽出汇报书,翻了翻,然后说:“嗯,昨天看了电子版之后,有几个让你修改的地方你也修改好了,没问题了。”
“嗯。”封新应和着正准备走,肖霈突然说:“辛苦你了。”
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雷恩并没有其他同事形容的那么恐怖,封新透过其他同事的间隙,看到只是一个外表很平和的中年男人,丝毫不觉得有多锋利。
下午的各部门汇报会也按照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雷恩虽然是新加坡人,但是字正腔圆的国语讲得要比封新那一口平翘舌音不分的杭普话要好很多。
肖霈站在幕布前作着报告,白色的投影灯光折射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精致而锋利。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封新觉得,她的口才完全可以去电视台当节目主持人。
“这个是我们部门总结的汇报书,请总裁过目。”肖霈从文件夹里抽出汇报书,轻轻地放到了雷恩的面前。然后,她继续对着幻灯片,有条不紊地解说起来。
突然,雷恩朝肖霈做了一个手势。封新看到雷恩冷冰冰的表情,完全不是刚才微笑着的那副模样。
“打断一下,肖总监。我要看的是你们部门的汇报书,而不是港台的八卦文娱新闻。”他冷冷地举起封新写的计划书,轻轻地扔到了肖霈的面前。
白色的高级打印纸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台湾某富少艳照门事件”,下面,还有新闻主角打满马赛克的脸,这显然是一张八卦杂志的影印页。
肖霈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她沉下脸,走到封新旁边,小声地说:“你现在赶紧去把汇报书再影印一份,5分钟之后交到这里。”封新可以在耳边感受她强作镇定的颤抖。
但此时的封新,嘴唇发白,手不停地在台下颤抖,他觉得自己完全招架不住突发的这一切。
封新“嗯……嗯……”了两声,然后走出了会议室,他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要跌倒了。
“抱歉,应该是我的员工在上班的时候,还幻想自己是八卦的男主角吧。”会议室里,肖霈的声音依旧如之前般镇定,台下不由得哄笑了出来。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部门在去年……”之前的那一幕,对于肖霈来说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继续对着幻灯片给总裁作着报告。
而对于封新来说,他对着电脑愣了5秒钟,然后猛地坐起身用颤抖的手点着鼠标,点开了那份他辛苦整理了两天的汇报书,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打印”。所有的步骤,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今天。
在打印完的时候,他检查过一遍。
今天早晨到公司,他交给肖霈之前,他又检查了一遍。
最后,肖霈当着他的面,翻了每一页的汇报书,然后告诉他:“没有问题,做得很好。”
可是这看似天衣无缝的一切,到了雷恩的手里,却变成了八卦杂志的影印页。
打印机“吱吱吱”地往外吐着白纸,封新的额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此刻的他大脑处于停滞的状态,所有的细节在他脑子里都是一团乱,他唯一知道的,是要赶紧打印好文件,然后顶着会议室里所有迥异的目光,把汇报书给肖霈。
“总监,这是刚打印好的汇报书。”5分钟后,他拿着汇报书给正在前面发言的肖霈。他不敢直视肖霈的眼睛。
正当封新想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肖霈用一个非常轻松的语调对他说:“那个,你先出去吧。”
“啊?哦。”封新愣了一下,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所有人都在会议室里开会,办公室里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感。
肖霈清脆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会议室里传来。写字楼下人来车往,街道像往常一样川流不息,天色只是稍暗了些,就有无数的霓虹隐隐约约地从城市的缝隙中亮了起来。这个城市似乎在每时每刻都保持着这样旺盛的生命力,光鲜的外表下,没有人会关心谁像城市里下水道的污水一样被冲走、淘汰,然后消失在这华丽的外表下,无声无息。
封新傻傻地坐在电脑前,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电脑屏幕上的屏幕保护变幻着五彩斑斓的光线,犹如一个炫目的深渊。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封新撇了撇头,发现是艾米。
“现在是你们部门在作报告,你怎么没去开会?”艾米的声音依旧温柔。
“我的汇报书出了问题……”封新眨了眨眼睛,他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
“统计出错了?还是?”
“不是,是我今天给总监的汇报书,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份八卦杂志的复印页。应该是我给错了,我真是……”封新的声音越来越低。
“唉。”艾米叹了口气,“这么重要的报告,我想你在交给肖总监之前,一定反复核对检查过吧?”
封新抬起头,默默地点了点。
“呵呵。”艾米突然冷笑了两下,继续说,“其实我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错的根本不会是你。肖霈真是豁得出去,在这么重要的报告会上都敢这样做。”
“你的意思是,报告是她自己换的?”封新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找个理由开除你呗,你以为她真的那么热心肠,亲自帮你去谈瑞德的案子?无非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在公司的各位员工面前做出点成绩罢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再难谈的案子她都能使其起死回生。其实,你早就在她的裁员名单里了,这在公司的高层里,早就不是秘密。”
封新彻底地呆住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什么,该做怎样的表情。或许,他早就该挖一个地洞跳进去,而且要头朝下,因为这样估计能死得快一点。
“好了,这些话其实我不应该和你说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封新,你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过美好,你不知道那些美好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无奈和不堪。吃一堑,长一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艾米走过来,拍了拍封新的肩,然后转身离去。
其实,对于封新来说,他并不是一味地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美好,而是想得太简单。好好工作,按时上下班,完成上级的任务,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这样难道还不算一个好员工吗?是不是还需要掌握应对欺骗和污蔑的技巧呢?但是,掌握这些技巧之后,我的人生真的会比以前更好一点,更快乐一点吗?会吗?
封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汇报会议在肖霈得体大方的结束语之后,圆满地结束了。走廊上,肖霈和其他员工一同和雷恩告别,封新看到被人群簇拥着的雷恩,他的眼神里满是对肖霈的赞许和肯定。其他的同事也在雷恩离开之后,纷纷拿起包准备下班。他们讨论着该去哪家馆子吃饭,讨论着雷恩的衣着言行,他们只是叹着气瞥了封新几眼,没有一个人走过去和他说话。
他就像是被真空般地坐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孤立无援。
等到同事们差不多都离开了,他抬了抬头,发现肖霈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走了过去,看到肖霈在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文件。
“总监,我想……”封新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地说。
“辞职吗?”肖霈平静地抬了抬头,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解释什么,但是,在你向我提交辞职申请之前,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说明白:首先,我并没有换掉你的报告,这种低级的把戏对我来说太幼稚了。其次,在你交给我报告之后,我是有检查过的。所以,出错的也不是你。”
“你是说……有人偷偷换掉了报告?”封新惊讶地说。
“这是唯一的一种可能。”肖霈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杯。
“可是,谁会这么做呢?”封新疑惑地问。
肖霈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你想在公司轻松地销毁一份报告,你会怎么做?”
“放进碎纸机?”封新答道。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可是,碎纸机里的纸怎么分辨得出是不是那份报告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报告有一张圆形的数据图,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页面是红色的。”
“如果碎纸机里有红色的碎纸条,就说明是那份报告?!”封新惊呼道。
“没错。”肖霈点了点头。
“可是公司里几乎每个部门、每个办公室都有碎纸机,总不可能一台一台去查吧。”
“跟我来。”肖霈淡定地笑了笑。
此时的办公室里,只有走廊上还亮着灯,整栋大楼陷入了寂静之中。肖霈领着封新走到了艾米的办公室。
“打开吧。”肖霈说。
封新看了看肖霈,然后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碎纸机,他翻了翻里面细细的碎纸条,几撮鲜红色的碎纸条像一道道深色的血印般,在白花花的碎纸机里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会……”封新呆呆地站在碎纸机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低着头,咬着嘴唇,他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会是艾米,那个和他一起挤在狭小的拉面店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并不丰盛的拉面的女生。
那个比他高十公分却没有距离感的女生。那个在他下班回家路上,轻轻地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温柔地说了声“嗨”的女生。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拿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来和我斗,她的道行还太浅。”肖霈不屑地笑了笑。
“走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现在起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这是保护你自己的唯一方式。”肖霈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她“咚咚咚”的高跟鞋声消失在了电梯间里。整栋楼瞬间都安静了下来,除了饮水机的水桶里偶尔冒出几个气泡,一切都好像停滞了下来。
“这样的你,真的快乐吗?我想问问你,你真的快乐吗?”
“我可能马上要结婚了。”电话里,沫丽丽的声音很平静。
“你怎么不说你要堕胎?”肖宇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握着鼠标在桌面上胡乱点着。
“下个月等庞轶的妈妈从澳洲回来,我们就订婚。”沫丽丽继续说。
“继续,是去马尔代夫订婚还是巴黎呢?”肖宇伸了一个懒腰,丝毫不把沫丽丽的话当真。
“还没确定,应该就在家里吧。”
“沫丽丽,这一回,你们不会是玩真的吧?!”肖宇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向你求婚了?”他惊讶地问。
“求不求婚有那么重要吗?反正我们是要结婚就对了。”沫丽丽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你……想清楚了?”肖宇吸了一口气。
“想清楚什么?我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想清楚没有。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庞轶。”沫丽丽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晚上出来坐坐吧,电话里说不清楚。就在我们家楼下的那家酒吧见。”
“没问题。”沫丽丽爽快地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断了,肖宇放下手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还没能缓过神来。沫丽丽要结婚了,这对于肖宇来说,是比她的网店升一颗钻还遥远的事情。但是,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又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晚上7点,沫丽丽准时出现在了酒吧里,和她一起的,还有庞轶。
工作室里的成员听说沫丽丽要结婚了,也兴奋地加入了这个局。前几天他们还在和沫丽丽八卦着庞轶的性取向,然而现在,话题变成了更劲爆的闪婚。
“我算是又明白了一个真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唉,这才是真爱啊。”赫小祺叹了口气,羡慕地说。
“呵呵,如果是麦文杰,就算是不以结婚为目的和你上床,你也是愿意的吧?”阿吉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说。
“我哪有那么不矜持。”赫小祺转过头,“不过,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你就是个小贱货。”阿吉挽了挽赫小祺的手。然后,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那家酒吧很小,里面却布置得挺特别,酒吧里的摆设,比如钟、吧台、椅子都是欧洲复古风格的。肖宇和石头经常在晚上修片修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下楼来这家小酒吧喝几杯。酒吧里有一个小舞台,虽然生意冷清,但总有一些本地的酒吧歌手来驻唱。
“说真的,我之前觉得你们两个人特不搭,但是现在看看,你们还挺配。”
肖宇喝了一口啤酒,对坐在对面的庞轶和沫丽丽说。
庞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这件事情,决定得确实很快。原因是我丝毫没有犹豫过,能遇见丽丽,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天哪,这是在拍偶像剧吗?我都快要融化了。”赫小祺捂着嘴。
“呵呵,是做作了些。但这都是我的真实想法。”庞轶低了低头。
“庞轶,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人类一个伟大的本领,就是睁眼说瞎话。”沫丽丽突然放下酒杯。
现场的气氛突然变了,庞轶的脸也沉了下来。但沫丽丽笑了笑,她继续说:“因为,这一切,我一直都不相信是真的。我遇见你,爱上你,这都美好得太不真实了。难道不是吗?虽然我的人生里没有几件幸运的事情,但是我一直相信自己会幸福的,这一天来得太早了,我还没有准备。干杯,我的未婚夫。”
沫丽丽边说边举起酒杯。肖宇有些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沫丽丽一本正经地说那么多话。他的眼睛有些湿湿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沫丽丽,已经掉下了眼泪。
庞轶搂了搂沫丽丽,沫丽丽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幸福的泪水,甚至连沫丽丽自己,她也信了。
前面的小舞台上,有歌手坐着在唱歌,“在座的有想上来唱一首的吗?”
女歌手朝酒吧里唯一的那桌客人挥了挥手。
“庞轶,上去唱一首。”肖宇举着酒杯怂恿庞轶。“对对,准新郎上去唱一首。”大家也跟着起哄。
庞轶推辞不过,他羞涩地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
“有《4:55》这首歌的伴奏吗?温拿乐队有翻唱过。”
“当然有。”女歌手笑着回答。
酒吧里,低缓的音乐渐渐响起。
Yes I saw you at the station long distances miles You were leaving for weekend catching the 4:55 With the new friend for the season another sad-eyed clown.
Helping to see that you fantasies go down.
And I have to wonder to myself Why you have to go so far Drift with life’s daydreams.
Trying to play the star.
这首是他最喜欢的歌。这也是曾经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最常听的一首歌。此刻的他站在狭小的酒吧里,突然有种错觉,时光好像回到了从前。21岁的他站在欧洲某个小城的小酒馆里,对着话筒清唱起这首歌。那是一次两个人的假期旅行,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他有和自己一样黑色的瞳孔和英俊的脸庞。
他安静地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看见你站在远远的月台上这个周末你将搭乘4:55离去带着你的新朋友另一个悲哀的小丑帮助我看清这个繁华的世界我不禁怀疑你为何要远去你在生命的梦想中飘浮像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