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楠与叶子打完球,买了点熟食,就开车回到了叶子的公寓。匆匆洗过一把澡后,他二人桌子边坐下,从容地边吃、边聊起来。
“叶子,你的悟性很高,最近这两次你的球艺明显进步不少,你的发球已经初具威力了,进攻力度也不错,就是反手还需要再好好练练,尤其接快球时,脚步的移动跟手臂的挥动要协调、连贯,动作不能走形。”
“噢?是吗?谢教练耐心指导。”被方楠夸奖叶子乐得开心,她的语调高扬着,口气中不自觉地带出些得意来:“我小的时候打过乒乓球,还曾经拿过市级比赛的亚军呢。虽然这二者不同,但触类旁通,我因此学起来容易一些。噢,等我羽毛球学得差不多了,咱一块儿去学打网球吧,怎么样?”
“好啊,工作这么多年了,早就想去学学打网球了。说实话,我篮、排、足虽不是样样精通,但至少我还玩儿得不错,这网球我可是至今还没摸过呢。还有,要不是买不起车,我也想去学开车呢。有自己的车真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有个美女坐在身旁,陪我聊天儿,给我递杯酒什么的。我想要个香吻了,就说,‘小乖乖,这边儿来一个,呃,还有这边儿’,嗨,那是个什么情调啊,那才叫不白活。”说起这些来,方楠抑制不住地兴奋,他天生就是一个爱好空想的人。
他夸张地比划着,叶子见了,乐不可支:“呵,瞧瞧,美得你哦。反正你开车我是不敢坐,我还没活够呢,怕壮烈,怎么着我也得死皮赖脸地活到七老八十才够本儿。”不经意地提到了死,这让她突然想起了昕怡,不觉眼睛有些湿润,心生凄凉:“昕怡姐可真是个苦命人哇。我觉得我小的时候就够惨的了,没想到她更……唉,人生虽然短暂,可苦难却那么漫长。我小的时候就盼着快快长大,可长大了有什么好?!还是不懂事儿的孩子最幸福。有时想想,做个傻瓜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哦,至少人家吃饱了肚子就不用烦恼了。”
“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让人伤心的事儿了。”方楠伸出手去,握住了叶子的手,温柔地说:“叶子,你不用羡慕傻瓜,我会让你幸福到老的。”
他的话让叶子感到了些温暖,她戚戚地望着他,一语双关地感慨道:“楠哥,咱们都是傻瓜该多好啊。”她想起了昱函,不觉心里五味翻涌,不是个滋味儿。
方楠“呵呵”笑着说:“要做还是你一个人做傻瓜去吧,让我来伺候你,你离不开我便不会抛弃我了。反过来我做傻瓜的话,你啥时跑了我都不知道哇。”他做出一副憨憨的样子来,张着嘴巴说:“姐姐,饭饭。”
“乖啊”,叶子被方楠那副滑稽样子逗得莞尔一乐,她夹起一筷子菜来塞他嘴里,道:“哎,别胡闹了,说正经的。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昕怡那屋里我一直都没敢进去。呆会儿你帮我进去收拾收拾吧,厨房我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再抹一遍地板、擦擦灶台就可以了。房主下午四点半来验收,咱得抓紧时间啊。”叶子因昕怡的缘故,觉得住在原屋有点晦气,加上她一个人实在没必要租套两室的公寓,便在附近找了个一室的公寓准备这就搬过去。
方楠道:“没问题,哎,我说,她那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
叶子道:“都扔了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的亲友连一个抻头的都没有,唉,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啊。”
2
昱函在家等着方楠回来一起带着佟佟去参加他的小提琴汇报演出,虽说那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演出,但毕竟这是佟佟头一次正式登台表演,她自然把这次演出看得很重。
佟佟很兴奋也很紧张,他不停地麻烦昱函,一会儿嫌衣服领口的扣子太紧了不舒服让昱函给解开,一会儿又嫌琴弦太紧,让昱函给调调。昱函虽不厌其烦地帮他做着,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地,看看已经6点半过了,方楠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她便穿好衣服,独自带着佟佟去了演出厅。
这次的演出很成功,佟佟的表现也很好,这让昱函心里多少感到了一点安慰。可是,一想起媛媛说的那话,她不免又心生疑窦:他为什么要撒谎?打他手机关着,打报社电话,报社里没人接,究竟干什么去了?难道……还有什么能比儿子初次登台表演更重要的事?或者,他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她感到背后冷飕飕地,不觉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昱函胡思乱想着推门进屋,见方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佟佟兴奋地跑过去,道:“爸爸,你回来了啊。我今天的表现可好了,台下的人都鼓掌了呢。”
“喔”,方楠应着,只瞅了儿子一眼,便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电视去了。
昱函见他爱理不理儿子的样子,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便对佟佟说:“佟佟,去换下衣服,赶紧洗漱,该上床睡觉了。”
佟佟“嗳”了一声就走了。昱函走过去,虎着脸问方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好一起带儿子去参加演出的吗?怎么又说话不算话了?手机也不开?”
“切,那也能叫演出?不就是上台拉两下子琴嘛,你一人去不就得了,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方楠依然看着电视,丝毫没有歉意。
昱函抬高了点嗓门儿:“大周末的还那么忙啊,哪有你这样的,难道工作比儿子还重要吗?”
方楠梗着脖子看着昱函,嗓门儿更大:“怎么啦?儿子啥时都是我的,他就是个大尾巴狼我也得养着他。可工作呢?那是饭碗,干不出活来工作就有可能不是我的了,知道不?!”
昱函实在不想让儿子看到父母吵架,便忍了忍,压着火问:“吃晚饭了吗?我今晚包的饺子,没吃的话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了,我外面吃了才回来的。”方楠扭头又看电视去了。
“噢”,昱函想了想,终于鼓足了勇气,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儿中午跟老肖一起吃的?”
“呃,没有”,方楠沉默了片刻,昱函那颗高悬着的心刚要放下,他却又说:“他打完球就回家了,我自己吃的。”昱函心里倏地一凛,无声地叹了一下:“唉——”眼里的泪立时盈满了眼眶,怕方楠察觉,她便转头走开了。
3
“关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看书你出去看去,不自觉。”方楠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粗粗地甩给昱函几句话,便又躺下了。
昱函默默地将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顺手将灯熄掉,身子滑进了被窝。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抬眼望着对面墙上的那副结婚照,依稀可见的依然是那两个年轻的人儿甜蜜的笑容,可这会儿她心里却没有了以往那份幸福的感觉,只有酸楚和悲凉。
唉!昱函心里叹了一声。她想不明白岁月为何如此无情,才十多年的光景,两个本来誓言牵手一生的人却心生嫌隙,正在松开紧握着的手而渐行渐远了。她感到委屈,为了这个家、为了丈夫和孩子,她尽心尽力,耗尽了青春也抛弃了对理想的追求,然而这一切都换不来丈夫的丁点儿感激。她牺牲了自我,无私地奉献着,却从没指望着能从丈夫和儿子身上得到什么回报,她甚至都没想过这么做值不值。可是,保持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总是每个为人妻子的最起码的要求吧。前路茫茫,仿佛正处在十字路口徘徊的那个人是她,她不知道今后该怎样做,才会让丈夫那颗想要飞出去的心收笼回家。
“楠,能说会儿话吗?”她小心地问了一句,怕他已睡着或者不愿搭理自己。
“喔,啥事儿?说吧,我听着呢。”他应着,却没有转过身来。
“今晚演出结束后,佟佟的老师特意叫住我,跟我说佟佟是块儿学音乐的料,建议咱让他也兼着学学钢琴。她说学钢琴是打底子,底子打得好学其他的就容易了。”
“得了吧,两家祖上就没那基因留下来,咱何必强求儿子?让他拉个小提琴玩玩就算了,你还真打算让他吃那碗饭?”
“人家老师都说了,佟佟很有悟性,没准儿他还真是那么块儿料呢,要是咱把孩子的前途给耽误了,将来该多后悔呀。”
“切”,方楠不屑地用鼻子出了一口气儿,道:“老师的话那是逢迎家长,这都听不出来?我要想赚你钱的话,我也会先说一大堆好听的把你侃晕。”
“可是,佟佟今晚的表现的确很好啊。他在台上的演奏姿态很优雅,手法、姿势都很标准,音准也不错,况且,台下那么多听众,他一点儿都不怯场,要是……”
他打了个哈欠,扯了扯被子盖好身子,不耐烦地打断她,说:“行了行了,你筐里还有多少烂杏?这事儿咱就到此为止,别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地。噢,没别的事儿我先睡了。”
昱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见方楠不愿谈这事儿,她便换了个话题,从背后捅了捅他,问道:“哎,你看,我去学个护理行不行呢?你以前说过,想让我学这个专业的。我觉得啊,反正这辈子吃苦受累就这一遭了,何不咬牙学个好一点的专业呢?”
“就你?”他哼哼了两下,又道:“我敢打赌,你学不了一学期准打退堂鼓。就说你前些日子去‘怡静缘自助城’打工那事儿吧,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长性的脾气,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不是那块料儿,白费钱。”
“你瞧你,先把人给看扁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行啊。”
“不是我看扁了你,是你自个儿不争气。你倒是说说看,这几年来你除了做饭、看孩子还干成了点儿啥事儿?啊?”
听他这么一说,昱函真是灰心丧气,本指望着能得到他的支持,没想到却被他踩在脚底还使劲碾了两下,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打气儿:“楠,我想好了,无论多难我也要坚持把这个学下来,我一定能行的。”昱函心里其实并没有底儿,因近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有了深深的危机感。此举实为被逼无奈,她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既迈出了这一步,她就只有咬牙走下去了。而她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挽救她跟方楠之间日益冷却的关系,因为她感受得到,方楠不喜欢家里养着个吃闲饭的老婆。
方楠冷冷地说:“你这人总是蔫人有主意,反正我拿你也没办法。要学也不是不行,咱丑话先说头里去,我可没钱供你铺摆。上回你说要买新车,我依了你了吧,可你才打了俩月的工就摔耙子了。这回你又想上学了,好啊,好事儿啊,不过你得自己想法儿赚学费,你又不是我儿子,就算是我儿子,我还得乐意供你啊。哎,我说,你可别拿我当是上了磨盘的一头驴,我就是瞎着眼转圈儿推磨也得有个歇歇脚的时候吧,我辛苦赚的钱可不是用来给你打水漂玩儿的。”
昱函的心里酸涩难受,见他好歹也算是点头了,就说:“你同意了就好,我想申请明年春季入学,还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噢,于兰今早来电话了,说是明天我就可以去‘万和楼’打工了。噢,是因为上次你遇见的那个女的自杀了,倒出个空缺来,我就顶上了。”
“喔”,方楠漠然地应了一句,又说:“没事儿我睡了。”
昱函犹豫了一下,翻转身子,将前胸贴在了方楠的后背。她怯怯地把胳膊伸进了他的被窝,将他拦腰搂住。她的手在他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把头贴在他的背上,想感觉一下他身上的雄性味道,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何他有亲密的动作了。
他的脊背还是那么宽厚,身材依然那么健美。伏在他的背上,让昱函感到了温暖和惬意,还有一点踏实。
“楠,亲爱的”,她轻轻地唤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柔情蜜意,仿佛时光一下子飞回到了她那个情窦初开的年代。“哪个女人不渴望爱情?”她感到了自己源自内心深处对激情的渴望,那种感觉在强烈地撩拨着她的欲望。
她的手慢慢地从他的胸口处往下滑,又颤巍巍地伸进了他的内裤……
她想唤醒他对自己的爱,因她深信他还是爱着自己,只是他这爱此时有点迷茫、徘徊。她要让他知道,家是最温暖的,她的爱依旧像海一样宽广,可以容纳他的一切。
她在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象那久旱的农田,等待一场春雨的降临,好让地上万物蓬勃生长。
可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方楠猛地将她的手拿开,又“呼”地一下扔出了被窝:“打球又写稿子,我累一天了,改天吧。”
昱函的心里倏地感到了一阵刺痛,她羞愤得满脸通红,禁不住潸然泪下。她用双手将脸牢牢地遮住,但却不敢哭出声来。
而方楠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发出“呼噜、呼噜”均匀的鼾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