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诊大厅,一个老人颓然地坐在台阶上,眼眶里无休止地往外冒着水,他低垂的手上拎着一张化验单,像枯树上挂着的吊死鬼一样,面色苍白,魂不附体。
这又一个被宣告了死刑的可怜人。
过往的人们,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死一样的绝望。
天很冷,台阶很凉,老人的鼻尖,挂着一滴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粘型液体,在风和地心的引力下一点点壮大,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旁边一位比他更老的太婆过去拍拍他说:大兄弟,快起来,小心着凉了。
像敲在树桩上,没有任何回应。
太婆更担心他,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医学发达了,啥病都有得治,你看我,二十年前就查出乳腺癌,现在还不照样好好的?
老头这才意识到有人在和他说话,用手背把鼻子上的悬挂物蹭掉,说:大姐,谢谢您关心,我没事,没事。
他说话间,化验单脱手,被风带着,飞了很远。
太婆赶紧上前帮他捡起,乘机拿起来对着光看看,以满足好奇心。久病成医,她能从化验单上,看出些道道来。
但化验单上,除了血脂一项偏高之外,基本没有任何异常。她还从没看过谁拿着一张血脂偏高的血液化验单像拿着癌症晚期诊断书。
她把化验单拍到老头手上,说:大兄弟,你这年纪,各项指标还这么好,要是换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血脂高了点,少吃肥肉就行了,没事,没事。
老头抬起脸,眼睛里是无底洞一样的绝望,他哽咽着说:大姐,您……您不懂,这化验单,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为什么?
您看那血型。
血型,A,有什么异常?
可多年前我查过,是AB型。好多年没进过医院,前段时间住院,查,居然是A型,今天,我是来复查的,不成想还是A。
查错了或者记错了是常有的事,我以前还老说错自己的血型呢,只要没输血,就不碍事!不就是少了个B吗?没关系!
可就是这个B,把我害惨了,它毁了我的生活!
哪有这么严重?
三十多年前,我和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龙凤胎,我们俩都在机关工作,收入也可观,她漂亮,我有才。两个孩子的到来,如锦上添花一样漂亮……
这挺好的,挺幸福!
可在女儿2岁时,一次住医院,查血,居然是O型。
O型?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妻子是O型血,我当时记得自己是AB型,我在乡下当过赤脚医生,知道,AB型和O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下O型血的孩子的!
于是,你怀疑孩子不是你的?
对,不仅仅是怀疑,而是恨!恨妻子,恨孩子,恨天,恨地,恨所有笑着的人,因为我是惟一一个从此没有欢乐的人。一想着妻子的背叛,一想着我爱着并为之付出的孩子竟是别人的,我都快要疯掉了。我连杀人放火的心都有了,我的妻子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而当她知道原因后,第一反应,就是决定和我离婚,她说不能忍受这无端的猜忌,而我却觉得她做贼心虚,我们什么事都干了,惟一没干的,就是重新查查自己的血型,我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血型会有什么错。可现在才发现,错,真是错了,如果我只是A型,那孩子O型血就很正常。这一个小小的B,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烂了我本来美满如画的生活!让我怀着深深的恨意,独自过了几十年。
那,她和孩子们,现在怎样?能不能去告诉她们?
告诉?谈何容易啊!她和孩子们离婚第二年就迁到省城去了,因为恨她们,我也从没留意过她人的下落,况且,即使知道她们的下落,我哪有脸再去找她们,孩子们可能早已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这个故事,是太婆在半年后当成奇闻讲给我听的,她说:一个小小的字母,可以毁灭一个人的生活。但我却觉得,在整个事情中,字母都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