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一种交际工具,是一种用以交流思想的带有符号性质的工具。它的目的是在于表达人的意思给社会中别的分子,它的作用是工具,而它的性质是符号。符号是可以自由的,我们可以随便用那一种符号去代表那一个意义,但是为着交通意思的关系,这符号必得是社会中的分子所共同承认的,并且共同承认之后,就不能随便加以更改。语言是表达意思的,所以语言必得和思想结合在一起。人类的思想有一个特性,就是凡是思想必是综合的,换句话说,在思想历程中,我们不是在思索一个一个独立存在的概念,而是要想出概念和概念之间的关系。在一个判断之中,分析起来看,有许多独立的概念,不过这许多独立的概念是在判断之中互相关联着的。在语言方面说,代表判断的就是句子或命题,代表每一个概念的是所谓词。
摘自高名凯《汉语语法论》(1948年)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18—19页
(三)语言的诸要素
用某声音或某形体代表某意义,也是一种社会的约束习惯。……不过声音和形体原不过是一种标记。标记的作用只要能够引起所意谓的事物的联想便算有效。有效的程度相等,标记本身便愈简便愈容易愈好。……又因为声音形体只是一种标记,并非事物本体的摹本,只要标记和事物的联想能够成立,就可完成任务;声音、形体、意义三者,实际也有变更的可能。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32页
文字的形体也是社会约束的习惯的东西,同信笔涂抹不同。那约束最重要的,便是前头说过的“为意与声之迹”,做书面语言的标记,代表语言的两个因素:声音和意义。故同单表意义的图影,单表意义的数学记号等类标记不同,也同单表声音的音标不同。古今中外的文字所以干差万殊,也便是因为文字形体同约束习惯关系复杂个别的缘故。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31页
语言中的声音也是一种音。凡是略略翻过物理学的,大约都知道音是由于物体的振动而成。这振动从空气中或从别种物体中传达到我们的耳朵,刺激了我们的听神经,我们就发生了音的感觉。我们知道音有音别、音色等音质。音质是由于许多振动复合所成的色彩。又有强有弱,有高有低。强弱是由于振幅的大小,高低是由于振动的快慢。又有长有短。长短是由于振动延续的久暂。此外还有发音的时分,发音的地点,发音的方向、距离等等。凡是音,必都具有这些因素。而音到了耳朵,还将有使人觉得愉快或觉得不愉快等情调的反应。语言的声音也是一种音,当然也具有这种种因素。但语言中的声音并不像别种物体的音,……语言的声音却是有意表出的。这有意表出的声音,或许当初也有一些摹拟事物的声音,但当约定俗成之际,却都要依照社会的约束、习惯。无论所用的音素,音素的排列以及其他种种,都依现有的习惯。习惯假如不同,声音也便不能一律。世界语言所以千差万殊,便是因为习惯不一致的缘故。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29页
假如有一种语言,简单到只用少数单纯的声音来表示少数单纯的意思,要研究这种语言,也许只要一张音义对照表就够了(义可以用图画或别种语言的词来表明)。可是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简单的语言。无论哪一种语言,其不同的音,分析起来倒不一定很多;这些不同的音配合变化而成为最小的表意单位,这些性质不同或相同的最小表意单位,又配合变化而表示出很繁复的意思,却都各有其一定的方法。这方法就是这种语言的文法。
摘自何容《中国文法论》(1941年)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2页
造成语言的材料是声音,但声音却并不就是语言;声音有了表意的作用,才能成为语言。声音是可以听见的,意义是由声音表示出来,才可以知道的;用个比喻来说,声音是语言的形体,意义是语言的灵魂。没有声音,便没有语言,声音而没有意义,也不能成为语言。那么,要说到语言的成份,应该是指有表意作用的最小的声音单位而言。这种最小单位,在中国语言里,根据我们记录语言所用的特殊方法,可以勉强称之为“字”;因为在我们的文字里,总是把这种最小单位写成一个字。
摘自何容《中国文法论》(1941年)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页
语言有三个要素:(一)语音,就是每一民族用以表达思想或情感的那一套声音;(二)词汇,就是把某一定的语音去表示某一定的概念;(三)语法,就是把许多概念联结起来,用某一定的方式去表示事物的关系。
摘自王力《中国现代语法》(1943年)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页
语法范畴是表达思想的范畴。……语法范畴毕竟是语言的问题,而不是逻辑的问题。语言是表达思想的,然而语言并不等于逻辑,它有一个特性,就是它必是一个社会的产物。换言之,表达思想范畴的语法形式必得是社会分子所共同承认的习惯。表达思想范畴的语法形式也是一种符号。符号可以代表事物,其所以有一定的意思者,是社会习惯和语言构造所决定的。所以每一个不同的社会有一个不同的语言,也有一个不同的语法结构,而其所表达的意思可以是一样的。
摘自高名凯《汉语语法论》(1948年)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20页
现代语言学家关于“时间”(tense)和“体”(aspect)两个语法范畴分别得非常清楚。“时间”的概念,如上面所说的,必涵有现在,过去和将来三阶段,也只包涵这三个阶段。“体”则着重于动作或历程在绵延的阶段中是如何的状态,不论这绵延的段落是在现在,过去或将来;动作或历程的绵延是已完成抑或正在进行,方为开始抑或已有结果等等。
摘自高名凯《汉语语法论》(1948年)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188页
以语言学的观点来说,规定一个语言的条件,是它的基本词汇和语法构造。语法的变化并不容易,而在同样的语法构造之内可以接纳不同的发音,不同的词。虽然语法也总还有演变的时候,但却演变得很慢。基本词汇也是语言中不容易起演变的部分,能长期的保留其特点。在汉语的不同方言里,虽然发音是不同的,然而语音的系统则大略相似,而且只要用心,大体还能互相了解。从基本词汇方面来说,大家所有的也大体相似。
摘自高名凯《汉语语法论》(1948年)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8—9页
从语言学的观点说,基本的概念是词汇学所研究的对象,也就是语义学(semantics)所研究的范围,它是研究每一个词所有的词汇意义的。关系的或次要的概念就是语法学所研究的对象。
摘自高名凯《汉语语法论》(1948年)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第20页
现在,我把“字”,“语”,“词”,三者的区别,再比较一下。一、“字”是书写的单位。一个方块只代表一个音节。二、“语”是语言的最小单位。单音节语,可用一个方块字写下来。双音节语用两个方块字写下来,三音节语就用三个,但不能从字面把它们分开。三、“词”是复合语,由两个以上的单语组合成的。它们虽可以发生新意义,但总可以拆开来,从字面上追求它的意义的嬗变。
摘自唐兰《中国文字学》(194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2页
(四)语言的分类
语言学依据语范——内范及外范——及历史上之法则以定言语之亲族关系而类别之者,因其见地不同,分类之法约有三说:(一)就语范上观察,是为形态分类法。(二)于语范之外更察其实质,是为统系分类法。(三)观察语言思想之关系,是为心理分类法。
摘自杨树达《高等国文法》(1930年)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7—8页
形态分类法学者之言曰:屈折语,最进化者也,关节语次之,单节语则最幼稚。盖彼等最重视文法上之变化,以为文法上之变化愈复杂,则其文字为愈完备;愈简单,则其文字为愈幼稚,以此彼等对于变化繁复之古语如梵语、希腊语、拉丁语等备极推崇,而于吾国语,以其无文法上之变化,视为最幼稚,甚或谓吾国语全无文法,盖彼等几视变化为文法之全体矣。形态分类之说,在一千八百五六十年间最为盛行。然其立说之根据,乃基于偏见,故不免于独断。一千八百八十年以后,欧洲言语学者,渐持反对之论,现在殆已不能成立矣。
摘自杨树达《高等国文法》(1930年)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8—9页
形态分类之说,在语言学上为前期进化说,反对此说者为后期进化说;后期进化说以“适应环境”与“经济”两条件为标准,此则为科学的而非如前期进化说之为武断的矣。前期进化说以英语之变化愈趋于简,视为最退化的,而后期则谓英语为最进化的。两说之相差,亦可以见矣。后期进化说学者对于我国语之批评,分为两派:甲派之言曰:观于英语进化之情形,可以断定,将来最进步的语言当与中国语相似。盖在现在语言中,中国语为最进步的,盖其变化期在有史以前早已经过故也。乙派之言曰:英语进化之途径虽极分明,然其最后之进步达于何象,无从预料。至中国语则尚为最幼稚之语言,盖彼尚未入变化期。彼之进化,必须先经过变化繁复之一期,然后渐入于英语所经进化之境耳。
摘自杨树达《高等国文法》(1930年)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9页
声音语是由声音和意义两个因素的结合构成的,自然离了声音便不能存在,缺了意义也不能成立。但声音和意义的关系,却不像“态势语”那样的直接。……而声音语,却不用行动本身做思想交流的工具,而用行动所生的结果——声音——做思想交流的工具。是间接的。这种间接的声音,在约定俗成之后,自然也会觉得声音和意义之间仿佛有着一种自然的必然的关系。似乎无可改动,无可移易。例如马,你不能叫做鹿,鹿也不能叫做马。但当初全是适然的,人定的。正如荀况所谓“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者,谓之不宜”(《荀子·正名》),嵇康所谓“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嵇中散集·声无哀乐论》)。它是意思、事物的约定俗成的标记,而非意思、事物的自然、必然的表征。大约当初生活在同一地方的,生理和环境都很相似,经验也差不多,经验既经互相认识,用以表示该经验的声音也复互相承认,随后便将那声音来做表示同样经验的约定标记,这就成了这种用声音表示意思的语言。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24—25页
“态势语”,是用装态作势的动作,就是态势,来做交流思想的工具。苏轼所谓“海外有形语之国,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见《怪石供》),便是指着它说的。它同所要表示的意思极直接,一般不过用它来补助口头语言的不足,在不能用普通语言交流思想,或没有共同语言交换意思的时候,也还可以用它来做交流思想的工具。如聋哑和婴儿以及其他一切人的指手画脚之类便是。态势共有三种:就是表情的、指点的和描画的。……但它总是直观的,不能表示抽象的意思。如“凡人皆有死”这句话,用“态势语”来翻译便不容易翻译出来。遇有接连的时候,又只能用印象的接连法,不能有普通的文法组织。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21—22页
有些人把中国语言列为单音节语,是很错误的。中国的文字,一个字只代表一个音节,但是她的语言,却不是单音节的。这种错误是由于没有把“字”(Character)和“语”(Word)分析清楚的缘故。“字”是书写的。一个中国字,是一个方块,也只代表一个音节。而“语”是语言的,在语言里是一个不可分析的单位,写成文字时,有时可以只是一个字,但碰上双音节语或三音节语,就必须写两个或三个字。
摘自唐兰《中国文字学》(194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8页
如其说中国语言还有特点,那恐怕就是声调了。中国语言与其说是单音节语,不如说是“声调语”,因为声调的不同,可以表示词性的不同,正等于“曲折语”的语形变化。
摘自唐兰《中国文字学》(194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