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会儿,坐在对面的易唯垂着头,不时又抬向窗外,手足无措地抚摸着手中的杯子。
他脸上既是惊慌,又带着疑惑烦闷的神情,好像在心中做着某种斗争——该不该把一个骇人的秘密,告诉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少年侦探。
这个离奇的故事,令我着迷了。
我焦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传来了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易唯像被电击了般,突然抬起头,好像很意外,并不曾记得告诉过我什么秘密似的。
我向他解释,这是他刚才提过的。
易唯吐了口气,神情凝重,闷声闷气地说,“你是否会保守秘密?”
“我从不喜欢将求助者的信息,四处散播。”我有些生气了。
他居然这么不信任我!
但一想到,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惊天秘密,就又心平气和地说道,“不会的,请相信我。”
易唯越来越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淡淡的客气的微笑。
他说,“我只是太紧张了,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在说疯话。”
“我从未认为,你说过一句疯话。”我诚恳地说。
易唯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又平心静气地讲起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与其说这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倒不如说是我亲身经历的一场噩梦。
就在爸爸带领工人吃住在渔场,这片白色住宅里除了几条大狗之外,就只剩下我独自居住。
妈妈在市区里有忙碌的工作,不到周末,是不会回来的。
而一直陪伴我的老工人,因为生病正在家里休养。
虽然没有人陪着我,但我也不很害怕,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处理很多事情——我是说,如果你有一个拥有很多产业的爸爸的话,也会和我一样,学会面对孤独。
但这种情绪,是在没有出现怪人之前,才拥有的。
自从出现传说中的怪人之后,我的胆子变得小了许多。
沼泽地边缘本来居民住宅就非常少。而且,都是渔场,每一家的距离都隔得相当远,无法在遇到危险时,互相帮助。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因为离沼泽地非常近,夜晚,即使关严窗子,也会听到许多野兽的嚎叫,或莫名其妙的怪音,让人不寒而栗。
院子里的牛羊和大狗,也经常会突然乱蹦乱跳,乱叫个不停。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尤其对猎犬来说,没有遇到危险或某种威胁,它们是不会在夜晚狂吠的。
又是叫声,又是躁动,加上围栏外面野兽的嚎叫,使我整夜提心吊胆。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一下。
这虽然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可那时候,我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照顾。
就默默地忍受着,黑夜各种可怕的威胁。
可我的妥协,并没有让怪人有所收敛。
他竟然将可怕的魔手,伸向了围栏里。
那时候,因为没有遭遇过任何危险,围栏还是木质的。
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院子里。
大概是半夜十一点多钟,我正在看一本故事书,突在听到院子里所有的牲畜都翻了天。好像有一个凶猛的野兽进入围栏,使牛羊受惊,让猎狗惊吠。
但紧接着,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甚至没有猎狗所发出的呜呜声。
多奇怪啊!
如果刚才有某一个野兽被猎狗吓跑了,它们是会继续叫个不停,大炫自己的战果的。
可是猎狗却在突然之间,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难道有个十分可怕的野兽,进入了围栏里?
我全身瑟瑟地发起抖来,腿几乎软得站不起来。故事书滑落到了地板上。
因为没有关严窗子,窗帘被吹得翻卷起来,露出院子的一角。
有两只猎狗夹着尾巴,向我的卧室的方向,奔跑过来。
视线触及到的牛圈里,几头牛惊恐地在原地转着圈,却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到底是什么惊吓到了它们?
会不会是想偷盗库里的存货的盗贼呢?
我强抑住不断打颤的双腿,躬起身子,悄悄掀开窗帘,将脑袋半侧出去。
这一看,差点儿让我尖叫出来。
在院子里关着牛羊的圈外,有一个怪模怪样的人,正攀着牛圈的柱子向里面爬。
他的速度非常迅捷,几乎一眨眼就跳进牛圈里了。
在一分钟的沉默过后,紧接着,牛圈里发出惨叫。
所有的牛开始奔跑,撞击。
但因为天太黑了,我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怪人是在偷东西吗?
他想把牛羊偷走?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爸爸和渔场的工人严守岗位,你却跑到家里来偷窃!
愤怒让我暂时忘记了什么叫害怕。
但我承认,当时我的心情里,有逞英雄的成分——我要让爸爸引以为豪,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
一股冲动冲破喉管,我掀开所有的窗帘,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尖声嚎叫起来。
“冲啊,旺旺、白美人儿、老绅士,你们冲啊!”我挨个儿地呼唤着我的猎狗们的名字,叫它们去赶跑那个怪人。
牛圈里有一个通道,可以让猎狗们进出自如。
可令我吃惊和诧异的是,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英雄们,今天却都夹起尾巴,远远地躲开了牛圈。
任牛在发出惨叫,任我扯着嗓子狂嚎。
曾经在几年前,这些猎狗们可都立过战功啊!
它们将六七个进入渔场偷鱼的家伙们,咬得鬼哭狼嚎。
怎么今天,却被一个怪人吓倒了?
我抓着窗框的手,又不由自主地狂抖起来,几乎要把房子摇倒了。
而且,浑身上下开始麻木。
我跳起来,钻进卧室里,找来高强度的手电筒,向牛圈的方向照去。
——只看见在狂乱地奔跑的牛群。
绝望和无助,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勇气。
我忽然哑然无声,蠕动着嘴角,含糊不清的尖叫越来越小,几乎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了。
因为,就在我将手电筒投入牛圈的刹那,一双绿色的眼睛突然穿透牛圈,直直地盯着我看。
他巨大的双手,像钳子似地抓住牛圈的木头柱子。
这些柱子很粗。
可他的手指居然能环绕,并并拢在一起。
在灯光的照耀下,手指上闪烁着一片细碎的光泽。
他的脑袋越来越向牛圈的柱子靠近,像个被关押了很久的犯人似地,盯着我看。眼神里全是惊奇、疑问的神情。
令我更加惊愕的是,他的好像带着仇恨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似地盯着我,盯着我手中的手电筒,并且毫不惧怕强光!
我感到自己像铁钉似的被钉在了窗前,无法挪动一步。
手电筒里发出抖动的光。
我心中不住地重复着,“求求你,赶快走吧!我不想再伤害你,你也别走过来!”
因为我发现,他好像对我非常好奇。
甚至,双手攀着柱子在慢慢地爬出来,站在牛圈的顶端,盯着我看,嘴上全是黑乎乎的,不断向下流淌的东西。
我的喉咙嘶哑着,可无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脸上全是汗水,眼泪一排排滚下。
我绝望地以为,他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顺着敞开的窗子钻进来,想要了我的命——
他顺着牛圈的柱子爬下来,慢慢朝我走来。
这期间,他的眼睛一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会儿又皱皱眉头。
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
越走越近,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嘴角上流下来的液体,是鲜红的血液。
可想而之我当时的心情,我吓得几乎要发疯了,被恐惧封死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声叫让怪人停在原地,转动着脑袋,从侧面看着我。
好像认为,这不应该是我发出来的。
或者在以为,我是不是在使用什么武器。
但马上,他又迈着犹豫不决的步子朝我走来。
躲在远远的角落里的猎狗们,好像突然清醒过来,纷纷爬起来,肚皮贴在地面上,垂着脑袋,半抬着眼皮,尾巴一动不动地朝着怪人靠近。
它们一定意识到了,主人有危险!
怪人左右看了看,对猎狗的行动无动于衷,眼神和动作里没有一丁点儿畏惧的神色。
我无力地扶着窗框,想关上窗子,却无法动弹一下。
这回,我准死定了!
我绝望地想着,眼睁睁地盯着怪人已经快要走到我的身边——如果当时我没有被恐惧冲昏头脑,没有思维混乱的话,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
他的全身覆盖着,一片绿色的细密的鳞片。如果从远处看,就像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似的。
肚子上长着更厚的棕色鳞片,将本该遮掩的地方全都遮盖住了。
他的脑袋,与人类的非常相似。
或者说,他就长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脑袋。
脸上,除了眼睛稍大一些,鼻子扁平之外,也与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
离我越近,他眼中的怪异神色就更加强烈,好像也在和我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与他长得如此相似!
他蠕动着嘴唇,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说话,又像在吹口哨一样。
我无法听清楚一句。
怪人离得越近,嘴里的声音越奇怪,双手开始向我伸来。
同时,眼睛里也绽放出似乎是询问的目光。
可并没有等到他对我采取什么恐怖的行动,我也没有弄清楚他的肢体和眼睛里,到底想要向我透露什么。
一直蜷缩不前的猎狗们,看到我青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含糊不清的求救声,突然扑过来。
怪人浑身一抖,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脸上被愤怒代替,扭动着身体试图甩掉攻击它的猎狗。
我终于喘了口气,手电筒掉落在地上。
因为害怕,我并没有顾得上我的可怜的,为了主人牺牲自己的猎狗们。
竟然鬼使神差,自私龌龊地关上了窗子。
紧接着,锁上了窗扣,又按动按钮,让玻璃外侧的铁皮窗也放下来,把我安全地隔离开来。
窗外,传来猎狗们的惨叫声;
怪人发出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的呜呜低叫声;
还有物体撞击地面的闷响;
水桶与木棍滚落的震颤声。
总之,虽然没有看到,我也能感觉到院子里正在发生一场惨烈的搏斗。
可我并没有对可怜的猎狗们起恻隐之心,冲出去,不管是死是活,与它们一起同怪人搏斗。
而是支撑起颤抖的身体,像患了精神病的人似地,飞一样地穿梭在各个房间内,将所有的铁皮窗都放下来。
还检查了所有的门,是否都上了锁。
等这一切都完成之后,我奔回到卧室里,关上灯,将自己藏起来,神经质地打着哆嗦,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白美人儿时断时续的,虚弱到听不到的悲惨呜呜声之外,窗外的一切都鸦雀无声。
我能听得出来,白美人儿一定是受伤了。
而且伤得不轻!
我抹着不断从眼角里溢出的泪水,继续搜寻其它猎狗发出的声音。
可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吠叫,也没有听到一声。
难道它们都已经被怪人杀死了吗?
因为痛苦和气愤,我浑身颤抖着,可却没有勇气到院子里去看一看,拯救白美人儿。
只是双手放在胸口,泪流满面地为它们默默地祈祷。
渐渐地,我哭得没了力气,像死了似地靠在墙壁上——
在白美人儿渐渐消失的叫声之后,牛圈里又传来凄惨悲壮的低沉嚎叫声。
它们一定在为死去的同伴哀鸣,为它们的不幸哭泣。
这也证明,那个怪人确实离开了。
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我困倦得无法再睁开眼睛,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