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时。
黄昏到夜半前,是一些年轻人浪漫约会的时间。司马婉儿沿着寺庙外的柳林走着,目睹一些依偎的影子,不免玉面发热,想起了王诜那温和的声音和宽厚的胸膛来。司马婉儿来到开宝寺铁塔附近,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塔下有两个淡淡的灰影。其中一个斜靠在塔上,另一个负手而立。
司马婉儿刚刚走近,那负手而立的人影便靠了过来。司马婉儿耳边顿时响起一声邪笑声:“姑娘,本道等你多时了。”不用问,这两人便是司马峰和林灵噩了。林灵噩过来便握住司马婉儿的手,被司马婉儿甩脱了。林灵噩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嘻嘻一笑:“很滑,很嫩。”司马婉儿淡淡地说:“道长,说吧,到底怎么样才能放我哥哥?”
“别急嘛。”林灵噩道:“先陪道爷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这游戏吗?是男人和女人玩的,一教就会,来吧。”说着,林灵噩又去握司马婉儿的手。司马婉儿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道长,你如果再无礼,休怪本姑娘翻脸了。”
林灵噩哦了一下,说:“既然你不想玩游戏,那就算了,这是解药,拿去吧。”说着,林灵噩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向前递去。司马婉儿伸手去接,突然林灵噩手腕一抖,司马婉儿只觉鼻端吸进一股暗香,接着头一晕,便栽倒了。林灵噩邪笑一声,伸手抓向司马婉儿的衣服。
林灵噩不是个好和尚,更不是个好道士。他只是穿着一身伪装,趁机做一些龌龊的事。就在他那双污手快要接触到司马婉儿的酥胸时,突然一道凌厉的劲风在脑后响起。林灵噩吓得向旁边一滚,躲了开去,站起来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人。月光下那人的面目看不太清楚,只觉是个五旬左右的青衫文士。
林灵噩道:“你……你是何人?”
文士道:“老朽周侗,御拳馆的教练。”
“教练?”林灵噩一听,心道:“乖乖,原来是个会家子,咱可惹不起,跑吧。想罢,林灵噩抱抱拳道:“老哥,小弟一时糊涂,初犯,初犯,小的愿意留下解药,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
周侗道:“那你还不快走。”林灵噩见他语气温和,难得的好脾气,担心他突然变卦,慌忙放下解药,奔去了。就在这时,周侗听闻铁塔上传来人声,忙闪身匿在暗中。眨眼,从上面跳下四个人来。正中的一个人,看轮廓是个很有风度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一柄刀,身后的三个人,有一个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另两人则正值壮年。为首那人关切地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司马婉儿,目视林灵噩的背影,说:“老王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道士。”
原来,这四个人便是王诜、王干和王一、王二。
王诜等人进了京城后,白天不敢行动,躲在铁塔内,晚上出来一边寻吃的,一边探听童贯的情况。刚才,王干弄来一些熟肉,几个人正在楼顶吃喝。吃着吃着,突然听到下面有邪笑声。于是,四个人就摸索着下了塔,正巧看到司马婉儿。王诜拿起瓶药,上面写着“不醒汤解”字样,知道是解药,便让王干给司马峰服了,又让王大找了点水来,将司马婉儿泼醒。王诜看过,司马婉儿中的只是一般的迷粉。凉水一泼,转眼司马婉儿就醒了,而司马峰儿悠悠地过了半晌,眼珠才开始转动。
司马婉儿睁眼看到王诜,忍不住惊喜地叫道:“王……王大哥,难道我不是在做梦吗?”王诜温声说:“婉儿姑娘,这是真的。”司马婉儿投身扑进王诜的怀里,瞑着眼,享受着这突然而至的幸福。王诜拍拍她瘦弱的肩,心里也是一荡。
这时,司马峰喉咙里咕了一声,头开始转动。司马婉儿看到了哥哥,又是一阵惊喜,再看到王干等人,一脸的娇羞,幸亏已是夜色渐深之时,别人未必注意。司马婉儿来到司马峰身边,轻轻地喊道:“哥哥,你醒了吗?”
司马峰果然慢慢醒了。兄妹相见,自然免不了一场离情别意。这一番诉说,就到了夜半时刻。司马婉儿以为是王诜从林灵噩手里救下了哥哥,不免对王诜又多了一层感激。问起司马峰以前的事,他也只记得闯进密室,看到林灵噩的情景,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过,说起徽宗来,他依然愤恨,以为自己是被徽宗的人投进井内的。王诜本来想趁机和司马婉儿温存一下,见其哥哥在一边,觉得有些不便。司马婉儿也有类似的想法,她突然很渴望王诜的拥抱,渴望他在耳边轻轻地细语。但是,司马婉儿知道哥哥或多或少对王诜还是有成见有的,所以,问了王新的情况后,便恋恋不舍地告辞王诜,兄妹俩回五帝酒楼去了。
父子相见后,司马婉儿想起王新,不免担心,对父兄说:“王新总算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王诜曾告诉她,王新是被童贯带走的,司马婉儿认为,王新肯定被关在宫内。
翌日一早,司马婉儿找来一身粗布的民装,来到宣德门前,装作随意走动的百姓。只见宣德城门口站着两排禁军,戒备森严,难以混入。等到巳时左右,里面出来一个美艳超群的宫女,一身的粉红衣服。禁军对其非常客气。司马婉儿一见,便跟在宫女身后。
只见宫女来到街上,左右看了看,径直走进了旁边的玉石店。司马婉儿假装顾客,也随意地走了进去。见开店的老板对宫女非常客气,说道:“春兰姑娘,今天要买点什么?”
“随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服饰?”春兰一双晶亮的眼睛,开始在货架上扫着。
春兰转了一圈,买了一块翡翠的鸟儿,挂在腰上,然后出来了。司马婉儿见她目光向远处望着,脚步迟疑,似在等人。果然,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穿官府,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两人相见后,便悄悄低语了几句。司马婉儿不敢太近前,只隐隐听到春兰喊那人哥哥。那中年男人大意在劝春兰不要急,什么等待机会之类。接着,那中年男人看看春兰腰间的翡翠鸟,说了一句“妹妹思春了”,只见春兰满脸羞红,朝着中年男子的胸狠狠地擂打了几下,说道“老是拿自家的妹妹开玩笑,看我当了娘娘后,还理你不。”司马婉儿这才恍然,原来这叫春兰的宫女,正钻营着要接近徽宗。的确,春兰姿态万千,非同一半的女子。如果让徽宗看到,难说不被迷倒。
这时,中年男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皮球来,竟然传授着春兰蹴鞠之术。当时的北宋,蹴鞠运动在民间并不罕见,尤其在京城,蹴鞠是一种常见的户外活动。不过,这一个朝廷的官员,加一个宫女,在路边蹴鞠,就很惹人注目了。幸好,兄妹俩选择的是玉石店的屋后,相对僻静了些。春兰踢出了一身汗,这才和中年男子分手,转身朝皇宫走来。司马婉儿见状,忙迎过来。春兰见面前出现一个美女,不禁多看了一眼,问:“姐姐是谁?”司马婉儿道:“妹妹是春兰姑娘吧?”
“你认识我?”
“是啊,皇宫大院,谁没听说春兰姑娘的大名呢?”司马婉儿只是随口奉承,实际她并不知晓春兰的身份,没想到她这一说,并没多少偏差,的确,春兰的美艳地位在皇宫里是非同一般宫女可比的。
“你……你也在皇宫内?我怎么没见到你?”春兰问。
“哦,我是刚被弄来做杂役的,算是下人身份,哪比得上春兰姑娘身份特殊呢。”
司马婉儿并不知道春兰在宫中是什么身份,但从禁军对她的恭敬情形看,应该不是一般的人物,何况她还有野心要当娘娘。春兰一笑:“姐姐说笑了,其实咱们谁不是侍侯人的下人?”虽然这么说,还是心中欢喜,又对司马婉儿多了几分好感。
“姐姐叫什么名字?”春兰问道。
“我叫丫丫。”
“丫丫?”
“我的名字是不是很俗?还是妹妹的名字好,春兰,秋菊,都是极其名贵的花。”
“其实,我和秋菊妹妹都是各有名字的,不过当初向太后收我们在身边时,便习惯叫这两个名字,时间一长,大家都忘了我们原先叫什么,对了,我姓郑,我哥哥郑居中是起居舍人。”
隋炀帝时开始设置起居舍人的官职,隶属于内史省。到了唐太宗时,只设起居郎,负责记录皇帝的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唐显庆年间,又恢复了起居舍人的吏制,归属中书省,记录皇帝颁发的命令。起居舍人不过一小官,所以,春兰说起来时,幽幽一叹。两人结伴而行,边说边走,就来到了宣德门前。禁军见有春兰相随,并未对司马婉儿进行盘问。
北宋时,开封由外城、内城、皇城、宫城四大部分。外城长四十八里233步,筑有瓮城、马面、战棚等防御设施,内城周长二十里155步。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二部分,皇城长九里十三步,宫城长五里。皇宫“九五”之数,与《周易》有关。《周易·乾卦》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因此,古代把龙当作帝王的化身,而“九五”至尊,也成为帝王的象征,普通人是不可僭越的。
宣德门是进入皇宫的一大门户,里面有不少巡逻的侍卫。司马婉儿紧跟在春兰后面,不敢大意。
走了一会儿,春兰突然回头道:“杂役处就在那边,婉儿姐姐要到哪里去?”司马婉儿一呆,原来,自己只顾低头跟随,却忘了寻找杂役的位置。她赶紧道:“那妹妹好走,姐姐去了。”司马婉儿担心话说的多了,更加引起春兰的疑心,于是匆匆朝春兰所指的方向而去。司马婉儿走后,春兰进了景灵宫。景灵宫本是哲宗时孟皇后住的地方,现在归了王皇后。而春兰、秋菊,自从向太后归天后,就跟随了王皇后。
司马婉儿在皇宫内像只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碰。她根本不知王新囚禁在哪里,又不敢惊动侍卫,所以,一点眉目也没有。后来,她实在疲惫了,就钻进假山里,团身倚在石头上,合上眼,慢慢地睡去了。司马婉儿这一觉睡去,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梦到了风流多才的徽宗,梦到了温文儒雅的王诜,梦到了憨厚老实的王新。这三个人,交替地在她脑海中浮来现去。突然间,司马婉儿被一个声音吵醒了,声音入耳居然非常的熟悉。
司马婉儿探头向外一看,原来是高俅,正指挥着一群太监、宫女分为两队练习蹴鞠,而宫女春兰也在队中,她今天仍然穿着那件粉红的宫女服装,腰间坠着新买的翡翠鸟。只听高俅道:“各位,万岁爷早朝后要来观看排练情况,大家一定要加倍努力,春兰、秋菊,你们负责宫女队。王福、王禄、王寿、王喜,你们四个负责内侍队。”司马婉儿这才看到,在春兰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美的宫女,穿一身绿装,想必便是秋菊了。司马婉儿正自看着,突然从对面的假山内传来一个声音:“高俅,快放了我。”司马婉儿一惊,那声音就是王新传出的。原来王新被关在对面。她这里一惊,忍不住轻啊出声。高俅转身向假山望了一眼,慢慢走了过来。司马婉儿心里怦怦直跳。眼看高俅一步一步走得近了,司马婉儿灵机一动,摸出两块膏药,贴在脸上。
这膏药是前天父亲给她买的。当时,她因为思念王诜,常常皱着眉头。司马公问她怎么回事,她便用头疼瞒哄父亲。因为司马婉儿小时常常闹偏头疼,所以司马公也没有怀疑,给她买了几片狗皮膏药,嘱咐她头疼的时候,就取出来贴一片,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高俅走近假山,已经隐隐看到里面团坐着一个女人,便淡淡地说:“什么人,快出来吧。”司马婉儿只好起身走了出来。
马婉儿从假山里走出,高俅果然没有认出她来。
“你是哪个宫的下人?”高俅看看她,一身粗布衣服,不像是宫女。
“是丫丫姐姐吧?”虽然司马婉儿脸上贴了膏药,但衣装没变,所以被春兰认出来了。司马婉儿点点头,低声说:“春兰妹妹,是我。”
春兰忙对高俅说:“高大人,她是杂役院的,叫丫丫。”说着,又对司马婉儿道:“丫丫姐姐,你会不会蹴鞠?我们宫女队正少一个人。”
“这个……我踢不太好,可以试试。”
“那就行。”春兰转头对高俅说:“高大人,就让丫丫姐姐在我们队吧,我们这就排练。”高俅道:“那好吧,你们认真地练,等万岁来了,可都要拿出精神头来。”说完,高俅瞥了司马婉儿一眼,走了。
司马婉儿目睹过郑居中教春兰蹴鞠之术,再加上她本有武功的基础,身体的柔韧度和灵敏度比那些宫女强了许多,因此练了一会儿,就摸到了门路。
早朝后,徽宗在蔡京、高俅等人的陪同下,来到蹴鞠训练基地。高俅马上命令太监宫女进行对踢。相对而言,太监队有王福、王禄、王寿、王喜四员大将,威力极大,但是,宫女队多了司马婉儿这样的高手,实力也不可忽视。因此,双方你争我夺,几个回合下来,居然打成了平手。
司马婉儿矫健的身手令宋徽宗大开眼界,不由得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高俅看出徽宗的意思,低声说:“万岁,这个女子乃杂役院的,名叫丫丫。”
“丫丫?”徽宗道,看她骨骼清奇,虽然面目难见,应不是一般凡人,待会儿召她来见。”
“遵旨。”
这时,蹴鞠到了激烈处,王福和王禄各踢过一个球来,宫女队落后了两个,眼看离结束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春兰贴近司马婉儿,说:“丫丫姐姐,加油,咱们不能输。”司马婉儿也踢得兴起,点点头,看准机会,突然一个跃身,跨过王寿的头顶,将王喜传给他的球截了下来,身子一侧,人在空中,左腿踢出,皮球顿时过了网。宫女队的成员纷纷叫好。徽宗等人也都是精神一振。杨戬走到徽宗身边,低声说:“万岁,这个叫丫丫的女子似乎有些武学基础,刚才她那一跃,并非寻常人能做到的。”徽宗“哦”了一声,倒没有多想。“年轻女子,学点功夫防身是正常的。”他沉迷于蹴鞠的欣赏中,哪里会联想到司马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