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楠因为中午的事情而感到心虚,心里觉着愧对昱函,便早早地下班回家了。昱函心里堵得慌,便不爱搭理他,在他进门时,竟装作没看见,躲在厨房里忙着切菜、做饭。因已经习惯了回家时被妻、子呼拥,这冷遇让他多少感到了一点失落,手里拎着的皮包竟然想不起该搁在哪里,就顺手放在了靠门口的地上。
到了开饭的时候,方楠一屁股实落落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像往常一样,等着昱函把饭碗端到面前,没想到,昱函根本就没有要帮他盛饭的意思,她只顾着往佟佟碗里夹菜去了。
看来今儿她是成心要找茬了。方楠心里这么想着,可又不愿开口支派她,只好抬起千钧重的屁股,自己去厨房盛来一碗大米绿豆稀饭。
他端着碗重新坐下,眼光扫过桌子,见昱函做的又是红烧肉跟番茄炒蛋,便皱了皱眉头,他抓起一个大馒头,满满地咬了一口说:“不是跟你说过,以后要少吃炒鸡蛋的吗?我看全世界也就你拿着鸡蛋当个宝了。蛋黄里面的胆固醇含量那么高,吃多了容易动脉硬化的。你看看,这盘子里的鸡蛋比番茄多那么多,你光图鸡蛋便宜去了,也不考虑考虑营养价值。”
“怕死你就少吃我做的饭。你不是有钱吗?天天下馆子去好了,我还懒得伺候呢。”昱函火辣辣地堵了他一句,又道:“蛋黄里还有卵磷脂呢你怎么不说?佟佟正长脑子的时候,多吃鸡蛋聪明。呃——,松鼠鳜鱼的营养价值倒是蛮高的,咱吃得起吗?”
方楠被昱函这话噎得够呛,刚想发火,抬眼瞧见昱函的脸色阴沉沉地难看,便把刚提到嗓子眼儿的话头给咽下去了,心想:看你那副牛肚子脸,我还是让着你点儿吧。
“妈妈,松鼠鱼是什么鱼?是长得像松鼠的鱼吗?是不是很好吃啊?”佟佟好奇地插了一嘴问道。
昱函头也没抬地说:“你问爸爸去,妈妈只见过松鼠鱼长成啥样,没吃过。”
“爸爸,松鼠鱼好吃吗?”
“喔,还行,没有妈妈做得红烧鱼好吃。”
?晚饭后,昱函盯着佟佟做完作业,伺候他洗漱完上床睡着后,看看天还不太晚,便拿个抹布收拾起家来。这些日子忙着打工,家里比往常要脏乱一些,偏偏她是个喜欢整洁的人,这个乱糟糟的家,让她感觉跟个猪窝似的,连气味都好像不对头。更何况,一看到那个懒洋洋躺在沙发里看报纸的人,她心里就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无名火。跟方楠结婚这十年来,磕磕绊绊的日子总是有的,每回她与他拌嘴后,总是闷头干活。不过,与其说是她在干活,倒不如说那是她发泄怒火、转移情绪的一种方式。
沙发前面摆放的一个长条小茶几上,丢着方楠剥的一小堆花生壳。昱函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将那堆花生壳收拾到了簸箕里。
方楠见昱函走近,便扔掉手里的报纸,过去一把把她拉沙发上坐下,说:“昱函,别干了,过来陪你老公说会儿话。”
昱函白了他一眼,心里有气,便冷笑着讥嘲他道:“呵,我还以为你得了失忆症,不认识你老婆了呢。”
“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今中午要出去吃饭吗?”方楠用手心摩挲着昱函的手背,申辩道:“这顿饭是叶子欠我的,她早就说好要请我,我这不觉得,一直拖着不去怪对不住人家的嘛,那样也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你说是吧?再说了,我又没背着你干啥坏事儿,不就跟个女同事出去吃顿午饭么,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呢?”
“噢,那个女的叫叶子,名字还怪好听的呢。”昱函将手从方楠的手里抽回来,心里依然酸溜溜地。“既没干坏事儿,那,那你干吗见了我装不认识呢?我是给你丢人了,还是在人前现眼了?”她满腹委屈地说着,一想起方楠中午见了她后那副惊讶的神态来,她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方楠赶紧摘巴自己:“你看你看,我这不是冷不丁地见了你,正发愣,还以为走眼看错了人呢。我刚想叫住你,可你却转身就走了。我那会儿想,反正你还要过来的,就打算等你来了,再给你们介绍介绍。再说了,叶子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她只是报社刚招来的一个编辑,你跟她认不认识真的无大所谓。”
昱函用手抹了一下不争气的眼泪,质问他道:“你是不是嫌我又老又丑啊?那个女人比我年轻、漂亮,你跟她在一起,安的什么心?”方楠那副惊异中夹杂着鄙夷的眼神,在她眼前依然清晰地晃来晃去的,无论怎样努力,她也无法隐去那个影像,仿佛它是已经刻蚀在了她的眼底上一般。
“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被昱函说中心事,方楠的心里到底有些虚,但嘴上只能硬着:“你也看见了,我要是跟她有一腿的话,你还能看不出来吗?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说完,他又强调了一句:“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好不好,人家叶子正跟洪彬谈恋爱呢。”
听方楠这么一解释,昱函心里有点释然:噢,倒也是,我明明听见他们在讨论工作的,看来他也没瞒着我什么事儿。只是,他的那个眼神儿……唉……也许他真的是觉得以外而吃惊……只是吃惊而已……难道……是自己在嫉妒人家姑娘年轻漂亮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她说话的口气便软了许多:“那,你也没必要那么充大头,两个人吃顿饭,花300啊?”
方楠见昱函心疼起钱来了,就知道她不会再追问那事儿了,他在心里偷着乐,便搂着她的腰说:“你可真是个小气鬼哦。尽管是人家请我吃饭,可我怎么好意思让女士掏钱呢,况且我还他的领导呢。男人在家里窝囊不要紧,外面总得有点面子吧。”
“可是……我一天才能铮几个钱,你倒大方,出手就是300块。”昱函用指头重重地点了一下方楠的脑门。
论耍心眼儿,昱函从不是他的对手!方楠心里得意,便底气十足地道:“我说,你以后别那么见风就是雨行不行?你这人上来一阵儿真不可理喻,都往40奔的人了,还成天这么神神道道的,真是的。”
昱函被方楠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她抹了把眼泪儿,破涕为笑:“讨厌,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我老了呢。”
“哟,你以为你是神仙,能长生不老啊。”方楠这说的倒是句实话,可却让人听着不自在。
昱函捶了他一把,嗔道:“讨厌,你就不能说句假话骗骗人家?”昱函难得听到丈夫夸她什么,有时候添件新衣服,或者新收拾个发型,就特别希望得到他的赞美,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也好,可往往不是心不在焉的虚于应付,就是冷言冷语,有时甚至是尖酸刻薄,虽然也已经习惯了,可每次都心怀期盼。
方楠见昱函不再介意中午的事了,心中立刻胆壮气粗了,他反咬一口,问道:“噢,我还没问你呢,你去‘万和楼’打工怎么也不跟我讲?你不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我能有啥事儿瞒着你!于兰在那儿打第二份工,她今儿临时有事儿,让我替个中班儿。我觉得就一中午的事儿,怕你爱面子,阻着我不让去,我那边跟于兰没法交待,所以就没跟你说。”昱函觉着让方楠左右为难了,心有歉意,便拉着他的手说:“我没想到你会去那儿呀,早知如此,挣多钱我也不干。幸亏今中午我反应快,装不认识你,要不,你在同事面前该多没面子哦。”
昱函这话说得方楠心里不是滋味:她,竟然感到了愧疚!此时,他的心底深处闪现了一下感动,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了他甘做任何事情,只是,她浓浓的爱,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他已经迟钝到麻木了。
当他的手被昱函那粗糙、干巴的手摩挲着,他的心里不是那样一种暖暖的感觉,却是糙糙的,象被砂纸划过一样。这让他立刻就忘记了刚才在他心里曾经涌起过的那一丝感动:“行了行了,以后有这样的事儿预先告诉我,省得偶然遇上大家都尴尬。”他把她的手拿开,说:“你先睡去吧,我还有篇稿件要看。”
昱函温柔地说了声:“那,我等你哦。”她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道:“楠,过几天把叶子叫家里来吃顿饭吧,既是你的同事,咱不好怠慢人家。”
“那倒没必要。她只是我手下一个干活的,我哪儿能倒过来巴结她呢,那样显得我太掉价了吧。”他推脱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这个窝囊、简陋的居室,这个老气横秋的女人……怎么能让叶子来呢,绝对不能!
2
叶子回到家时,昕怡已烧好了晚饭,躺在沙发上,正盯着天花板傻呆呆地发愣呢,叶子便走过去跟她讲话:“姐,又梦见初恋情人了吧?”
“叶子,你回来啦。”昕怡跟叶子打了声招呼,一骨碌爬起来,淡淡地说:“秦凯到西安出差,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今早给我打来电话。他因要赶着去听报告,我们只聊了一小会儿。”
叶子与昕怡将饭菜摆上桌,边吃边聊起来。叶子问:“姐,跟秦凯接上了头,是不是很激动哦?”
昕怡的双颊微微泛了一下红,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年轻、有磁性。过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忘了他的声音呢,可乍一听,我就跟又回到了从前一样。他才问了一声,‘昕怡,你还好吧?’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话都说不出来。咳,咱们女人呐真可怜,智商再高,遇到了喜欢的男人,情商也是零。”
“没错!”叶子应道,伸手夹起一筷子圆白菜送进嘴里,立刻被辣子呛得“呼呼”直往外捯气儿:“哈,姐,做饭时只顾想秦凯了吧?辣子快把我嗓子给辣穿气儿了,卖辣椒的也该乐死了哦。”
“噢?真的吗?我尝尝。”昕怡夹起一筷子来填嘴里咂着,也被辣得嘴生疼:“嗯,还真是的呢,我怕没味道,多放了点辣椒。奇怪,刚才出锅时我还特地尝了尝呢,嗯,大概是我嘴里没味儿,菜做得又咸又辣的,今儿你就凑合着吃吧。”
“喔,没关系的,我只是跟你瞎起哄罢了,没那么夸张的。”叶子咽下一口米饭,又夹起一筷子辣白菜塞嘴里,道:“姐,我发现哦,吃辣子第一口最难,可一旦开了口就收不住嘴了,肚子饱了可眼还饿着呢。”
昕怡暧昧地笑着,也夹了一筷子辣白菜进嘴,一语双关地说:“嗯,辣子就跟男人一样,没它的时候不知道是啥滋味,心里也不惦记,可一旦开了第一次口,那就放不下喽。”
“这哪儿跟哪儿啊,人说‘城墙楼’,你说‘马屁头’。”叶子被昕怡的荤话说得脸红红的,一口饭差点儿噎着她。她怕昕怡接着发荤,便赶紧岔开话头,问:“喔,秦凯是不是说要过来看你?啥时过来啊?”
“大概周五吧,那边会议结束了,他顺便赶过来。”昕怡道:“不过,他事情多,在这儿只呆两天,我过会儿就去给他定宾馆。听说北京路那家新开的柏悦大酒店很不错,出门还是要住舒服一点。”
叶子知道那家饭店,是新建成的四星级宾馆,昕怡平时是个过日子的人,为了秦凯竟然这样慷慨,便建议道:“这么好的宾馆啊。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破费,其实,元亨大自然之类的二星酒店也挺不错的,价钱比柏悦便宜好多,淡季的时候还打折。”
“柏悦算什么豪华店呢,至少比太阳神要低一个档次。”昕怡不为所动,道:“人家大老远的来趟不容易,再说了,不就两个晚上嘛,我再穷、再过日子,这点面子上的钱我还是愿意出的。”
叶子知道,昕怡虽然从未富有过,但她绝不是个小气的人,尤其是对待亲朋,她是个宁肯委屈自己也决不亏待朋友的人,更何况,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重于泰山。她道:“那,你怎么也得在家里请人家吃顿饭吧?那样显得有诚意。要是不嫌我碍眼的话,我可以早点回来帮忙。或者,我干脆躲出去,给你们留点地方说说私房话。”说这话时,她想起了中午吃饭时方楠说的那话。
“噢,再说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呢,也许就请他外面吃了。”昕怡装作满不在乎地,其实心里蛮紧张,好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
“嗯,那也好,我没什么拿手的菜,只会做几样西点。呃对了,你们那个‘万和楼’就挺不错的嘛,海鲜做得很地道,环境也优雅。”
“好是好,不过,那里的人跟我都熟,有点儿抹不开面子。”昕怡跟男人打情骂俏从未红过脸,可这秦凯跟别的男人真的不一样,他是她心中的神。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淑女一样,哪怕是伪装或者掩盖都行。她实在不愿意让秦凯见到她工作的场所,让他想象着她平时干活时的邋遢样子。
说起“万和楼”,昕怡想到了中午见到的方楠来:“哎,你今儿中午领来的那位帅哥很英俊的嘛,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教养的人,骨子里透着贵族气。不是我说,秦凯跟他比可差太远了。这位先生像个儒雅之士,而那个洪却像个戴着眼镜的瘪三儿。”见叶子沉默着,她忽然察觉到自己是不是多嘴了,便赶紧解释道:“噢,叶子,那什么,我没有要给你们拆掰的意思。洪彬其实也不错,除了外表不太帅以外。”
“唉,可惜啊,好男人都是名草有主了。”叶子若有所思,叹了一声,又道:“洪彬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聪明、心眼儿好、有上进心,可我跟他在一起根本就没感觉。咳,我这人活得也累,从初中开始我身边就不缺追我的男孩子,可偏偏到现在还没个能让我心动的。我是个宁缺毋滥的主,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但这辈子等不到我理想中的人,我是不会为了结婚而嫁人的。”
“叶子,对男人别太死心眼儿了,你瞧我……唉!算了,不提也罢。”昕怡本想劝她几句,可话到嘴边觉着不合适就又咽了下去。她换了个话题道:“呆会儿吃完了饭,你帮我挑套衣服。第一眼的印象很重要,我去机场接他时,不能让他太失望。”
“嗯。姐,不是还有几天吗?着啥急呢?”
“要是没合适的,我好赶紧添几件,你还得帮我参谋参谋,哪家店里的衣服比较适合我穿,价钱贵点就贵点,我也该置几身像样的衣服了。”昕怡道:“我一直都是在几家大路货店里划拉衣服,我衣柜里面超过200块的衣服都捡不出几件来。想想我这人活得可真窝囊,没男人疼也就罢了,自己都不知道怜惜自己。唉,转眼就老了,穿什么衣服都不如你们年轻人上眼。”
“姐,你还别说,你的气质一般人根本比不了。”叶子安慰她道:“你穿那套湖蓝色的套装就很有气质,显得人也年轻、有朝气。我第一次见你穿时,都快被你给迷住了。”
昕怡往嘴里扒拉了满口的饭,口齿不清地说:“真的?!我这就去穿它来给你瞧瞧。”昕怡的眼里闪着光,像个初恋少女般纯真。
3
这天,方楠早早起床了。虽然他几乎是一夜未眠,但神清气爽,情绪也异乎寻常地高昂,让人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疲惫和倦怠。
在这个才过去的、漫长的黑夜里,他的遐想似是驾在了云端,轻飘飘地自在,飞去九霄云外。恍惚迷离中,眼前一位婀娜的女郎如风摆杨柳枝般翩然而至,仿佛是他长久以来等待的相知。那一头长长的乌丝松散地绾在脑后,被风轻轻一吹便慢慢散开来,在空中轻柔地舞着,随意地改变着姿势与形态,阳光照在上面,立刻便被分解成七色的彩,宛若晴冷的夜空里,在天边变幻着的那一帘绚丽的北极光。她站在一棵树下,白色的裙摆在随风飘舞着,衬出着她的素雅与高洁。她把双手交叉着放在并拢着的双腿前,压在裙的上面,但她却无法挡住,他对那里面无限春光的臆想。她微微笑着,笑靥里满是娇羞。她的眼如含波的秋水,在脉脉地望着他,她似要诉说满怀的心事,却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像那被浮云遮蔽着的皓月,淡淡的朦胧究竟也掩不住月的绮丽明媚。
他依稀见到,荷塘畔盛开着的一株白色的栀子花儿,婉约清丽,在月色下恣意地随风招摇着,飘散出素雅怡神的芳香。
他轻缓地舒出一口气,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觉。他想起了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为什么女人的心思要男人来猜?叶子,告诉我!
他也这样回望着她,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却无法开口。他只能紧闭双眼,怕稍一疏忽,她会从眼前倏然溜走,不再能找见。他的思绪在飞,穿梭在他与她的前世与今生、现实与未来之间。
早饭后,方楠步行去了报社,他那清脆如黄鹂鸟叫的口哨伴了他一路。
飞步进了报社大楼,方楠愉悦的心情在为他轻快的脚步打着有节奏的拍子。待他刚准备跨进自己办公室的门槛儿,隔壁办公室传出一阵紧似一阵“嘤嘤”的哭声传了过来,他心里一慌,便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寻着哭声赶过去,见那趴在桌子上哭泣的人竟是叶子。
“叶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情急之下,他的话语很关切。方楠伏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似是在询问,实是在安慰她。
叶子抬起头来,眼里充盈着泪水。与方楠四目相对时,她再也抑制不住,那些泪水便化作珠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哽咽道:“上个星期,我去看望了大火烧伤的小女孩倩倩,小孩子真的很可怜,被烧得面目全非。小女孩太坚强了,眉毛和眼皮都烧焦了,但她的眼睛清亮亮的,没有惊慌、没有害怕、没有躲避、没有抱怨,那双清亮、平静的眼睛,让我的眼泪没有办法不掉下来!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手,尽管枯焦,却是温暖的!”
方楠大概了解这件事情,上个月在临武市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个叫倩倩的小女孩的家被人纵火。面对突如其来的熊熊烈火,倩倩妈妈本能的用身体紧紧地抱住宝贝女儿,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换回8岁女儿的一线生机。母亲在火灾中去世,父亲也被烧伤,也正在医院中接受抢救。报社当时派媛媛进行了采访,不过那个报道比较简单。叶子所了解到的情况更糟,这个家庭原本就十分困难的,倩倩的父亲几年前在煤窑打工时,砸伤了腰,为了给他治病,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现在倩倩的伤势十分严重,需要多次手术进行植皮,显然没有能力承担高额的抢救和后续医疗费用。倩倩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她已经走了,被深度烧伤的她常常处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就用非常微弱的声音找妈妈。医护人员都不忍心告诉她实情,悄悄的背着她抹眼泪。叶子那天去,倩倩就问她:“阿姨,你见我妈妈了吗?她是不是也伤得很重。”当时,她简直不敢直视倩倩的眼睛,回来后眼前总是浮现小女孩探求的眼光。
“孩子的治疗费到底准备得怎么样?”方楠关切地问。
“倩倩的医药费除了她们家亲戚东拼西凑的几千块钱,还有倩倩学校募捐的2万多,还不足以支付已经用去的5万多的诊疗费。所以她的账上已经是负数了。她爷爷奶奶还说要省下40元一天的特护费,因为家里实在是负担不起这些钱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多年来一直用退休金在接济着小倩,现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天文数字的费用让他们真的是无所适从。小倩属于重度烧伤,百分之六十的三度烧伤,如果不及时治疗她的生命将受严重威胁。”叶子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地扑簌簌掉下来。“老方,如果孩子没费用,生命恐怕都有危险。”
方楠忽然被眼前这个姑娘感动了,平时她是无忧无虑的,现在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戚,这悲戚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或者委屈,而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为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面临着死亡和痛苦的威胁的痛惜。方楠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责任,一种作为新闻工作者的责任,他们不能仅仅将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大家,而是应该再做点什么。
“叶子,将你了解到的情况,再写成一篇通讯,呼吁人们帮助倩倩,挽救她的生命。”
“主任,我加了两个晚上的班,已经写好了。”叶子将一沓稿件递给了他。方楠的眼睛就有些湿润模糊起来,多可爱的姑娘啊,他似乎又见到了那株盛开着的美丽的栀子花儿,只是,雨后的花瓣儿上沾着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儿,让这花儿更显得娇艳,惹人怜爱。
或许是因为叶子看到方楠眼里闪烁的泪光,她忍不住哭出声来,眼泪落下来,将她的前襟打湿。方楠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孩,他感到身上一阵热血沸腾,在不停地往上涌、往上涌。这让他顿时丧失了理智,他猛地一把将叶子扯过来,随即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叶子——”。
叶子被他的臂膀紧紧地裹着,她真切地听到了他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所迸发出的“咚咚”声,那声音是低沉、急促而有力的,仿佛冲锋的号角声在静静的夜空里回旋着。他的胸膛上布满了结实的肌肉,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味道。她自己的心也在“嘭嘭”慌乱地悸动起来,这让她感到了迷惑,分不清她现下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但这份飘忽游离的感觉太美妙,竟让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她不再去想眼前这个人,而宁愿真切地去体会他所带给自己的这份美丽感觉,尽管她知道,这份美丽不会长久,她只贪恋这片刻的陶醉。她放纵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在他的牵引下放纵自己的感情。她将额头微微低下来靠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恣意地长流。
她在他的怀里抽泣,仿佛颤动着的花枝,而摇曳着的却是他的欲望。他将头伏下来,在她的黑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欲念,只是叼起她的一缕发来,放在双唇之间无声地咂着。
“叶子,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倩倩一定会好起来。”他轻轻将她从怀里放开,双手抓住她的两臂,深情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嗯——”,叶子坚定地点点头,“倩倩一定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