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染埋好女人,从林中走出来的时候,等他的是摩严的剑,直指咽喉。
“你到底是谁?”
竹染倒是一点都不惊慌,“你觉得我会是谁呢?”他轻轻推开他的剑,微笑道:“师父不会连我都要杀吧?就因为我知道了师父的秘密?”
摩严脸色发青,厉声喝道:“你不是染儿!”他打量四周,心里越发慌得厉害,“你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死的时候,染儿才不过几岁!”
竹染没有回答,反问道:“师父既然不相信她的话,又为什么要把她独自安葬呢?难道说师父心里还是有一点相信的?”
“你胡说什么?魔界妖女的话我怎会相信?”
“哈哈哈哈!”竹染仰天狂笑,仿佛笑出了眼泪,他伸手拭了拭眼角道:“原来她为你生了儿子,养到五岁,最后还被你亲手所杀!”他顿了顿,直视他问:“在你心里,她竟然卑贱到连个名字都没有,有的不过‘魔界妖女’这四个字!”
摩严大怒:“放肆!”
竹染走近一步,继续道:“师父还记得染儿十六岁那年脸上不小心被溅到贪婪池水的事情吗?我那时告诉你说,我觊觎掌门之位,才罪有应得。你并没有重罚我,你反而还为我有此志向而暗暗高兴。虽然你没有说,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一直想光大长留,而白子画却并不喜与别派争名夺利,只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其实,你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继承掌门的位子,了了你的夙愿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从小长在长留,又怎么可能会不小心被贪婪池水溅到?”
他走得更近,一张带着狰狞伤疤的脸孔几乎凑到摩严跟前,“我是故意的。因为十六岁时,我就发现自己长得——越来越像你!”
摩严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先是震惊,然后苦笑:“原来你真的……真的是……”
“你——的——儿——子。”竹染一字字从唇间吐出。
“刚才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求你放过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嗷嗷待哺的孩子。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顾,她根本不会告诉你我的存在。可惜,她太愚蠢,像世尊这样的人,即使知道了,即使相信了,也不会有任何动摇的吧。”
摩严沉默,喟然长叹一声,“她那几年过得如何?”
“不好。一个莫名其妙有了身孕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何况她原本也没有什么背景。有了孩子,很多任务不能去做,到处受人排挤。”
“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她只叫我染儿,因为她自己叫筎,她希望我能够耳濡目染,将来像你一样做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她一直关注你的消息,希望我再长大一点能拜进长留门下。她总是说,我聪明,像你,坚毅,也像你。她叫我不要跟着她,好像早就知道了自己不会善终一样。她死以后,我就给自己起了竹染这个名字,我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她。”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呵呵呵……”竹染轻笑:“她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你不是照样把她杀了?”
摩严沉默不语。是的,她说过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可是自己没有相信。或者说,自己选择不去相信。
“你知不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从小是怎么想象父亲的吗?”竹染脸色平静,望着他缓缓道:“看别的孩子骑在父亲肩上,看他们跟着父亲去打猎,看他们跟着父亲练功,甚至看他们闯了祸被父亲责骂吃家法……我都好羡慕,羡慕得要死!”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脸抽搐了一下,连带那块狰狞的伤疤一起,显得心酸而恐怖。
“这些作为父亲你没有给我的,可是作为师父你反倒都给了我。”竹染讽刺道:“你宁可对一个徒弟那么好,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有个儿子?还是,只是因为这个儿子有一半是魔界的血统,所以宁可不要?”
摩严眼中是旁人无法理解的痛楚之色,“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你若想为母亲报仇,尽管来吧!”
他森然道:“但错只能是我错,长留不能错!你杀了我,仍旧只是我摩严的弟子,却不能是我摩严与魔界妖女的私生子!”
竹染冷笑:“我杀你何用?我要做的,无非就是在天下人面前还我母亲一个公道,还你一个抛妻弃子的恶名!”
摩严就看着他举剑向自己刺来,每一招都是自己手把手亲授,每一种身法变换都是自己一步步教会。
现在,却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
白子画毫无防备地一下摔在地上,闷哼一声。眼前十分昏暗,他视力又不好,只能勉强看出是个极大极空旷的地下室。四周墙壁并不平整,似乎竖着一块块木牌,上面还隐约有字,至于什么字,却完全看不清。
室内中央的地方,并排放着两张雕工精细的汉白玉床。花千骨与琉夏各躺在一张床上,一动不动,宛如熟睡一般。在她们的头顶上方,用法力悬挂着三件神器——卜元鼎、拴天链和幻思铃,莹莹发着幽光。
“小骨!”白子画蹒跚着冲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无半分力气,刚勉强迈出一步,便已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身子早已是沉疴难起,这几个月为了寻回神器不辱长留声威,这才逆天行事,甚至靠着禁药搏命而为。从离开邬头村开始,一路上数度病发,他瞒着小骨九死一生,才撑到现在。刚才因难捺对东方彧卿的滔天恨意,以及对花千骨的担忧,不得已激起了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这石破天惊的三剑相当于回光返照,同时也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东方彧卿缓缓从石阶上走下来,走过的地方,都自动亮起了烛火。
“没想到吧,你气急败坏找了半天,其实她就在我们脚底下。”他悠哉悠哉地开口,温雅如玉,“这是我的祠堂。白子画,欢迎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