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她又看见那张青春阳光的面孔，晶亮的大眼睛。
“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要不要听？”温凡激动地在她对面落座。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无从追踪，不想，这个锲而不舍的年轻人又找到了突破口，可见，真正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一个叫林佳怡的女子突然通过电子邮件和我联络，声称她是杜子山的旧人。”
叶程猛坐直了，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问：“她怎么会联络到你？她为什么这么久不说话？”
大学生突然腼腆地笑笑，坦诚地承认：“我做了很多功课，也得到很多消息。”
“那是什么？”叶程情不自禁问道。
“你确定你想知道？”
叶程点点头。
事情已经到这里，她还修行不够，不能说出：“我不想知道，因为知道得越少越好。”
怎么处理掉信息是一回事，但现在，她想知道真相。
于是，很意外地，她听到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俗套故事。
开始的时候很美好，结束的时候很残忍。
大学里，帅气英俊的富家子弟看上了贫穷美丽的灰姑娘，于是展开热恋的追求攻势。
女孩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南方小镇长大，白族，眉目清秀，心思透明。初次远离家乡来到陌生的大都会求学，只觉得天地都换过一样。
这里的人说话的表情，做事的表情都让她感到陌生和好奇。
在眼花缭乱中，发现有那么一个高大的人每天对她寸步不离，开始，她本能抵触，觉得对方神经兮兮。可是，日子久了，定睛一看，那人有浓密的眉毛，好看的笑容，况且，从不对她生气，而且，处处维护她，体贴她，顿时有了好感。
在一个秋天的黄昏里，他终于忍不住吻了她，她感觉良好，突发奇想，回吻了他。
他内心波涛汹涌，爱情让他迷乱。
她内心震荡，满满的是初恋的甜蜜。
第二天，一清早，她拉开宿舍的窗帘，看到了他站在楼下朝她挥手，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恋爱了。
于是，序幕拉开。
那是他们生命中真正的流金岁月，空气里充满芬芳，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那么和蔼可亲，食物突然变得无比美味，电影变得那么好看，上学变得趣味无穷，人群变得充满善意。
世界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富家子向他的家人这样描述：“那样晶亮的大眼睛配那样长的睫毛，声音清脆，笑容无邪，时而忧伤似女神，时而快乐如仙子，真叫人难以捉摸。”他的家人看着他笑，想的是：年轻真好，精力充沛，相信爱情，成日生活在一场接一场的梦里，不必醒来。
他们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呢？”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男孩的眼神瞬间转淡，头微微垂下来，随即又坐直身体，理直气壮地说：“她家里种茶叶，她家的茶叶啊，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清香的茶叶。还有啊，她性格非常好，人要多聪明就有多聪明。”
他的家人立刻意会，面面相觑，他们懂了。
不过，不打紧，年轻人闹一下恋爱有什么关系，也许，无需他们插手，他们便劳燕分飞，修成正果的几率太小了。
所以，需要担心吗？当然不。
直到那个下午，男孩带着女孩回到家里。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毕业。
女孩从未见过那么精致那么漂亮的小别墅，深深以为那是一个极其不同的世界，站在楼底下，别扭至极，怎么都缺乏踏进去的勇气。
男孩对女友最为耐心，在旁边轻声鼓励，紧握着她的手：“有我在，一切有我在。”
那个时候，他以为她就是全世界，只要有她，他可以有勇气对全世界说一个“不”字。
女孩最终被男友感动，勇敢迈开一步。
男孩推门，兴冲冲地拽着女孩的手走上前，满眼自豪地说：“妈，看，这就是她。”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喝一杯清茶，听到叫唤，缓缓转过头来，微微一怔，潜意识里她知道，该是和儿子摊牌的时候了。
但母亲是何等功力的人，表面并不动声色，站起来，笑容满脸，看住来客，热情招呼小姑娘坐下。
女孩一直以为所有母亲都是四五十岁，脸上已经布满岁月的痕迹，身材微微臃肿，语音浑厚，温暖而慈祥，见了年轻人问长问短，劝吃劝喝。
但眼前的这位母亲是个例外。
她妆容精致，身段维持得很好，衣着考究，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根本看不出年纪。
那个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她，想：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真是少见，皮肤白皙晶莹，眉目如画，神情有点羞涩，脸的轮廓像是上帝心情愉悦的时候精心打造而成，如此悦目。
女孩听见那位优雅的母亲说：“是个标志的小美女呢。”
女孩连忙回答：“每个女孩年轻时都是小美女。”
男孩兴奋地说：“妈妈，你不知道，她身上几乎没有缺点。”恋爱中的人说话做事都似在做梦，云里雾里，只觉得对方身上似有一圈无形的光环，简直不是凡人。
这一句话出口，女孩脸上立刻泛上红晕，微微垂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那位阅人无数的母亲，她当下想：是个不错的女孩，只是可惜了。
母亲又问：“家里人做什么职业”
女孩轻声答：“采茶。”
一旁的男孩立刻补充：“妈妈，那个地方真是美，我去过的。”
做母亲的不动声色回应道：“嗯，好山好水才能生出这么俊俏的姑娘来。”
男孩一听母亲夸奖女友，当下五官全部发出笑意，仿佛天地宇宙统统不存在也无所谓，心里说：我就知道，母亲会喜欢她，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母亲出去会友，留两个年轻人在家里玩。
那一日，男孩紧紧拽着女友的手到处走，想要叫她首先熟悉地形，为未来生活做打算。
走累了，就在地下一层的私家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那是一部叫《某某某》的印度片子，讲述了一对恋人在家族的压力下分手，然后历尽沧桑，有情人却没有终成眷属。
女孩看得热泪盈眶，不经世事的她以为那是最为悲惨的事，希望只存在于电影里。
男孩紧紧搂着女孩的肩膀，见机表忠心：“如果我是那个男主角，我绝不会那么懦弱，我会一直紧紧拉着恋人的手，至死不渝。”
年轻的女孩破涕为笑，她那么相信他。
接下来，他们度过了神仙伴侣式的一天。两个人坐在松软的地毯上，一边吃香甜的奶油松露蛋糕，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四目交投，情义绵绵。
其实，大多时候，是他在讲话，她在聆听。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叫他直直甜到心里。
他兴之所至，到母亲的房间取来指甲油，细心地为女友涂脚趾甲。
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脚心，痒痒的，她止不住咯咯地笑。
女佣被笑声吸引，透过房门看见此情此景，不禁一阵欷歔感慨：谁说没有命运这回事？
她想到自家的孩子，上大学的学费都要依靠勤工俭学一分一分挣，哪里像这对男女，二十几岁的生命里，大概没有流过一滴泪淌过一滴汗，五谷不分，四体也无需勤快。但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有坚实的后盾。
而人和人的命运竟然是天壤之别。
有些人，一出生就无需为生计担忧，已经在康庄大道，只要不走偏，便可安稳顺畅地一路走下去。
而有些人却完全相反，一睁眼便在荆棘丛，见招拆招，看一步走一步，仍一头雾水不知走往何处，更不知如何挣扎才出得来。
女佣刹那间，深深叹息，为命运，也为子女的前途。
但是，她大抵永远也不知道，她所看见的，仅仅是部分真相。
那一日，明敏的女孩在走出那栋雅致的别墅时，第六感突然告诉她：此生，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女孩突然长长叹息。
男孩马上关切地问：“哪里玩得不舒心？”
女孩浅浅一笑：“再不舒心，就是我太贪心了。”
男孩走上前情不自禁轻吻女孩的额头：“平白无故说什么贪心不贪心，我就是喜欢你这点，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要求。”
可是，没有要求并不能保证好的结局。
那一天晚上，母亲这样和儿子谈话：“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孩子。”
男孩大喜过望。
但是，母亲神色一转，遗憾地说：“可是，她不是你的对象。”
男孩立刻沮丧，他抗争：“我爱她，她爱我，怎么会不是我的对象？”
母亲知道多说无益，恰好佣人呼唤吃晚饭，她起身。
毕业一年后，女孩发现自己怀上了男孩的孩子……
听到这里，叶程双手掩面，再也抬不起头来，她觉得胸口似乎正在被人撕裂，血正在汩汩往外流，低头一看，却发现一切完好无损，但感觉心房像穿了一个血洞，心脏已被人掏空，疼痛麻木得无以复加，似乎生生世世都无法弥补。
温凡讶异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年轻的他以为，要对一个人好，就不能欺骗她，就要千方百计告诉她真相，但现在，他开始怀疑此种价值观。
他担心地问：“要不要回家休息？”
叶程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他犹豫。
叶程自言自语：“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大半，他出于家族压力，抛弃了她，她在悲痛欲绝、神志不清的情形下出了车祸，孩子流产了，但他良心发现，重新找回了她，幸运的是她已失去记忆，所以，不必解释，重新来过。”
大学生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经不住引导，立刻修正地说：“不不不，这还不是头号罪状，头号罪状在于他抛弃了她以后，远走高飞，离开本市到美国求学，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和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为夫妻。怀孕期间，她悲痛欲绝，心情郁闷，最终导致孩子流产。还有，最最可怜的是，她年迈的父母也伤心过度，神志不清，惨遭车祸，双双去世，她痛急攻心，开了车冲下悬崖，但幸运之至，并没有生命危险，却从此失忆。”
叶程觉得双耳在嗡嗡作响，浑身已经动弹不得，整个世界似乎在刹那间停止运转，她用力按住头，稍稍稳定后，她怀疑这是别人的故事。
这个时候，一名搞不清楚状况的下属走进来找她签字，叶程看也没有看，找笔签字，发现桌上没有笔，起身寻找。站起来时，突然天昏地转，腿一软，眼前一道白光，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