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生活的人都知道,保安和收荒匠是天敌,像猫和老鼠,因其职业特征的不同本能地对立着。
保安的职责是守门,把一切有可能影响小区安全和安静的因素堵在小区大门外。而收荒匠的职业特征,则是要在小区的旮旯里四处转悠,把城里人不要了的旧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以近乎白给的价格收回去,再转卖到乡下,他们南腔北调的吆喝,就成了影响小区安静的主要因素,因而他们也成为保安们主要防范的对象。
在我所住的小区里,前些日子新来了一个小保安。由于物管公司经营不是很理想,保安的生活待遇一降再降,因而,换保安之类的事也算稀松平常。小保安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引起人们太大的注意。但收荒匠们却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因为每换一次保安,就意味着他们前一阶段所做的公关工作包括赔的很多笑脸和说的很多套近乎的话都白搭了,一切还得从头再来。小保安嘴上无毛一脸嫩相虽然不值得尊敬,但他身后那几百户人家中的旧彩电冰箱洗衣机却值得。
于是,新一轮公关工作开始,赔笑脸套近乎发烟,这些对小保安似乎都没什么效果,因为小保安不吃这一套,他这个工作,是费尽千辛万苦托熟人介绍的,他非常爱惜,决不愿意轻易的拿一支烟和几个陌生的笑脸去做交换。
收荒匠们公了几次关之后,见小保安水泼不进,于是各自心灰地走了。小保安耳根清静了,每日穿着崭新的保安制服,提着高压电棒手电筒在花园里转悠,感觉良好极了。
然而,这种好日子终于没有维持太久。
六月里的一个中午,太阳把蝉儿烤得惨叫,小保安照例在认真巡视院子,在烈日下,他觉得自己头上有焦糊的味儿。当他巡视到后门时,他发现一个老收荒匠在铁栅墙外面睡午觉按道理讲,这是在他的管区以外,他没必要管,但老收荒匠那头花白的头发和身后那块小得可怜的树荫使他隐隐有点难受的感觉,老收荒匠那满脸油汗甜甜的睡相使他想起他那当了一辈子铁匠的爷爷,他老人家劳禄一生,最大的快乐也无非就是抽张木头板子在别人家高房子的阴影下睡个午觉,他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穿过什么好的,最知足最快乐的也就只有中午这1个多小时的清凉和安静。
想着他那位死于食道癌的铁匠爷爷,小保安心里酸酸的,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他进城以来最大的一个决定,他要让老收荒匠到小区的地下车库的通风口去睡午觉,那里既安静又荫凉,而且很少有人经过。
天大的好消息落在老收荒匠头上犹如横空砸下一个大馅饼,把老头砸得有点懵,他很惶惑地看着小保安,迟迟不敢接招。在端详了小保安半天,确信他的笑脸背后没有什么阴谋之后,他最终决定接受小保安的好意,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的通风口去睡午觉,他们约定,不许在小区里吆喝,不许做睡午觉以外的任何事,不许让人知道。
老收荒匠从烈日的小树荫下进到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仿佛乞丐从茅草棚进了皇宫,一连几天中午反而睡不着觉了,总觉得提心吊胆。小保安于是就安慰他说:你放心睡吧,我已向领导汇报过了,他同意了。
小保安一句谎言,让老收荒匠从此安静地睡着了,夏天就在这平静幸福中慢慢地走进了秋天。
中秋节前夕,天气依旧还是闷热,幸福了整整一个夏天的老收荒匠决定要感谢那些让他幸福的人们,他把目标锁定在小保安和他的领导身上,当他把他这辈子买过的最贵的20元一盒的月饼送到保安主任面前,并诚惶诚恐地感谢他的时候,他看到主任的脸像猪肝一样充满了乌血。
小保安被扫地出门,像老收荒匠送的月饼一样,主任点着他的鼻子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帮助人?你配吗?
小保安没言语,从地上捡起月饼,很脆地咬了一口。这时候,中秋节的月亮从东边的楼群背后探出头来,像一只困惑的眼睛,惊愕地注视着让它越来越搞不懂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