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是几年未遇的大寒,但三九过了,春天却也说来就来。院子里的几株桃树昨夜还冰寒料峭,似要被冻死的样子,今天却已偷偷地抖落冰霜,吐了新绿。
花千骨坐在窗下,一针一线地绣着一件小棉袄。屋子里很暖,她专心致志地做着活,不时地往床上看一眼,嘴角含笑。小衣服裁剪挺括,针脚也细密,煞是有模有样。
“这件袄子本是做了给小鱼的,可是这孩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刚量好身裁的,等我做完了,他居然已经穿不上了,唉……”
花千骨嘀嘀咕咕,一边绣着一边叹气,“还好有小惜,小鱼穿不了就给小惜呗。可是你说这才三岁的姑娘,怎么就这么臭美呢?非说这件是给男孩子穿的,一定要我给她绣上花样才肯穿。师父,你说她麻不麻烦?小骨三岁的时候,可没这么挑剔的。”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小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七年了,杀阡陌和琉夏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杀小惜,可他熟睡的样子仿佛昨天才刚刚躺下。
“师父,冷不冷?”她问了一声,明知他不会回答,仍自顾自地往火盆里加了些碳。
“花花姨,花花姨,小鱼又欺负我!”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院子里哭哭啼啼。
花千骨忙跑出门去,粉雕玉琢的杀小惜手里提了个破花灯,看见她就抱着她大腿哭诉,“花花姨,臭小鱼抢我的花灯,你快骂他!”
小鱼爬在房顶上,大声辩道:“花花姨,你别听小惜胡说。是她先撕破了我的灯笼,我才拿了她的。她总是恶人先告状!”
花千骨仰着脖子冲着屋顶上喊:“小鱼你是哥哥,怎么总跟妹妹一般计较。你先给我下来,花花姨这屋顶不结实,等会儿把你摔死倒没什么,把我屋顶捅破了,叫我和师父往哪儿住?”
小鱼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落地,拍拍手睥睨道:“花花姨真是,我父君在魔界莫说房子,就是宫殿都有几百座,随便哪一栋尽你挑,你却偏要住这破屋子!”
小惜也跟着起哄:“是啊,我们换大房子住嘛!这里又小又破,有什么好?”
花千骨刮了一人一下鼻子,“你们懂什么,这是花花姨出生的地方,有灵气!上一次师父就是在这里醒来的,哪能说搬就搬?好了,你们两个不许再吵,把灯笼放好,过来吃饭。”
她不理两个小的,兀自把烧好的饭菜一个个端上桌,然后拎着两个小萝卜头去洗脸洗手。
杀阡陌和琉夏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仍是神仙眷侣,天南地北地常年在外潇洒,行踪缥缈。一双儿女就扔给了勤勤恳恳的花千骨,名义上的姨母,却跟亲妈似的从小带到大,两个娃也更黏她,从小宁可跟她住在这破旧的小村落,也不愿回魔界当少君和公主。
曾经的小不点,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像模像样地照顾小小不点了。
一顿饭功夫,花千骨除了给孩子们夹菜,一张嘴也没空下来,不停地唠叨小鱼不能光吃肉要吃蔬菜,也不停地唠叨小惜要多吃饭才能长高。两个孩子噘着嘴,但还算乖,照她的要求用罢晚餐,便一溜烟儿离开了饭桌。留她自己再慢慢地收拾,洗碗。
她洗好碗,舀了一小碗红豆出来,坐在院子里慢慢拣,两个孩子喜欢早上吃她烧的红豆粥配鸡蛋饼。这红豆得提前一晚上浸泡着,明天一早烧起来才酥软香糯。
她抬头,看到小鱼带着小惜在院子里练剑,嘴角泛笑。才七岁的孩子,功夫却已经不弱,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父亲,自小于武学一道便显现出惊人的天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两个孩子捧着剑谱研究了半天,最终还是走过来向她请教。她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略微解释了一番。
别的她可能并不精通,但那本深蓝皮面的剑谱,却是在梦里都能倒背如流的。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下着雨,她百无聊赖地在书房磕着瓜子,师父就坐在边上写这本剑谱。他的字很漂亮,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她羡慕地说师父不用看就能写得那么好,他说他以前曾有一年专门蒙上眼睛写字、走路、练剑……慢慢对眼睛就没那么依赖了,凡事习惯就好。
习惯?呵呵,师父你又骗人。
为什么七年了,她还是不能习惯呢?她叹了口气。
今晚的月色很好,银汉迢迢,满天星斗耀眼。她仰望着星空,又想起最后那一晚和他一起看星星时,他问她想不想要个孩子。
傻瓜,我当然想要的。
但不是让他代替你,而是要我们俩一起,一起看着他长大啊。
她无奈地笑了笑,站起来给孩子们烧水洗澡,然后把他们赶去房里睡觉,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好。
等她收拾停当回到自己房里,夜已经深了。也好,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她在火盆边暖了暖身子,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白子画依然清俊出尘,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真的便如睡着了一般。花千骨打了个哈欠,却仍贪恋地看着他,舍不得睡。七年了,她仍旧不死心。她总觉得,那双深澈如海的星眸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也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对她笑,对她说小骨,我回来了。
花千骨躺下来,抱着他冰冷的身体,自言自语:“依依总说要等你醒了,点了头,她才能嫁给师叔。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呢,呵呵,师叔每次来都跟我抱怨,他都快急死啦。”
她又打了个哈欠,“还有,小鱼的长情剑法已经练的差不多了,这孩子资质真心好,还好你没看到,否则就更要嫌我笨了。对了,上次姐夫来也跟我提了下,打算让小鱼拜到大师伯门下,我觉着挺好。大师伯终于能有个徒弟膝下承欢,他如果能答应,那就等于和魔界再没什么疙瘩啦,六界也太平……”
她一天下来,实在累极,闭着眼睛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花千骨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抱他,却抱了个空,她一惊之下陡然睁开眼睛——
师父不见了!
她只觉心跳戛然而止,几乎忘了怎么去呼吸!
“师父!师父!”她尖声大叫,不管那两个还在熟睡中的孩子,她无法克制心底的惊恐,发出凄厉可怖的叫喊。
“师父!师父!”她连滚带爬地跌下床,迷蒙中跌跌撞撞朝屋外奔去。
“师——!”打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哭音哽在喉间,再也发不出一声。
那个风雅如玉的男子就站在眼前,在初春的晨曦中朝她回过头来,白衣胜雪,恍若天人。
白子画薄唇浅笑,“小骨,我回来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