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尼。
细雨如同游丝和网膜,我们的心是给牵挂住了。肩着重负,我们的脚步无奈何地移动着在密林之中;路是潮湿而且泥泞,有冷汗渗透了我们的头额。
因为着这艰难而犹豫的旅途,我们沉默了。
我们能发出一句鼓励的言语么,像往日一样地?我们还能说出“勇敢一点”么,像往日一样地?
我们曾经说过。“勇敢一点吧,有一天我们会越过这浓密的森林,而达到彼方的平坦的路。”然而,如今,我们是只能拖着我们的沉倦的腿,而作着绝望的休歇了。
是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忍耐呢?然而,当“勇敢”变作了“忍耐”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年岁就会加增,而路途对于我们也将变得更为狭隘了。如此,我们惟有在忍耐之下将日子从今天推到明天。
林路是多障碍的,横枝刺破了我们的面颊,使我们改变了形象。我们将以这含羞的破碎的脸面去瞧见什么呢?
日子变成忧郁的了!只有细雨霏霏地落在我们的眼角,使我们不能把雨滴和我们的眼泪分辨出来。然而,我们!我们难道还能落泪,像往日一样么?
负担会加重了来,我们的背脊将变为麻木,终有一日,没有什么会使我们感觉着鞭挞之苦楚的了。
天已暮矣!无休止的雨点击着枝头的败叶,森林变得可怖起来了。
然且,且慢!我们难道还是害怕着迟暮如同害怕着死亡的人么?
五月。
丽尼的散文较多采用散文诗的抒情方式,着力表现人生旅途中彷徨、迷惘、焦虑、失意等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黄昏之献》写青春梦幻消逝之后的空虚与怅惘,文字中弥漫着忧郁而美丽的黄昏气氛,那里交织着黑暗与光明,失意与企望。《鹰之歌》开始淡化了黄昏情绪,作者在不断作自我解剖时,也观照周围人生,但大部分笔墨仍用于展示自我心理历程。
《迟暮》运用独语式的散文诗的抒情方式,表现“我们”这样一群普普通通的旅行者在越过密林,向往“达到彼方的平坦的路”的过程中,所遭遇到的种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如游丝般的细雨,多障碍的林路,刺破了面颊的横枝,以及伴随着这一过程“我们”的心绪变化,从最初的勇敢到无可奈何的犹豫、沉默,再到绝望的休歇、忍耐直至最后的再一次振奋起来。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也会有一个阴郁、愁闷、晦涩、振奋的心境变化,自觉不自觉地与文中的“我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文本采用独语式的第一人称叙述角度,作者可以从容自由地以“我们”的心绪的发展变化来结构文章,写来自然而然,丝毫不露刻意为之的做作,使抑郁的心绪弥漫全文字里行间,得到最好的表达。
《迟暮》还成功地运用了象征手法。以一列行路人“我们”在旅途中的种种心理变化与意绪的消长停落,来象征追求理想过程中的种种艰辛挫折及追寻者虽历经坎坷但却弥坚不摧的韧性。劳·坡林认为“象征的定义可以粗略地说成是某种东西的含义大于其本身”(《诗的声音与意义》)。用艺术公式来表达就是“鹰不是鹰,而是另有所指”。除了整体的象征之外,“我们”象征追寻理想的人,多障碍的林路和刺破了我们的面颊的横枝是追寻理想过程中外部阻碍事物(环境)的象征,“含羞的破碎的脸面”是理想追寻者内部心理障碍的象征。“彼方的平坦的路”象征“我们”所追求的理想的彼岸。象征的寓意是通过暗示方法实现的。这种间接表现的暗示方式使它具有一定的朦胧性,多义性。“由于象征经常独自存在,读者又很少得到或者根本得不到何物被象征化的暗示,象征主义作品不可避免地具有某种内在的暖昧性。”(查尔斯《象征主义》)“我们”是在追寻理想,但“我们”象征的是革命者呢,还是学者或者是艺术家呢?林路与横枝象征的是反革命势力的过于强大呢,还是生存环境的险恶或者是现实物质条件的艰难呢?“含羞的破碎的脸面”象征革命者在革命低潮期的动摇与彷徨呢。还是学者对自己即将创建理论的不自信或者是艺术家在创造作品过程中的沮丧呢?“彼方的平坦的路”象征的是革命者心目中的未来世界呢,还是学者心目中的皇皇巨着或者是艺术家心目中的经典力作呢?象征的意义可以是上述任何一种或上述一切,但也可能哪个都不是。我们不能肯定作者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它们暗示着多种模糊内容,并不能用单一的确定的意义去概括。但我们又分明感受到了“我们”对实现理想的渴望与痛苦复杂的心路历程。整个作品意象体系的象征意义是通过暗示实现的。庞德认为“象征--我认为恰当完美的象征是自然物体。诗人如果使用象征,必须注意到不使象征作用强加于人,这样对于不理解象征本身的象征作用的人--例如以为鹰就是鹰的人来说,也不会失却这一节的诗意。”(《回顾·信条》)这段话用于对《迟暮》的评价,也是十分恰当的。因为即使抛却作品的象征寓意,《迟暮》对旅行者的心绪变化的描写也是十分成功的,同样对读者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迟暮》在文本上与整体的象征重叠,两者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使整个作品达到了在探索和展现灵魂世界以及讲究文体之美方面的高度统一(钱理群等《现代文学三十年》)。《迟暮》经营意象,构思精巧,想像丰富,结构短小圆满,在散文创作中倾注了诗艺,比较全面地体现了丽尼散文创作的特点,能够代表丽尼的散文创作成就。(张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