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笙萧默上来的时候,白子画已被幽若点了穴道睡下。他看了眼师兄,又盯着幽若核桃般红肿的眼睛,玩味道:“怎么,和尊上抱头痛哭了?”
幽若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她仍是放不下心:“师叔,你说尊上他不能受刺激。可今天……”
“唉,他左右也就这样了,你也不用自责。好是好不了,有神谕在也死不掉。”他帮白子画掩好薄被,到书案前开始写药方:“我跟你世尊不同,我只想他能过得开心点。”他停下笔,叹了口气:“他也够苦了,这些年……不是谁都能抗过来的。”
“那以后,这曲子……”
“你弹弹也无妨。幽若,”笙萧默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瞟了一眼白子画,苦笑道:“他身体能不能复原,神智能不能清醒,现在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幽若点点头。唉,这个儒尊的话总是叫人家难以理解。难怪轻萝总是抱怨说跟师父沟通有问题,术业无法精进。今日看来,果真很不靠谱啊……
春色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漫长的隆冬过去,六界终于迎来重生后的第一个春日。天山、太白、蓬莱、茅山、玉浊峰……那些在妖神大战中,被白子画疯癫后错杀的两百多名弟子,也过了七七,亲友们脱下丧服,望着春回大地,悲戚的脸上终于见得一丝笑意。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日里,幽若奔前走后,甚至动用了自己在天庭的一些力量,竭力缓和长留与各派间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
很多人都觉得她像花千骨,但其实不是。幽若的天性里更多理智和稳重,但相比落十一,又多了些变通和手段。笙萧默不止一次和摩严商量,其实不如就让她把这个掌门一直做下去,从代理转为正式,他们也可早早退休享福。只是考虑到,如果在这个敏感时期,向外界传出白子画卸任的消息,势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测,这才一直拖着。其实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在长留现任的三尊弟子中,幽若虽只是徒孙辈的,但天赋最高,接任掌门无疑是迟早的事。
幽若很清楚,现在的六界也只是表面的平静。魔界和七杀暂时没来找麻烦,是因为杀阡陌也在大战中伤了元气,一旦成了气候,以他的性格,不将长留捣个天翻地覆才怪。到时若其他门派都袖手旁观的话,以长留今日的实力实在不堪一击。她想得明白,站在她的立场,师父和尊上都是情不得已,但在外人看来,归根结底是长留出了个妖神花千骨,掌门白子画又险些堕仙,疯疯癫癫见人就杀——这些,怎么都是事实。
各大派中,只有茅山的云隐一直力挺长留。太白门和玉浊峰念在旧情,暂时并未追究。蜀山呢,一直是明哲保身的观望态度,暂且放置一边。但最最最最让幽若头疼的,便是这个蓬莱霓漫天。
花千骨死前,以自己的神之身为祭,让之前死去的落十一、霓漫天、霓千丈等统统复活,除了化身女娲石的朔风无法回来外,就连糖宝也已静静躺在异朽阁的灵石中,只待她骨头娘亲的一滴血,便能像之前一样起死回生。
花千骨化身妖神后的事,这些人已统统不再记得,所以霓漫天并不知晓自己被竹染抓去云宫,及后来被折磨如炼狱般的日子。但她对花千骨的恨意似与生俱来,更因被白子画砍了左臂,挑唆霓千丈处处针对长留。
幽若以大局为重,却时不时被蓬莱的蓄意挑衅搅得焦头烂额。她以抚恤伤者为名,多次为蓬莱送去天界的仙药,甚至金银,以助蓬莱重建。但霓漫天也只是消停几日,不多久便又想出个新的点子来,让人烦心。这天,幽若翻阅了一下午的长留公文,实在乏味的紧。她走出门外,伸了个懒腰,望着漂浮在空中的绝情殿,牵挂白子画安好,便御剑而去。
绝情殿一如往日,霭霭暮色中,初春的桃花开得更艳,正是满树和娇,万枝丹彩。可如今再美轮美奂的仙境,对白子画来说,也不过是一座金雕玉砌的牢笼。
再没有人会边走边发出悦耳的宫铃声,也没有人会偷偷摘了他培育的冰莲做菜,更没有人会向他撒娇,说自己饿瘦了,缠着他陪她吃饭……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绝情殿死了一般,就像自己,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该死!这呼吸和心跳——为什么还不停止?小骨已经去了,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碎成千万片,可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左臂又剧痛起来,他紧咬着无血色的唇,额上冷汗涔涔。好,很好!这是你留给我的,你想要我承认爱你不是么?我做到了,每日每夜,每分每秒,对你的思念和后悔都可以把自己磨碎撕裂,一次次痛昏过去再醒过来。
那么,小骨,你可以原谅师父了吗?
左臂蔓延至全身每一处的剧痛似是要啃噬掉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白子画压抑地呻吟,几乎是哀求的声音:
“小骨!快把那个可怕的幻境收走好不好?师父……”他低低喘息:“师父知道你修为了得。你看,你制造的这个幻境连为师都勘不破,就像真的一样。”
“小骨,师父认输了。别……别再拿这样的事来吓师父——让师父亲手杀了你,再看着你在我怀里死去。你怎么能想出来这么残忍的事?唉,你这任性的孩子。”
他背靠在殿前的廊柱上,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双目紧闭,咬牙硬挺过这波疼痛。右手努力按着左臂,却仍无法克制地颤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