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山不在家的这几天,叶程不需要惦记陪丈夫吃晚餐,每每工作至晚上八九点才下班,回家冲过澡就上床睡觉。
有事可忙的人有一个至大好处,不会纠结于某件事而念念不忘,因为事情在推着人往前走。
叶程已经甚少想起那件悬疑案,也许是她的本能在帮她忘记。
往事如果不堪回首,又没有历历在目,那应该是幸运的。
现实的情况是,毋庸置疑,杜子山迷恋她。
这一日晚饭时间,于静敲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少奶奶工作狂,饭总是要好好吃一顿吧。”
叶程站起来伸个懒腰:“真应该好好吃一顿了。”她捏捏脸,“否则老皮老肉的,要被杜子山嫌弃了。”
“杜子山嫌弃你?”于静牵牵嘴角,“我看,那种可能性几乎等于哈雷彗星撞地球。”说到这里,于静突然无比感慨,又无比羡慕,“这世界真是一物降一物,杜子山那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真想不到可以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到那个地步,真是少见。”
叶程笑:“爱一个人难道不都是这样?”
于静立刻睁大眼撅起嘴:“我的少奶奶,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不知道这世界多少痴男怨女在情场上厮杀流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情天恨海,轻者伤筋动骨,重者无法自拔?”
“哪里有那么复杂?无非是他爱我,我不爱他,我爱他,他不爱我。我看啊,道理很简单,他不爱我,我转身,我爱他,追上去,总有一日,两情相悦。”叶程这样回答好友。
“说得潇洒,没有吃过苦的人才能说出这样潇洒的话来。”
叶程摆摆手,拿起手袋:“走走走,先解决温饱问题,再探讨精神问题。”
那天的三文鱼真正鲜嫩无比,叶程大快朵颐,吃得畅快淋漓。
好友啧啧羡慕:“嫁了人的人真安心,不怕长胖,再恃宠而骄,更是肆无忌惮。”
叶程抹抹嘴巴,抬起头来,她注意到好友脸上的寂寥之色。
她这样引导对方:“我在你脸上看到一个故事。”
“你什么时候转行看相了?”
“你像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但又并不确定对方的意思,所以左思右想,猜来猜去,终究还是不得要领。”
于静立刻坐直了,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
“是谁?我可认识?”
于静轻轻叹口气,抓起水杯。
“你应该认定了对方无意于你,所以,感到伤心遗憾。”
于静“噌”一下站起身来,看住好友:“什么时候学的读心术?功力已经这么高?”
叶程开怀大笑:“你我朝夕相处,我如果这样不懂你,怎么能做你好朋友?”
于静长长叹气。
“快快快,说来听听,姐姐我给你献计献策,一定搞定他。”
于静喝干杯子,整个人突然缩小了一倍,脸容无限落寞,让叶程大吃一惊,三年的时光里,她没有看见过好友的这一面。
她无限凄楚地说:“一见钟情你相信吗?”她看住好友的眼睛轻声问,“从前,从前我是不相信的,以为那是一个传说,也以为人们故作矫情,可是,现在,终于有了亲身体会。”
“对方一定英俊潇洒,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叶程猜测地说。
“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友认真地说。
叶程想,情人眼里果然出西施。她爱上了他,他就只有优点,其他统统看不见,所以,人的眼睛才不可靠。
“世界上真有那样完美的人物,从前,我以为那是理想。”于静低头,缓缓说道。
叶程想,这一晚上,好友说话与以前真正有天壤之别,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总是说“从前从前”,难道她遇见他以前的人生就统统是从前,是历史,她认识他以后的人生才是当代史?
爱情真的能让人产生改天换地的幻觉?
她又听见好友说:“从前,听别人说,我遇到了真爱。我想,好矫情,姑娘我每一次碰见的都是真爱,因为姑娘我每一次都是全情投入,并无保留,但这一次,真正感觉真爱这回事和之前不一样。”
叶程又想,因为这一次的他和从前的“他”给她的感觉是不同的,因为不同,所以以为是最好,似乎有这个可能。
于静一直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看见好友坐在对面不住点头,若有所思,真正有点好笑,于是没好气地说:“喂喂,我说的是个严肃的事情,你有没有听?”
好友立刻回答她:“我不仅在认真听,还在分析和剖析。”
于静终于笑出来。这个时候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精明利落的神情。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
其实,开始都差不多。
她爱他,所以坚持认为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是源于一种神秘主义的东西,人们称之为“缘份”。
那一次,她代表公司去和客户商量合同细节。
敲门见去,看见一个相貌端正的男子坐在电脑前,看见来客,匆匆起身,微带笑意地说:“是于小姐吧?”
于静职业性地伸出手:“我是于静,您好。”握手时,她注意到对方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指,内心微微吃惊。
紧接着,她听见对方略带歉意地说:“麻烦您等我十分钟,可以吗?有点急事要处理。”
于静马上回答:“没问题。”她安静地退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着对方做完事招呼她。
那个时候,她才注意到,那是一间装修相当朴素雅致的办公室,亮点在主人身后的书架。
她的目光四处游移后,最后落在了办公室主人的身上。
好感大概是那个时候来?
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最能打动人?
有人说,是出手大方时;有人说,是伤心落泪时;有人说,是运筹帷幄时;还有人揶揄地说,是在厨房洗碗时。
仁者见仁。
但,有一点,相信天下女子有大半会同意,那就是投入一件事情时专注的神情。
职业女性于静在那一刻深有体会。
对方是位三十岁出头的中青年,相貌端正,受过高等教育,依靠勤勉一路爬上去,因而历练造就了成熟的风度和气质。正值人生中的辉煌期,意气风发,举止洒脱。
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无懈可击,是个极品男人。
于静的目光渐渐软化,最终变得情义绵绵。
一颗心开始难得的悸动。
三十岁的于静,从小考试没有拿过第二名。一直以为,天下男人大都猥琐不成气候:不是无能懦弱,小气自卑,就是自满自傲,品性怪异。一早打定主意要终身不嫁,潇洒一生。
但不期然,叫她遇见了他。
心高气傲的她刹那间缩小了一倍。
听到这里,叶程忍不住笑出了声。
“妹妹你修炼了一千年,终于遇见了许仙。”
于静白她一眼,自己也笑了:“就是不知道我道行够不够?”
“这事要拼道行吗?你爱他,他若爱你,就开始,若是不爱你,就拉倒,不是这么简单吗?”
“情场得意的人果然思维简单。”于静突然长长叹气。
这句话说到了叶程心里,她没有经历过情场。记忆中,丈夫爱她,她爱丈夫,一切都是现成,从不知道在情场上打江山也需要斗智斗勇,全力以赴。搞不好,不仅是伤筋动骨,还要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从来都是,智慧要自逆境而生。
叶程自认并无多少情场智慧,也不能给好友提供创造性的解决问题之道,她能给的仅仅是一双好耳朵。
但是,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吃惊。
一直宣称抱定独身主义的于静也会爱上人?
于静是何许人也?聪明能干,漂亮清高,性格多姿多彩,收放自如,她的一家小公司全靠了这位副将的鼎力支持。
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说一些差的背景资料来,那就是于静出身贫寒,少年时候,父亲患癌症去世,从此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孤儿寡母,自然受尽世态凉薄。
苦难造就了于静坚强独立的个性,自少年时候起,她就成绩优异。当同龄女孩还在为零花钱多了五元而欢呼的时候,小小年纪的她却超越年龄,少年老成,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勤工俭学,赚取一些钱财贴补学校各项费用。
大学毕业后,她开始在一家大公司做事,从此母女俩的生活才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工作几年,她一步一步做上去,逐渐打开格局,但感情却一直没有着落。
事实上,追她的人并不在少数。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才貌双全,性格成熟,怎么会少人追。
但,真正是,很少有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处于她那个位置,眼睛很难再往下看。
但往上看呢,也需要机缘巧合,况且,现代大都会最最势利。情场上的优秀女性只是有能力、相貌和学识也并不足够,还要有身家背景,这一点上,她就有了缺点。
一来二去,虽然也结交过几个像样的,但最终由于各式各样原因告吹。
人已经三十岁,迟迟还是没有结果。
虽说三十岁在现代大都会并非什么婚姻市场上的高龄,但几段不成功的恋情已经让她彻底地失望,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扪心自问:究竟是自己运气太差,看见的男性都缺乏男性气概,还是男女这两种物种发展到了今天,特征本来就已经并不明显?
思来想去,后来索性就灰了心,决定一个人过下去。
实在已经无心力再经历感情上的各种失望和幻灭。
叶程不忍看好友形单影只,也经常介绍各种自认为不错的男士给好友,但她却总是坚定地回绝。
久而久之,叶程也已经习惯,看她虽然单身,但从来都是精神饱满,兴高采烈,生活得有滋有味,完全没有苦闷的感觉,也觉得放心。她以为好友已经抵达涅槃境界,此生已不需要有人陪伴。
现代社会越来越宽容,人们可以有多种选择,多种价值观,关键是生活精彩,感情倒并不勉强。
现在的状况叫她不能不吃惊。
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与平日那个潇洒能干、运筹帷幄的精干女子完全不像一个人。
叶程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好友加油。如果情海苦大仇深,对方又扑朔迷离,是不是应该及早抽身,免得自找苦吃?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好友又开始倾诉。
接下来如何呢?叶程清除各种杂念,专心听好友倾诉。
之后呢,于静开始借各种必要不必要的公事和对方见面。
她那么想要了解他,走进他的心房。
可是,这个极品男人永远不动声色,每次见面,一言一行,恰到好处,分寸拿捏得体自如,体贴但不逾越,真诚但却有所保留,真正是无缝插针,无迹可寻。
于静的好奇心更胜了。
太完美了,反而不踏实,但目光锐利如她,也丝毫不能洞察什么,又叫她困惑。
猜来想去,情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终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叶程期望自己能救好友于水火中,她分析道:“除了公事外,你们私下有没有见过面?”
好友两手托着下巴,无辜且无奈地摇摇头,但随后,又无比迷惘地说:“好像又不是,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其实无须见面,但,他也约了我见面。”
“那见了面呢?”
好友认真想想:“见了面就是说公事,偶尔也说说一些其他无关的话题,但都没有任何表示。”
呵,真是高手。
如果不是高手,就是她爱上了他,所以想得太多。
叶程倒吸一口气,她怕情场上无甚经验的好友吃亏,于是侧面分析道:“我听闻有一种人,是情场高手,处处留情,对所有人体贴入微,态度恳切,但从不表白,到最后,所有人都对他死心塌地,所有人都为他牺牲,但他最终不属于任何人。”
于静立刻摇头:“不不不,他应该不是的。”
“为什么?”
于静皱眉思索:“因为……因为他有个小动作,他说到男女话题,会微微害羞。”
她真正喜欢他,已经盲了眼,也盲了心。
叶程心头一紧,担心地说:“会不会他是那种太过深沉的人?”
于静立刻否定:“不会的,不像。”
爱情真正的威力大概就在此,当事人已经中魔,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叶程在心里为好友祈祷,希望她所看见的是事实。
她又这样开导对方:“我也听闻还有一种人,他们是社会上真正的成功人士,他们以自我为中心,只留情不留意,因为,他们怕麻烦,若要谈婚论嫁,只会考虑门当户对,各种安全。”
“他会是那样俗气的人吗?看起来非常不像,因为这个人气质里有一种脱俗的东西。”于静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好友,“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他。”
这才是最可怕的,叶程心想,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就像吸毒一样,人会依照本能来行事,完全失去理性。
叶程这样回答好友:“一个三十几岁都没有固定伴侣的人,总是有些特别之处的,你不要想得太好,免得失望。”
于静点点头。
叶程知道,好友根本听不进去。
回家的路上,她换了一种思维想这个问题:也许,是她把问题想复杂了;也许,对方就是一个极品的好男人。
也许,现在的状况会走向一个童话般美好的结局。爱情开始慢一点才是好,才能持久,也许,他们只是需要时间互相了解。
她在心里默默为好友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