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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手里拿着一沓材料,风风火火地进了办公室,看见方楠和叶子已经到了,说:“这是我上周搜集的关于《西京时报》的调查材料,据西安世纪华文报刊营销策划有限公司2006年10月份对西安报刊零售市场的监测结果显示:《西京时报》在全部被监测的169种报刊中,平均实销量居新闻综合类早报第一名,成为发行量实际上的领跑者,并且在销量上拉开了对手一定的距离。”
媛媛又拿出另一份报告分给他们,说:“另据慧聪媒体广告研究中心对西安6大平面媒体广告监测报告的数据显示,《西京时报》的广告上升势头最猛。由7月的百分之十暴涨到9月的百分之一百五十左右。在10月26日这一天,《西京时报》的日广告营业额已经突破了20万(实际收入),今年(半年)广告的收入在1000万以上。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来看,明年广告有可能突破2000万元。《西京时报》的横空出世,硕果累累,无不令业内人士惊叹叫绝,刮目相看。”
媛媛边说边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似乎陶醉在自己的滔滔不绝中,她转向方楠:“老方,你不觉得《西京时报》对我们很有启发吗?”
方楠点头说:“无怪乎有篇文章写道:《西京时报》有点烧!《西京时报》的确是高烧不退,越烧越火,从激战白热化的西安众多媒体中脱颖而出,招摇在西安大小街头和报刊零售摊点,攫取着古城百姓的眼球和注意力,收割着古城众家媒体的黄金眼,刺激着广告主的神经,它的经验的确值得我们学习。”
媛媛说:“叶子刚来,工作需要熟悉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主要负责带她,我看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去一趟西安,搞些更直观的材料回来。”她转过头对叶子说:“你看这样行不?”
叶子觉得媛媛这样的口气让她有些不舒服,不过她还是露出笑脸点头道:“没问题。呆会儿麻烦你给我列个工作计划表,将该做的事情列出来,我会用心跟着媛媛姐请教的,媛媛姐一定要毫不保留地指教我哦。”
媛媛说:“不敢说指教,尽管我来报社工作都三年多了,也不过刚入门而已。”
叶子觉得这个女人有趣得很,能力不强,却自我感觉良好。她本想说句不软不硬的话刺她一下,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抬杠了,就说:“媛媛姐,不明白的地方,回头我再找你请教。”
“我们还是别急着讨论《西京时报》了,还是关心我们自己的事吧,当前压倒一切的重大任务是国标邀请赛。”方楠觉得媛媛有些故意卖弄,及时制止了她。他回头又问叶子:“叶子,你对邀请赛的事事怎么考虑的?”
叶子顿了一下,说:“我刚来,的确没有什么经验,尽管有了一点初步的想法,也不知对不对?”
媛媛插嘴道:“有什么好顾虑的,说错了也没事儿。有时候,外行说的话反而更有启发性呢。要不怎么说,旁观者者清呢。”
媛媛快言快语,她的这一番话,让方楠哭笑不得,他怕叶子不高兴,便赶紧说:“没关系,今儿都是自己人,随便点儿。”
叶子见头儿发了话,就鼓了鼓勇气,说:“我觉得能不能把邀请赛吸引到湖城来,主办者一要看对他们活动宣传的效果,二是要看我们究竟能拉到多少家的赞助,而赞助能否拉到,是能否争取到大赛主办权的关键。”
媛媛一听就有点儿恼,心想:敢情我们几个都是白痴啊,噢,谁不知道拉赞助是关键,但赞助好拉吗?年轻人,你也太张狂了点儿吧?想到这里,话就出了口:“那,你是说我们过去都不知道拉赞助啊?”她那个直统统的脾气,让方楠也感到难堪。
叶子见媛媛误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面对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叶子觉得她不知该怎么应对。
方楠闷头不语,在想着心事。
媛媛说:“人家要赞助你,就得有个企图,说白了就是能在我们报纸上宣传自己,但我们的发行量上不去,谁愿意在我们报上登广告。”
“只要我们报纸办出特色和水准,何愁没有发行量。”叶子觉得媛媛也太自以为是了。
“提高发行量,哪个办报的不这样想?在我们这个经济文化都比较落后的地方,毕竟和沿海发达城市不一样,首先人们的观念就不一样,我在北京的出差时候,每天等地铁,每人手里都是报纸,在咱们湖城,你看有多少人买报读报?”
方楠见媛媛跟个炮筒子似的,“咚咚”发了一顿连珠炮,只为自己嘴上快活,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为了缓和气氛,就说:“媛媛,你先别急,让叶子把话说完。”
叶子的热情被媛媛的一番话给打击得几乎没了踪影,但她抬头看见方楠鼓励的眼神,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如果我们认为湖城人不读书不读报,那我们还办什么报纸呢?我觉得这个并不是问题的实质,近年来湖城经济飞速发展,文化气氛日益浓厚,读书读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过去满湖城市也没有几家报摊,现在可以说遍地开花了,据我调查,报刊零售情况还是很不错的。还有一点,我们的报纸辐射面不仅仅局限在宁夏,应该考虑周边甘肃、内蒙和陕西的一些地区。”
“继续说下去。”方楠赞许地点点头。
“比如说我们这次想拿下国标邀请赛,我们仍然要从报纸这个特点出发,发挥媒体自身的优势,从众多媒体钟情并抢食着新闻综合类市场也可窥探出,这块市场的确是块香饽饽,潜质颇佳,读者群最为庞大,而读者的数量又是广告主选择广告载体的第一要素。我们的报纸恰就是新闻综合类的媒体,只要我们提高办报水平,让社会了解我们,不愁没有读者。庞大的读者群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有较丰厚的广告收入。定准了位,就要行动,当下我觉得急需申请一部分资金,没有活动经费,我们怎么开展工作啊?”
方楠心里一动:想一块儿去了。
媛媛说:“报社不可能给我们更多的人,也不可能给我们更多的钱。我们只要把目前的工作干好就行,你想的越多,就让你干得越多,一旦出不了成绩,反而是我们的问题。我看咱还是别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地干吧,有多大的肚子,就只能吃多大碗的饭,是吧,老方?”
方楠“喔”了一下,便不吱声了,叶子说:“既然我们是做报纸的,就应该眼光更远一些,方案我来拿,干不好我就走人。”
叶子和媛媛都看着方楠,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小叶,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不了咱一起走人!”
2
方楠决定按照叶子的思路开展工作,当晚便认认真真地给高远写起工作汇报来。
方楠本是名校毕业、师从名导的才子,自从到报社后,他有许多新想法,无奈于高远已经定了方向,他只能循规蹈矩地沿着总编指出的方向前进。他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既怕干得不好栽了,又怕与总编关系处得不好,因而丢了饭碗,便不敢也不愿意旗帜鲜明地跟总编提出自己的想法。因此,他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跟高远打交道,惟总编马首是瞻。他束手束脚地工作着,迄今为止,事业上虽没有失败过,但也从未有过骄人的成绩,他一直都是这么平庸地在跟随着大流向前,惯性地向前,虽未停止过步伐,但也从未走在过队伍的前列。
叶子的一席话,挑起了他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颗冬眠着的野心,那颗已经被挫折和岁月给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心,又在“怦怦”不安地悸动起来。此刻,他的血液里奔腾着的是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这冲动,仿佛突然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年轻时的梦想,让他跃跃欲试,让他忘记了眼下看人脸色吃饭所应有的卑谦、顺从,以及更多的无奈。他想要大干一场,想要出人头地,他要给他曾经遥远的梦想插上翅膀……
键盘在他的手下发出悦耳的“劈啪”声,眼前的显示屏上,26个字母以及一些奇怪的符号所组成的长长短短的字符在欢快地、不断地跳出来。方楠感觉自己此刻思如泉涌,根植于他的脑海里的那些无形的知识,像中了魔法一般,在眼前跳跃,又迅速地变换成了有形的文字。
叶子整理出来的资料很有帮助,快下班时,方楠就将一份三页纸的汇报底稿写好了。他将那报告仔细看了三遍,本想接着给高远发过去的,后又冷静一想,还是再深思熟虑地考虑一晚吧,反正这会儿发跟明早发也没什么区别了。
报社整栋楼静悄悄的,媛媛已经回家了,叶子不知去了哪里。外面的天就要黑透了,方楠关了办公室内间的灯,外间的灯光透过玻璃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上。房间安静得有点儿可怕。方楠把头往后仰着,靠在椅子背上,闭着眼睛在思考。与其说他是在思考,倒不如说他是在放纵,放纵他的思想的野马。他放马松缰,任由他的灵魂被那匹野马牵引着,在时间的原野上纵横驰骋。
他想起自己从前的那份骄傲,比比眼下这样憋屈地活着,没有了自尊,更谈不上理想、抱负,为了这份可怜的薪水,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干着不喜欢的事情,违心地奉迎别人。
世上的事情是这般无情,风景为什么总是那边独好?我方楠天资聪颖,研究生毕业后,本是图着一展身手的,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颓废、不思进取。
“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身,却感到身子如此沉重,不能移动。轻飘飘的灵魂还在飞舞,像个不知疲倦、乐不思蜀的淘气鬼,那匹奔驰着的野马已累了,想停下来,而他却无法收回那缰绳。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屋里突然黑了。方楠一惊,喊道:“谁?”他的遐想戛然止住,他睁开眼,身子立刻恢复了灵活。
“啪”,又是一下开关发出的声响,灯亮了。
“噢,对不起,我以为没人了呢。”门口站着叶子。她隔着玻璃门看见方楠一个人坐在里间,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老方,还没走啊。我刚刚去洪彬办公室了。他那边的家当比我们这里强多了,我看他们的电脑都是液晶屏的,扫描仪也很高档。我们这都是哪个年代的货了,早该淘汰了。”
方楠不知怎么回答是好,总不能告诉她:洪彬是总编的嫡系,人家不要的破烂儿才堆我屋里吧。这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尽管这是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拉过一个凳子到身边来,说:“来,坐这儿聊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白天开会时匆匆忙忙地,讲得不详细。”
叶子坐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略带羞涩地说:“其实,我那是胡乱讲的,我只是看了几篇文章,感觉办好报纸还得有品牌意识,直觉而已。我没什么经验,当然这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不知会有多难,只是话既已出了口,也不知道怎么收回来。方主任,你别怪我,我年轻,不知深浅,别认真哦。”
方楠死死地望着她的眼,她被他盯得局促不安的,便将眼光挪开一点,看着旁边。方楠说:“小叶,你知道吗?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是,我不像你,我有家庭拖累,我得为他们考虑,万一砸了饭碗,我们一家人就没饭吃了。因为这些压力,我一直都优柔寡断,没敢跟高远提这件事儿。今早你的建议很好,我心里又蠢蠢欲动了。我毫不怀疑我的能力,我只是缺少一个能帮我下决心的人。”
她把头转过来,看着他,四目相望,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你就是那个人!谢谢你。”
他的话语像往死水里丢了块石头,顿时激起一团团涟漪。她心中的小鹿在惶惶、在撞撞,好似要挣脱束缚,从她的口中跳出来一般。
叶子感到血在往上涌,脸突然红了,嗫嚅着:“我……你抬举了。”
方楠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刺耳的铃声给打断了。他抓起电话来,说了声,“喂!”。
昱函在电话的那端问:“楠,还在报社啊,什么时候回家?怎么也不给个电话啊?饭早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你们先吃吧,我有个材料,马上就好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3
方楠回到家吃过饭,就窝在沙发上看报纸,昱函教佟佟算术:“动物园里有8只猴子,后来呢,又来了5只,那么,动物园里现在总共有几只猴子了呢?”
佟佟一脸天真地问:“有没有母猴子生了小猴子呢?”
昱函笑着说:“没有哦。”佟佟答:“13只猴子。”
一旁的方楠放下报纸,插嘴跟佟佟说:“小子,你以为这是脑筋急转弯啊,怎么老往怪处想呢。”他又对昱函说:“你就不能用苹果举例?现在的小孩儿鬼着呢,没不懂的事儿。”
佟佟又问:“爸爸,咱楼下的乐乐说,猴子要交配才能生小猴子呢,它们怎么交配呀?”方楠笑着说:“问妈妈去,你妈妈是母猴子变的。”说完,他在脸前举起报纸,装作看报的样子,却支着耳朵在偷听。
佟佟转头看着昱函,昱函不知怎么回答,又怕躲躲闪闪地,反而让儿子的心里因得不到答案而不踏实。歪头见方楠把头埋在报纸里,不理这个茬,就只好硬着头皮现编故事:“从前呢,林子里有一群猴子,有一只年轻力壮的公猴子是领头的,它带着一群母猴子在林子里玩耍。有一天,它喜欢上了一只母猴子,他们相爱了,这只公猴子就把自己身体里的精子宝宝放到了母猴子肚里一个叫子宫的一个小房子里面,让它和猴妈妈的卵子宝宝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小精灵,这个小精灵在妈妈的呵护下,幸福地成长。经过一段时间,就发育成了有鼻子、眼睛、嘴巴很像猴爸爸、妈妈的漂亮小猴子,然后就从猴妈妈肚子出来了,这样就生出小猴子了。”
“那么,那是什么样的小精灵啊?真好玩,商店有卖的吗?”
“商店里怎么会有呢,只有爸爸和妈妈身体里才会有的。”
“噢,这样子啊。那我也是小精灵变的吗?”
“当然了。”
“那,是不是爸爸把精子宝宝放到了妈妈肚子的小房子,后来才有了我?”
“嗯。”
“爸爸”
佟佟好像突然明白了:“我很爱我们班的周小丹,她也爱我,我也要把我的精子宝宝放到周小丹的小房子里去,生一个小宝宝。那怎么把精子小宝宝放进小房子里呢?”佟佟有些刨根问底。
“这个……”昱函吓了一跳,赶紧说:“小孩子要等到长大后,像爸爸妈妈这样,结了婚以后才可以的。”
佟佟说:“那,等我长大了,我要跟周小丹结婚,然后生好多小宝宝玩。”
方楠坐不住了,放下报纸,跟昱函说:“简单讲讲就行了,你跟他罗嗦那么多干什么。他哪儿懂什么爱不爱的,好好的孩子都让你给教坏了。”
昱函道:“我从书上看来的,人家外国人孩子都是这么教育的,怎么搁咱家孩儿身上就不合适了?”
方楠说:“咱是中国人,就得照着中国人的那一套教育。我小时候谁教过?长大了不也自然都知道了。”
昱函说:“现在什么年代了?别拿老皇历说事儿了。童年如果接受错误信息,就会误导他很长时间,甚至一生。”
方楠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行行,随便吧。知道得早不是什么好事儿,兴许他好奇,总惦记着试试呢。总之,出了事儿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昱函急了眼:“这话怎么说的,孩儿是你的不是?什么叫出了事儿你不管?我给孩子正确的性教育,能出什么事?!”
方楠自知理亏,又不愿意承认说错了话,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径直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