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到晚地在学校里学习、学习、学习,突然间,连着一星期不用去上学,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有,国庆节学校放假啦!
在此之前,我们都忙着制造用于野战的武器,准备用来在战场上厮杀,听说大个子海山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我认真地削了一只弹弓,把它藏在黑暗的厢房里,每天都去看看那个地方,然后才去上学。
那些天,无论什么事情都吸引不了我,我只想着一件事,和海山一决高低。
放学路上我遇见了大个子海山,他背着书包,歪戴着帽子,难看的脸上满是粉刺,一副惹事生非的样子走来,胶底鞋踢起团团尘灰。身后照例跟着一群溜须拍马的同学。我路过他身边时,他忽然用身子撞了我一下,哈哈大笑着离去。
我怒视着他的背影。这个欺负人不眨眼的街头霸王,经常被老师罚站墙角的坏蛋,撒谎不打草稿的牛皮大王,日后只配进监狱的家伙……我得补充一句,光前年,我就挨揍N次,去年挨揍M+N次,今年挨打少些,主要是因为海山爬树把胳膊摔了,今天我惊恐地发现他把绷带撤掉了。
“哈哈!怕了吧?怕了就不用打了,跟老子告饶算了!”他远远地抛过来一句。
“我才不会呢!”我对着他的背影宣告,“两天后见!”
这次野战是我主动跟海山提出的。我一定要打好这场仗。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我被这恐惧感激怒了,我要解决掉这恐惧。我要以暴制暴。
两天后我和海山相会在牦牛河边的草地上。我们四周是自由自在的牦牛河,风把草吹得飒飒作响,头顶上的天空远远地伸展开去,一派雄浑气势。
这次海山并没有按照从前的惯例,抽签决定士兵归谁,而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看看自己的人,再一看海山那边的人,就不高兴了。他的人比我的多一倍,而且个个身高力大,能打。
“那不行!你欺负人,凭什么厉害的都跟你一伙?”
“你可以当总司令啊,哈哈……”海山厚颜无耻地笑。
看看站在我身边的人吧,你就明白了:他们是胆小鬼、窝囊废、可怜虫和倒霉蛋,听他们的绰号你就能知道他们的作战能力,就会知道我不想要他们的原因了。他们的绰号如此盛行,以致于大家忘了他们原来的名字:比如说窝囊废,他五岁才会走路,七岁才会说话,十岁还在尿床。天气稍有变化,刮一点风,下一点雨,他就会感冒,一到冬天,他的病假条就塞满了老师的抽屉,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窝囊废。
胆小鬼呢,平时老是躲在教室某个角落里吮指头,一副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样子,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在班里总是挨打受气,每个人从他身边路过都不想白走一趟,总要拍一下他的脑袋,拧一下他的耳朵,或者拽一下他的头发,好像有人规定不欺负他就有罪似的。
可怜虫呢,瘦得像根柴棍,整天豁牙漏齿地傻笑。他的境况和窝囊废一样,课间铃一响,就被一些爱欺负人的坏同学打倒在地,很难在上课铃再次响起前爬起身来,所以他一天到晚鼻青脸肿,眼泪汪汪。他的一颗门牙是上次野战被打掉的,一说话就撒风漏气,就是有门牙他说话也不清楚,他是个大舌头,可是他最大的理想却是当传令兵。
倒霉蛋有一双斜瞪眼,当他正眼看着你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像是朝旁边看。而且我弄不明白他头上为什么永远戴着一顶帽子,仿佛胎里带来的,看东西时要仰起脑袋才行,由于帽子碍事,他每走一步都高抬腿,好像要跨越河沟,一听到谁喊他就像瞎子一样懵头转向。一看见他我就生气。对于他我就更不想多说了,太伤人心。
我呢,在班里是语文小组长,学习比较好,在这里面也算是挺有影响力的,另外我觉得自己身上有种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所以头头当然非我莫属。这和平时我喜欢发号施令有关。当然,有人愿意听从你的命令时,那感觉很好。
我一一清点完毕,大步走去,衬衫轻扬,一跃踏上石顶,麻利地转过身来:“我以将军的职权命令你们——立正——”
窝囊废赶紧挺直了身子;窝囊废将两腿一并;可怜虫赶紧闭起嘴,包住缺了的门牙;倒霉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一双眼睛朝左边看过去。
“向前看齐——把衣服整理好!”
下面马上传来一片衣服的摩挲声。不久他们按我的要求都武装好了,准备接受我的检查。我过去推搡了可怜虫一下,他的扣子全扣错了位置,他只好一个个解开重来。忽然间我发现脚下有两只大“船”,循着“船”望去,发现它的主人是窝囊废,我说他刚才的动静咋那么响呢。他解释说用这样的大鞋踢人会很疼。也没时间换了,只好让他驾驶着他的船了;倒霉蛋老是斜眼看着我,无论我怎么搬动他的脸,他的一双眼睛老是盯住左边或右边……那边海山已经很轻松地布署好了谁守山谁攻山,谁是传令兵,还喊口号:“我们必胜,敌人必败,打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边得意地唱歌,吹口哨,成心气我。我朝那边喊:“少在那边嚣张!”又冲着我的士兵们发火:“你说,你们也不能打仗,来干啥呢?”
“是他们非要我们来的……”这些强被拉来的兵参差不齐地解释着,乱成一团,根本听不出什么来。我举起一手以示安静,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事情已经是这样,不用说什么了,先报个数吧,胆小鬼,从你开始。”
“一、二、三……”
在秋日湛蓝的天空和一朵朵棉絮状的白云的衬托下,我心情悲壮,领着我的笨蛋士兵们,一个跟着一个走上山坡,进入自己的作战位置。就数窝囊废的脚步声响亮,啪嗒啪嗒像一头笨牛。
两军司令已经为这次战斗制定了明确的规则:
一、武器:小块石头,树枝,土块,木剑,禁止用铁器和大块石头。
二、不准打脑袋。
三、打不过投降,不能逃跑。
地点:牦牛河两岸。石头、剪刀、布作出决定,我们强渡“大渡河”,对方阻止我们过河。攻守双方都备齐了用于交战的石块,堆在河两岸像座小山。河边遍地都是石块,捡起来非常容易。然后我们几人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下作战计划,怎么才能打赢这场战争。
我得提一下我们去年的“辉煌战绩”,我们被整得挺惨:鼻梁被打破的,牙被打掉的,手被扭伤的,至于被推到河里感冒的次数,算都算不清了。
我们先后研究了好几种方法,都和去年的大同小异,没新鲜一点的。窝囊废给我出了个主意,他听说街东野战的人中有一个家伙,只要他冲锋的时候喊“老子放屁像打炮,冲啊”,就准能赢。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逻辑,但还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电影里的将军都这样。
争吵了一番后总算定了下来,窝囊废守山,胆小鬼和可怜虫迂回到山后去打击敌人,我以挥舞衣服为号,发起总攻……说完后,我朝左右看看:“有人补充没有?没有,那就这样吧。”
“就我一人在这儿?”窝囊废有点惴惴不安。
“那你想怎么样?安排个戏班子,给你敲锣打鼓唱一出?”
窝囊废不吱声了,费劲地在坡上趴下来,做出防守的姿势。可怜虫和倒霉蛋等还算机灵,撒腿跑起来,消失在一片树篱后面。我蹲在山腰上一片石头和草丛后面负责观察敌情。对面的山坡静悄悄的,看来海山他们都预备好了,只等着我们的进攻了。
我发现躲藏的山腰处无遮无拦,十分阴冷,后悔不该以挥舞衣服为号了,脱下多冷啊。我就顺手捋下倒霉蛋的帽子,动作很大地挥舞起来。挥了好久,不见窝囊废有动静,我跑过去,发现窝囊废还规规矩矩趴在那,姿势还是那么费劲。
“为什么不进攻?”我喝道。
“你没挥衣服。”
“我挥帽子了!”
“可你没挥衣服!”
我脱下衣服,使劲抽打起他来:“我现在就挥,我挥!我挥!”
忽然河对面传来海山的喝问:“还打不打?不打就投降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