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执手岂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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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 谪仙

看着她和火夕收服了那名弟子,幽若便笑吟吟问余下众人:“呃,不知现在还有谁想下山?”见众人都噤声不语,她复正色道:“各位同门,如今天下动荡,魔界虎视眈眈。我长留为仙门第一大派,更应团结一心,力挽狂澜!是,我师父花千骨的确曾为妖神,但她最终仍是以天下大义为先,以六界苍生为重,舍身炼化神器,以血肉重铸了这天地穹苍。”她毕竟年纪还小,想到师父就这么死了,心伤难抑。

她深吸口气,突然转身向着诛仙柱方向,也就是当年花千骨和白子画受了销魂钉刑的地方,双膝跪下,复大声道:“长流弟子幽若在此立誓,定当遵从尊上和师父教诲!爱苍生世人,斩妖魔奸佞!同舟共济,复兴长留!”

火夕和舞轻萝紧跟其后,双双跪下,大声道:“我火夕、舞轻萝,也在此立誓,定遵从三尊教诲,同舟共济,复兴长留!”

那些弟子们见势也齐刷刷跪下一片,少数几个还在犹豫的,被同伴一拉,也跟着跪倒在地。随着一声声“同舟共济,复兴长留”的喊声,大武场上群情激荡,响彻云天。

自那日起,弟子们的情绪渐趋安稳,不再有人因妖神和白子画险些堕仙的事而感到惶惶不安,想要离开了。被荒废了许久的早课和晚课也终于恢复正常,先生、弟子甚至比以前还更勤勉刻苦。每日天光未亮,大武场上就有人摩拳擦掌,剑光闪动;映着月华,寝殿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练内功的练内功,习法术的习法术。

摩严除了要和笙萧默一起为白子画疗伤外,也基本闭关。三尊里独留个笙萧默还算正常。可他本就懒散,现在更是打着给白子画配药的借口,把一堆事情全丢给旁人。打理门中事务的次数,简直如蜻蜓点水。火夕和舞轻萝两个能力有限,指点众弟子修炼和武功还行,若真要处理繁杂细琐的内务和与其他门派间的微妙纷争就完全抓瞎,不得不靠幽若来拿主意。

谁让她那天一时冲动,自封为代理掌门了呢?现在长留上下大大小小都知道这个史上最年轻的掌门,笙萧默更是幸灾乐祸,甚至见面就称她一声“掌门师侄”。害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儿,也只好打落牙齿肚里咽。暗暗苦笑,真不知道自己是来长留拜师的呢,还是来给尊上打工的。

但再忙再忙,她每晚戌时总还要上绝情殿,去看看白子画。在笙萧默一筐一筐的仙药调理下,他总算有了些许起色,也能起来坐坐,偶尔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在走出殿外,看看桃花。

只是依旧寡言。整个人像是钝木了,再不复从前天下无双、自负锋芒的样子。你问他些简单的话,他也会答应。甚而有时幽若替他喂饭或者梳头的时候,他还会淡淡地说一句“谢谢”。

他安静地坐在桃花树下,翩翩白衣,在漫天的芳菲花雨中像是一幅画卷,那么美,尘世浮华在他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又那么孤寂,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弃。

那些磨人的病痛,他从未说起。可幽若知道,连桃花精都能感觉到,从前的白子画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白子画,早在他一剑杀死花千骨时,一同埋葬在了他们的悲剧里。现在留下的,只是连他自己都厌弃的一个驱壳,一个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怪物。

岁月无尽,悲伤永恒。

幽若拭了拭眼眶中的泪水,强撑起笑脸,甜甜唤道:“尊上,尊上!”

白子画恍若未闻。

幽若也习惯了,兀自前去拉着他的手进屋。“尊上怎么在门外站了那么久?你看,手那么凉。”她笑嘻嘻地把他冰凉的双手捧在手心,反复搓揉,“告诉幽若,今天喝药了没?”

她知道他不会回答。踮起脚,把鼻子凑到他嘴边,闻到一股熟悉的苦涩,知他已进了汤药。

“好乖!”她伸手拂去他发上飘落的几枚桃花花瓣,拉他进殿,“尊上,来,小心台阶。”

“这么听话的尊上,让幽若奖励什么好呢?对了,我弹琴给你听吧!虽然比不上师父弹得那么好,但也是努力练了很久呢。所以,如果等下觉得难听,尊上也一定不可以说哦!”

“嗯。”

幽若从自己的墟鼎中拿出流光琴,这本是长留保管的神器之一。妖魔大战后也依旧归还了长留,现在就由幽若这个代理掌门收着。她轻拨了一下琴弦,空灵婉丽的琴声便似水流泻出来,弹的正是当年花千骨最后一次和白子画过生辰时奏的那曲《谪仙怨》。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当年花千骨临别在即,自知此去无归路。这一曲中,包含了太多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就像后来,她知道纵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偷盗神器,释放妖神也都是罪无可恕,但即便再重来一千、一万次,她仍无法眼睁睁看着师父去死,仍会不惜粉身碎骨而要将覆辙再重蹈一遍。

她明知自己对师父的爱和仰慕从开始就是个错,也总是对自己说“只要做师父身边的小石头就好”,但后来,她却还是贪心了。她不甘就这样爱得无声无息,她想要他的回报——他的爱,哪怕死也要听他的一句承认。

命运的轮盘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劫。

幽若的琴声不似花千骨那般凄丽,虽也感慨二人命运多舛,但一来生性豁达,且未经情事,曲声明显要洒脱许多,不像花千骨当时的柔肠百转。二来她并不熟这首曲,只是为了取悦白子画,这些天才拼命练习,方才弹奏时更多去专注指法与技巧,生怕弹错,更别说表情达意了。

但就是这样勉勉强强的一首《谪仙怨》,才三两个琴音滑出,白子画就像突遭雷击一般,全身一怔,麻木笼罩的面庞上竟有了隐隐泪光,整个人轻轻颤抖。

幽若大骇,忙停下去扶他。他却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令她继续。

幽若不敢违拗,只得继续弹奏下去,她弹得很慢,边弹边偷偷留意。白子画的反应让她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有望恢复心智;忧的是他如今心脉脆弱不堪,怕受不住刺激而令病势反复。好在白子画也够争气,整晚竟都清醒着,虽脸色苍白如雪,可仍强撑着听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听不够似的。

幽若记不清自己到底弹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不仅白子画,连她自己都是满脸泪水,心神俱伤,那种压抑禁锢在心中的终天之戚,那种足以摧毁一切心智的肝肠寸断,仿佛已沉积了几千年,一下子汹涌而来,瞬时淹没了天荒地老、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