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人很少。
这是跑偏远地区的一列小火车,只有六节车厢。
乘务员都是一些好像总也睡不醒的大叔们,无力地抬着鼻子打哈欠。
他们的哈欠总也打不完。你每次看向他,都在打着哈欠。
车上的旅客都很文明,就是那种交头接耳的文明。
远远地盯着你,说些什么使他们捏着鼻子哈哈大笑的话。
我的心情有点儿紧张,无聊地看东瞧西。焦急又害怕地期盼着雾岛临近。
在我对面,几个说笑着的伙伴吸引了我。
他们中有三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
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男孩儿端着一个空篮子,三个女孩儿每个人怀里也搂着一个柳条筐。
“你能多采点儿苹果吗?如果总是采得这么少,来不来没什么意思了。连路费都挣不够!”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儿喊道。
“你说得不对,他能挣够路费。还能挣够买面包,和玩儿一个小时游戏的钱呢。”另一个又瘦又小,但篮子都比其他人的大的女孩儿,跷起屁股说。
那势头好像要让所有人认同她。
“我根本就不缺钱花,只是跟你们来玩玩儿!”男孩儿一脸轻蔑。
“那就不要跟我们来,”坐在角落里,留着齐脸学生头的女孩儿轻声说,“我们可都是为了挣钱才来的。”
“可今天是第一天,我明天会多采一些的。”男孩儿马上笑着说。
“是啊,今天是放假的第一天,真有意思。”小辫子晃悠着双腿。
她穿着一双漂亮的小布鞋。
“你卖了多少钱呢?”齐脸学生头的女孩儿问男孩儿。
于是,他们一齐从口袋里掏来掏去,翻出一大堆零钱。
小心翼翼地平摊在桌子上,清点起来。
不时哈哈大笑。
“你只剩下两块钱。”小辫子捧着肚子,冲男孩儿做鬼脸,将漂亮的小布鞋,踏到他又笨又大的运动鞋上。
“是啊,我只卖了两块钱,但我一共吃了六个茶蛋呢。这还不算,我还办了些别的事儿。这也都怪那该死的雾气,如果不是雾气太大,我会多采一些的。我总看不清树上,到底有多少枚果子可以摘。我都是挑那种又大又红的果子,不像你们,什么都要。这怪天气,也总让我想起忧伤男孩儿。”
“是啊,有人说他快要出现了。每年这个时候,山上的雾气总是最大的。”又瘦又小的女孩儿,边数着钱边嘀咕。
“就是因为忧伤男孩儿,我敢肯定。”小辫子粉红色的脸颊,开始发白。
几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数钱工作。将钱攒得皱巴巴的,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雾大了,你还敢去山谷采果子吗?”又瘦又小的女孩儿问身边的小辫子。
“那有什么办法,总要买条新裙子吧。”她无可奈何地说,但眼中闪着烁烁的光,好像眼前就摆着一条裙子。
“我也想买双漂亮的鞋子,就是脚背上带有蝴蝶结的那种。”齐脸学生头的女孩儿缩了缩腿,将一双灰色的布鞋,藏进座位底下。
“你们相信,真有忧伤男孩儿吗?我可不信。”男孩儿盯着对面的伙伴们。
他很害怕,我看到他的眼珠子在打哆嗦。
忧伤男孩儿的传闻总是很吸引我。
我故意将屁股挪向离他们最近的座位,假装盯着窗外,听他们谈话。
“怎么不信,村子里有多少人见过他!”齐脸头发的女孩儿瞪大眼睛,将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就是,有许多人看到过他呢。黄头发,结实的肌肉块儿。很爱笑,长着一双忧伤的黑眼睛。”小辫子缩着脖子说。
“现在还敢说这些,小心你的辫子。”齐脸学生头的女孩儿低喊道。
“你很喜欢编故事,说些无聊的东西。”
“我说的是真的,一会儿下车,可要小心点儿。忧伤男孩儿--还在看守小站。”
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头发的男孩儿--浑身的肌肉块儿--守站!
“你们在说那个守站人?忧伤男孩儿?”我吃力地吞咽着口水,加入他们的谈话。
这几个伙伴,看到陌生人加入,都闭上嘴巴。将脑袋转向车窗外,偷偷斜睨着我。
又悄声议论,看我发亮的眼睛,就不像个好东西。
我可没有闲心跟他们理论,已经吓得双腿发软。
难道约我去雾岛的,就是忧伤男孩儿吗?
我可不想在深夜与忧伤男孩儿相遇!
他要带我去采野果。采完野果,又会将我带去哪儿呢?
他是无缘无故地失踪的,在雾岛失踪!
爸爸和村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
他去了哪里呢?
我盯着黑漆漆的车窗外,很后悔自己的鲁莽。
也许应该先把这件事,告诉胖先生,他会阻止我干蠢事。
现在是深夜,玄国约我,会去哪里住?
住在小站吗?
会不会已经荒废了,结满蜘蛛网,隐藏着妖怪?
我的头发开始冒汗,两手发软。
很想坐到,那个好像永远也睡不醒的乘务员大叔身边,跟他一起过夜,不去有忧伤男孩儿的雾岛。
可一想到那张微笑的脸庞,我开始为自己的怯懦脸红。
玄国看起来是那样阳光的男孩儿,怎么会是忧伤男孩呢!
再说列车上已经有许多人见过他,如果真是忧伤男孩儿,只会让我自己看到。
我听奶奶说过,如果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准会出现在你自己面前。
“别再编些瞎话啦!我跟忧伤男孩儿,可是好朋友。”
我竟忍不住,冲这几个在一起低声议论的伙伴,大喊了一嗓子。
实在无法忍受他们嘴中,那个出神入化,神出鬼没的忧伤男孩儿。
他们吓坏了,害怕又吃惊地朝我瞪着眼睛。
“小心我将你们的诬蔑,告诉他,我现在就是要找他去。”
他们吓得脸色发青,准以为我是个疯子。
火车渐渐慢下来,车窗上像被打了一层肥皂沫。
休息室的乘务员打开门,有气无力地喊道,“雾岛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拿好随身行李。”
这几个拎着筐的家伙,匆匆从我身边溜过,挤到了车厢连接处。
我也快速走到车厢连接处。
他们有意避着我,又跑到另一节车厢连接处。
车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我感到脸上落上一层细密的雨珠。鼻子里湿漉漉的,心里忐忑不安,总忍不住会想到忧伤男孩儿。
我专注地盯着车窗外,想搜寻玄国。
又开始害怕他没有赶回来,或是会忘记我的到来。
也许他只是随便那么一说。
我开始以为,他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会来雾岛。
我这个傻瓜,要住在哪儿呢?
乘雾员已经打开车厢的门。
那几个家伙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跟避愠神似地,跳下车,消失在雾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