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叶程精神饱满地从巴黎回来,整个人似乎又进化到了另一个地步,让她的好友惊诧不已。
于静这样对她说:“说实话,以前,我看你,千年一日,永远是一种表情,好像既不是快乐也不是痛苦,既不是满足也不是烦恼,既不……”
叶程笑,打断对她的话:“你干脆说我麻木不仁得了。”
于静坦白:“对,差不多,我想,是因为太过幸福和顺畅了,只有幸福的人才有资格麻木不仁。但是……”她稍稍思索后总结道,“仅仅这几个月,你的眼神越来越有层次,你说话越来越有智慧,你……”
“你干脆说我生命力爆发不就得了。”
这次轮到于静笑:“奇了,智慧是自逆境中才能突然增长,可是,你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完美无缺,甚至无懈可击。”
所有人都以为别人比自己幸运,这是人类的通病。
叶程揶揄好友道:“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慧根天生,然后在某年某月某个气节时,突然开悟,从此看淡一切?”
于静再笑:“有这个可能,这个机缘也许是一场电影,也许是巴黎的某个街景,也许是和爱人的一次长谈。”
叶程抗议:“在你眼里,我的生命里全是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多好。”于静突然无限欷歔,“很多人,一生虔诚拜佛,都求不来。”
你看,所有人也都以为别人的生命里无大事,多么主观。
叶程以微笑结束这个话题。
她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你的那个心上人可有进展?”
奇怪,一句话出口,好友的脸突然无限哀怨,整个人完全换了另一种气质。
叶程知道情况并不乐观。
好友一下子泄气:“可能我太高估了自己,那样一个性格完美的社会精英,性格行事又知道分寸,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人和最好的事,我还不够好。”
叶程不能不诧异。
她的这个好友一向看人看事相当理性,做起事来成熟且一丝不苟,从不妄自菲薄,永远记得自己的位置和角色。然而,在感情中,竟然这样看低自己。
也许,她爱他,所以,她在他面前就低低的,一直要低到尘埃里面去。
叶程不忍:“你就是最好的人,他若看不见你的价值,事情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第二,他不是你的那杯茶。所以,最好姿态是优雅地转身。”
于静“嗯”一声,缓缓低下头,整个人完全失去力气,隔一会儿,她说:“这样的事情说来容易,可是,做起来真是要多难有多难。”
叶程为好友感到难过。
情海无边,都是凡人,没有渡船,我们也回不了头。
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帮忙。
等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的心魔突然解除,她会诧异地责怪自己,当初那是盲了眼,竟然会为那样一个人沉迷至不能自拔。然后,笑,笑至泪流满面,为自己浪费了那么宝贵的青春年华。
但现在,先要过了这一劫。
叶程问:“你有没有明确地向他表达你的意思?”
好友点点头。
他以静制动,对她献上赞美和体贴。
你若问他,他有误导她吗?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什么暗示和明示,那就是怪她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也好,被人诱导也好,她终于忍不住了,鼓足平生勇气,委婉地问他:“我们的关系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他抬起头来看她,目光依然真诚坦率:“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一句话什么都说了。
一个男人彻底不爱一个女人才会说,你我是“好朋友”。
于静在那时那刻突然清醒过来,他真正不爱她,并不是爱她够不够的问题。她曾经在心里为他找理由:他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是因为他爱她,但还不够。
剧痛之下,于静突然恢复本性,清醒过来。
她潇洒地站起来,伸出手:“好,我的好朋友,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然后,转身离去。
伤心归伤心,但姿态已经足够漂亮。
身后的男人心里不是没有过失落感。
但是,一时的清醒并不能保证永远的清醒。
感情中失落的人总是这样,清醒一时,迷醉一时,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受了伤的于静努力重整旗鼓,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努力将来。
等到伤口慢慢结痂,等到她的日子又开始回到重归自我掌控的时代,那一日,她又偶遇了他。
他只体贴地说了一句:“几天不见,你瘦了。”
她就立刻软化。
能怪他吗?他不过天生愿意体贴女性,爱护女性,你若误会,那真是对不起了。
他坐在她面前,若无其事,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中。
是的,她还是没有逃开他的五指山。
她甚至看见了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她甚至开始恨他。
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在心里抹掉属于他的位置。
于静抬起头来问好友:“你会不会嘲笑我鄙视我看低我?”
叶程坚决摇头,表明忠诚。
但好友不放心:“不不不,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这么没有出息,对一个根本不搭理我的男人用这样的深情,简直就是神经病。”
叶程还是摇头。
她想,深陷爱情中的每个人都有些神经质倾向,但她这样劝好友:“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不要长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这是一场打不赢的败仗。聪明的做法是,赶紧逃,逃到敌人看不见的地方,退出战场,从此各自生活。跨过这一步,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以后,才会有好的际遇。”
于静感激地紧握好友双手,用力点点头。
她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坐在窗前,想起刚才的对话,内心酸涩,总觉得眼前似有一堵墙拦住去路,她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这是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验。
她也这样想,他其实象征了她的理想。
她不愿意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妻子,为他生儿养女,操持家务,从此一生都要贡献给丈夫和儿子。她向往一个大的世界,那里充满了无数种可能性,而他以及他周身的一切,都符合这样的向往,所以,他在她心里占据了无可取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