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花千骨所求笙萧默之事便正是如此。
她躲在桂树下听到了白子画与笙萧默的对话,知道神谕能否保全与自己体内最后这一魂一魄有极大关系,便求笙萧默能施法将它取出来,宁可冒魂飞魄散之险,也要为白子画求得一线生机。
白依依蹑手蹑脚往贪婪殿内张望,殿内房门紧闭,根本什么也瞧不出来。幽若以为她担心笙萧默,便劝道:“你放心,儒尊和世尊的修为都是举今为止在仙界中数一数二的,他们合力施法,至少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白依依愁眉不展,“你不知道,尊上已经很怀疑了,今天又是粒米都不肯进,逼着我将小花姐姐带回去。唉,你知道尊上的,我再长十个脑袋能扯出来的谎,只怕也叫他一眼便看穿了去。他这两日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若再没个交代,我怕,怕是……”
幽若安抚地拍了拍她,道:“依依姐别急,尊上那里我陪你一起顶着,实在不行,打晕了拉倒,总拖到他们平安出来为止。”
两人又回到绝情殿。白子画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已披了衣服,坐在门口石阶上。幽若自从白子画盗取神器私下长留后便再没见过他,此时已隔经年,见他虽仍是惊为天人的容貌,却已经瘦得不敢相认,灿若星辰的双眸没有任何聚焦,焦急而茫然地盯着殿外。
幽若心中一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她极力平复自己心绪,微颤着声音叫了声:“尊上!”
白子画欣喜道:“幽若,你送小骨回来了?”
幽若假意撒娇:“尊上见了面就只知问师父!我带师父去参观宗祠庙,她去了之后便执意要在历代掌门师尊灵位前替尊上祈福,怕您担心,让我先来和您说一下,大约要晚些回来。”
白子画点头道:“幽若,你明日就要接任掌门,可准备妥当了?”
幽若扶他慢慢起来,边往里走边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世尊这次也没请多少外人来观礼,只是想请您回来,让三尊到齐,幽若觉得就是最完美的了。尊上,外面风大,我们回房里去。”
白子画道:“如此也好。小骨和前世不同,各方面都欠缺了些,虽然名义上是你的师父,平时还是需你多多关心她。对了,她记得以前教了你做桃花羹,如今自己倒不会了,一直说等见到你,要好好再问问。昨夜,你可教会她了?”
“尊上放心,师父可聪明了,我才教了一遍她就记住了。”
白子画突然甩开相扶的幽若和白依依,寒声道:“幽若、依依!连你们也敢骗我!”
幽若顿悟自己一句牛皮吹破,头皮发麻心知要糟,与白依依面面相觑,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小骨她从来不知桃花羹为何物,又怎会来向你讨教!小骨到底去了哪里?幽若,你老实给我说出来!”
幽若自然不敢说,只得和白依依一起纷纷道:“尊上别动气,师父她真的只是稍晚些回来罢了。”
白子画恼羞成怒,剧咳一阵接着一阵,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他对幽若和白依依向来和颜悦色,从不大声斥责,现今大限将至,竟连脾气都控制不了,语声中怒气滚滚,如惊涛骇浪!
“你们……哪里还把我这个尊上放在眼里!我还没死,就已经……当我是死人了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幽若的手臂,嘶声道:“论辈分,我好歹还是你师祖。你今天若不说实话,休怪我去戒律阁治你个忤逆犯上的罪!”
白子画执掌长留八十多年,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他向来无情无欲,喜怒也不形于色,就像一杆尺、一梁柱、一柄剑,只是淡漠的,不带感情的,冷眼旁观。他自有他的标准,他的责任,他的手段,于良善他尽心守护,于奸恶他替天行道。他没有喜好,没有偏颇,整个人准得就像是每天同一时间升起的红日般,不会行池走差一分。就像他自己说的,万事万物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应不应该。
幽若和白依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幽若啜泣道:“尊上千万别这么说,长留上上下下无不听命于尊上,幽若更万万不敢忤逆您!”
白子画气急爆怒,煞白的脸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发丝凌乱,双目赤红如血。修行千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失态,惊慌失措,口不择言。他是传说中冰霜傲骨的尊上,那是因为他始终处于一个掌控者、裁决者;他在别人看来清雅从容,如月如华,那是因为他的修为法力六界无人可敌。
但那早已过去。
经年累月的病痛早将风霜傲骨碾压得支离破碎。现在的他既看不见,也走不远,小骨不见了,他想找她却连绝情殿都下不去!他怎能不慌?怎能不恨?怎么还可能清雅从容的起来?
他知道幽若在骗他,白依依在骗他,师兄师弟都在骗他。他病得这么重,师兄弟们却连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幽若也是今天硬让依依拖来的,这太不正常!他知道他们瞒着他在打小骨的主意,可是他又能怎样!
白子画突然向后踉跄两步,仰天惨笑:“好好,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找!反正我现在谁的主也做不了,只有这条命还能自己做主!小骨若有不测,我不过早死几天陪她罢了!”
白依依看他凄然欲绝的模样,心里像被揪成了一团,哭道:“尊上别这么说,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欺瞒尊上!您若因此有个闪失,您叫依依还怎么活啊!”
白子画怒极反笑:“你们还叫我尊上做什么,你们现在还有谁把我当做尊上了?白依依,我将你从小养大,现在连句实话都要不到了?你们……到底把小骨怎么样了!师兄师弟为什么连面都不露?是不是把她抓起来,要强取……咳咳,强取她的魂魄?……咳咳咳……咳咳咳……”
说到此,又是被一阵排山倒海的剧咳生生逼得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弓成一团,缩在地上不自禁地痉挛着。
幽若胆战心惊地看着白子画,他已经咳得脸上连半分人色也无,费力地接连喘了好几下,突然一口气没接上来,整个人便慢慢向后倒下。
白依依吓得大叫一声:“尊上!”
幽若急上前一搭白子画的脉息,松了口气道:“应该只是急怒攻心,暂时晕厥了而已。也好,让他好好睡会儿,他心脉实在太弱,再这么忧思伤神,只怕世尊儒尊他们就白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