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服务小姐，并没有说话。
而是用一双奇怪的充满答案的眼睛，引导我，揭开她悄然而至的谜底。
因为紧张和激动，我轻轻地咳了几声，反复地扭动着身体，以挑选出观察她的最舒适的姿势。
在目光落到她的眼睛上的刹那，我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位有着某种嗜好的高手。
“她”的眼睛，在残辉的照射下，放射出桔色的略带淡蓝的妖冶的光芒。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戴着一付隐形眼镜。
在冰激淋店的玻璃窗中的反影，正是这双眼睛。
而刚才，因为“她”是背光而站，我没能发现这付眼镜的真正诡异之处。
但如果只是这些，“她”也还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任由“她”的一双藏着某种笑意和局促、忧愁的眼睛，注视着我，而忘我地盯着“她”打量起来。
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艺术啊！
“她”的波浪式长发散落到肩膀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一枚精巧的镶钻发卡，将齐眉留海与后面的长发一分为二。
“她”的倒三角形，精巧却略带粗犷的脸颊两侧，散落着几缕碎发。
正遮住了整张脸上，最需要掩饰的部位——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子，领口和袖口都是白色的，胸前系着一条同样是白色带蕾丝花边的围裙。
修长的腿上套着白色丝袜，袜内均匀地分布着一层浓黑的汗毛。
一双细长的脚上，踏着轻薄的旅游鞋。
就在我打量到这里，对面服务小姐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她”一定看出了，我脸上识破某种真相后的得意神色。
虽然嘴角上依然挂着不屑的一撇，“她”的目光却已经怯懦许多。
我不声不响，依旧盯着“她”看。
服务小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双贴着粉色指甲的细长的手指上，也同样均匀地分布着浓黑的汗毛。
“我从未见过这么高明的人。”“她”摆弄着手指，声音比刚才粗了许多，带着失落和沉闷。
“你约我来，只是为了这个？”我不露声色地问道。
“不！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我不会这么小心。”
“那是——”
“你一定看出我的真正身份。”
我点点头。
“如果不是为了，不引起任何怀疑的话，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我理解地撇了一下嘴角。
“为了今天的约会，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以这身装扮和你见面。”扮成服务小姐的人说，“曾经在圣诞节上，我就穿过这身衣服，所有人都说我演得像。”
我沉默不语，只用眼睛命令他，继续说下去。
“我叫易唯，与你同一个年级，但并不在一个学校。”易唯说，“最近，有一件烦心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以我的性格，我能把它藏到毕业——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迷惑了。甚至要发疯！”
“你既想得到我的帮助，又不想别被人发现，就利用这个身份？”我问道。
“是的，我随身带了这套衣服。”易唯说，“你一定有兴趣听听这个经过。”
“非常愿意。”
“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冰激淋店，也就是比你早到了四十分钟。”易唯说，“我去卫生间里，先换了一套女清洁工人的套装。既想窥探你是否领来同伴，又因为我是第一次与你见面——都听说，你是非常出色的侦探，所以，想试试，你是否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由我把下面的经过告诉你吧。”我说，“你等了很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走到冰激淋店外。在我乘坐的那一趟电车经过时，你正倚在门口，十分失落地目送着从我们学校驶来的电车，一闪而过。”
我回想起来。
在经过冰激淋店的时候，确实看到过一个女清洁工人，目光焦灼地盯着电车。
易唯点点头，因为激动和兴奋，脸色变得苍白，“你不愧是一个细心敏锐的家伙，是为了试探我吗？”
“不。我马上就会告诉你原因的。”我接着说，“在我进入冰激淋店的时候，你就已经注意到了我。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注意那个拿着清洁工具的女工人。你带着嘲弄，一直盯到我无计可施地坐在那张空桌旁边，本想再找些什么理由捉弄我，却不想——你那一双眼睛，泄露了秘密。”
“你说得完全正确。”易唯说，“如果你还认不出我，也许——我不会将这件案子委托给你。”
“赶快说说，你这么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一件案子？”
“在我告诉你之前，”易唯说，“你得向我坦白，为什么没有在冰激淋店门口下车？你当初到底想干什么？”
“但愿这并不是我接手的最可怕，最棘手的案子，”我故作平静地说，“是为了甩掉一个跟踪者。”
“跟踪者？”易唯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颤微微地扶着桌角，嘴角抽动着，目光询问地盯着我。
“我想这个跟踪者，也许认识你。”我边吃着，真正的服务小姐端上来的冰激淋，边说。
这是易唯早就点好了的。
服务小姐目光诧异，久久地盯着与她穿着差不多的易唯。
“刚才，我穿着运动衣点的冰激淋。”易唯解释道，马上又着急地说，“可这件案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啊。”
“你是说，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
“也没有在什么时候，透露过，你有这种意向？”
“没有。”
“任何时候，也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你的苦恼吗？”
易唯慌乱的脸上，双眉悄悄收拢，抬起头，“我只是在一次交易中，像一个青年人提起过，关于我的苦恼。”
“这也许就是我为什么被跟踪的原因。”
“可我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他，我要找你求助。”
“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易唯的脸色，难看起来。
目光躲闪地盯着我看了一眼之后，就将视线投向别处。
“你并没有把你自己的隐私，也告诉我的义务。”我说，“赶快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案子？”
冰激淋店外的夜幕已经降临。
仿古的铺石路面大街上，一片铅灰。在暗黄色的灯光的照耀下，行人和汽车走过，留下变形的，诡异的阴影。
店里的食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有不少座位都空下来。
我已经能听得清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精打采地倚在吧台、玻璃墙上的服务小姐，将眼睛紧盯着我们，耳朵分外灵敏地听着谈话，以打发打烊以前最无聊的时光。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易唯有些吃力地说道。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捉弄我，让我听你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我跳起来，刚要喊叫，突然发现所有的服务小姐都用好奇、猜测的目光，审视我们的“情侣”身份，顿时安静下来。
“好吧。你说，什么时候告诉我？”
易唯的脸上，现出安慰神色，“明天上午，在我的家里。现在我只能向你透露，这是一件肯定会令你着迷的案子。”
“好吧，我期待——”我说，站起来，拿起书包，在服务小姐们怪异的目光中，逃出冰激淋店。
五分钟后，易唯走出来，已经恢复了男孩儿的身份。
“如果你明天能起早的话，我是说你有起早的习惯，就四点钟到达海鸥街的国外文学书店门口等我。我去那儿接你。”
我点头同意，走向电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