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就站在那里。
他的左臂基本是废的，右手也只有在销魂钉不发作的时候才可勉强派些用场。他面色惨白，嘴角不时地溢出血丝，尽管竭力克制，但握剑的手仍在轻轻颤抖。
他面无表情，就这样以剑拄地，一步步拖着身子走过来。
东方彧卿却变了脸色，因为——
白子画身上的杀气！
像暴风雨之前的积雨云，极低沉、极压抑，静默中却蕴含着斩天灭地的力量，生无可恋、石破天惊，一心只想要毁灭所有！包括他自己！
他不是没杀过人，相反他作为仙界战神，出手斩灭的妖魔鬼魉不在少数，但哪一次出手不是披着金光、踏着祥云而来，他是大义天下的白子画，他是慈悲众生的白子画！他的抉择总是正确的，他的立场总是完美的，就算在妖神大战中一剑刺死花千骨，那也是大义灭亲，众望所归。
白子画，何曾流露出如此粗俗暴戾的杀气？就像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市井凡人，像一个绝望、孤独、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东方彧卿！当年五上仙有愧于你，我这一剑算是替东华还你，现在恩怨两消！”他任由腹部的伤口渗血，浑不知痛似的。他说得极慢，嘶声低吼，每个字都令人心惊胆寒：“你利用小骨，骗她盗取神器，将我好好一个徒儿逼成众人唾弃的妖神，再不容于天地间。我白子画发誓，必见你一次杀你一次！哪怕轮回转世，亦世世与你——不共戴天！”
白子画语声冰寒，说一字，血一滴。如果恨意也能凌冽成刀，此刻他的脚下已然堆满森森白骨，如果恨意还能汹涌如水，那此刻天地都已被洪涛巨浪淹没。
白子画曾经无爱无恨，任何事任何人，他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一切只是遵从本心，尽力而为。但当他的情感被一杯绝情池水残酷挑明后，除了爱，他的其它情绪也被慢慢唤醒——他痛恨、他懊悔、他嫉妒、他恐惧……所有被冰封了千年的情绪瞬间找到发泄口，报复性地放大，鱼死网破的决绝。
“小骨在哪里！”
白子画一剑横扫，凝聚了十成法力，瞬间荡平异朽阁半壁厅堂，银芒暴涨，如发生了一场大爆炸，十几栋屋子轰然倒塌，横梁直柱纷纷断裂，砸死砸伤无数，眼前烟尘滚滚，连眼都睁不开，耳边只听一片痛哭惨嚎。
“小骨在哪里！”
白子画第二剑出，异朽阁的历代密室中，那些为阁主提供机要情报的舌头被拦腰斩下，顿时血肉横飞。每条舌头的结界应声而破，带着残余法力的绿色光芒互相撞击、弹飞，与横霜剑的青白色剑气形成弧形气浪相互对抗，直冲至九霄。无数舌头同时发出惨叫，丧绝人寰。
“小骨在哪里！”
白子画满脸是血，神情凄厉可怖，他的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有他自己的，更多是异朽阁中人的。他杀红了眼，如地狱来者，冷面修罗！他没有策略，不讲招式，只攻不守，更不留活口！他完全放弃了自己以轻灵见长的剑术，以剑为刀，只走纯阳刚的路子，猛刺！猛劈！猛砍！
“小骨在哪里！”
白子画仰天怒喝：“东方彧卿！我今天就荡平你这乌烟瘴气的异朽阁，看你还能把小骨藏去哪里！”
东方彧卿被他狠狠掐住喉咙，扣在墙壁上。白子画双目赤红，五官因暴怒而几近扭曲，除了嘴角不停溢出鲜血外，眼角、鼻孔都在滴下血来，面色惨白，犹如厉鬼。
东方彧卿知他病骨难支，如此盛怒之下，只怕撑不了多久立时便要七窍流血而亡，那时自己安排的好戏可就没人看了。他不敢再激他，顺手转了墙角的机关，挣扎道：“咳咳，你先放手，我带你去见骨头。”
话音未落，地上便“咔嚓”裂开一个大洞，两人一起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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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终于肯来看我了！”琉夏凄楚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欢喜。
杀阡陌柔声安慰道：“是啊，哥哥知道你被抓走了，就立即赶过来救你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为什么这么黑，我都看不清！”他说着要施法术点亮烛火。
“哥哥不要！”琉夏急道，“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哥哥最喜欢漂亮，我不要你见到我现在的样子。”
“傻瓜，这么黑，怎么救你出去？再说，我的小琉夏又怎么会不漂……？”
烛火亮了，杀阡陌呆若木鸡。
琉夏披头散发，满身是血，被绑在长留的诛仙柱上，两颗销魂钉穿身而入，一颗在胸，一颗在腹，鲜血仍汩汩而出，染红了裙摆，滴在地上。
杀阡陌睚眦欲裂，冲过去将她从柱上解下来，怕弄痛了她，轻轻搂在怀中，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回事？琉夏，怎么会？为什么？”杀阡陌几乎在咆哮。
“琉夏对不起哥哥。”她在怀里，像只受伤的小猫，气息奄奄：“哥哥当了圣君之后，就好忙好忙，都……都没有空陪琉夏。琉夏想，应该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让哥哥注意到我，我……我就想来长留偷神器。”
杀阡陌痛得心如刀绞，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琉夏的脸上，“别说了，傻丫头，是哥哥不好……”
“不，哥哥。让我……说完，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她用力抬起手，擦干他眼里的泪，微弱道：“我神器没偷成，还做了对不起哥哥的事。哥哥会原谅我吗？”
她歇了口气，仿佛自嘲般笑道：“我真傻，世界上哪里还有比哥哥更好的人呢？哥哥只是太忙了，其实心里始终是有琉夏的，我竟然以为……以为……呵呵……”她轻轻笑着，笑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嘴角定格在浅浅的弧度上。
“琉夏！”
杀阡陌嘶声力竭，状似疯狂。他解下外袍上的腰带将琉夏牢牢绑在自己背上，右手执绯夜剑在长留广场上当空而立。他抬起头，绝世美艳的脸肃杀得可怕。
“白子画，你给我出来！你杀了琉夏，从此我见一个长留弟子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直到长留统统死绝为止！”
长留八千弟子蜂拥而出，杀阡陌怒喝一声，赤红色绯夜如一团烈火在白色中肆意燃烧，凡被沾染到一星半角的便应声而倒，断肢横飞。绯夜剑势不可挡，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色的曼陀罗花，如踏着幽冥使者的脚步，遇佛杀佛，遇神斩神！然而长留毕竟人多势众，前一波倒下，后一波又跟上，杀阡陌体力急剧消耗，却似乎怎么杀也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