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除孽种
是夜,天黑得发沉,月色并不十分清亮,朦胧的弯月笼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像是月亮长了细长的绒毛。灵晚一直坐在窗前静静等待着雪疡的到来,只不过,她却并不知道,云详竟真的没有替她转告这个见面的消息。
坐待天明,灵晚也没能见到雪疡。一时间,她十分地不适应,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已习惯了雪疡的随时可见。每每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来她这里。可这一次,灵晚真的有些失望。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对雪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赖,那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对三哥的感觉。她失望地独坐宫中,暗自神伤,只不想这时候那人竟然真的来了。
灵晚抬头的时候,一缕晨光正照射在他的身上。那种眩目的感觉,让灵晚缩紧了眼瞳才勉强看清来人的脸。
“雪疡。”灵晚惊喜地站了起来,却又在瞬间脸色发暗。出手挥掌,以掌风将殿门闭紧,灵晚讶异地埋怨着:“你怎么白天才来?昨晚上我等了你一晚上?”
“一晚上?”隔着面具,雪疡疑惑地看向灵晚。她的脸色告诉他,有什么事,他不小心错过了。
“对啊,我不是跟三哥说过,让你子时一过就可以来了吗?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白天的时候,这宫里侍卫们怎么可能比晚上好应付?”虽然对雪疡的身手十分有信心,但灵晚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着他的安危。
而雪疡在听完可人的话后,终于听懂了这话语背后另外的玄机:“你说你跟云详说,让我子时过来?”
“是啊?怎么三哥弄错时间了吗?唉呀!这个三哥也真是的,就算是弄错时间了,也不该让你白天来啊!”灵晚仍旧在那埋怨着,而雪疡却危险地眯了眯眼。
“没关系,也许,云详他不是故意的。”口里虽然这么说,但雪疡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云详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接近她才会如此。
“嗯!”灵晚认真地点着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到云详。雪疡也不拆穿此事,一来不想让灵晚失望,二来他也想再给云详一次机会。
“找我何事?”虽然心里对云详的做法有些不满,但雪疡立刻意识到,灵晚不会随便主动找他。
灵晚有丝犹豫,还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雪疡,有件事,你可不可以对我说真话?”
没有想到灵晚会这么说,雪疡有些疑惑地看着灵晚暗自一笑,雪疡调侃道:“怎么了?上回的债没有还,现在又想欠新债了?”他指的是帮灵晚打听灵云的事情。可灵晚此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入宫那晚,那个人是谁?”她终于说了出来,这难以启齿的一夜,让她蒙羞的一夜。
“……”
张了张嘴,雪疡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实在没有想到灵晚会这么直接,他竟然就这么被她问住了。
虽然他没有说任何话,但灵晚却从他的反应中猜到了所有。没想到,他真的知道,想到这里,灵晚忽然间有些难过,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让雪疡看到自己最污浊的一面。
“所以,你是真的知道的,是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承认你入宫那晚,我知道铭帝没有和你在一起,但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艰难地解释着,雪疡却对灵晚撒了谎,他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说出来。
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灵晚却选择不再逼着向他要真相。她承认自己确实有点伤心,但她要见他的目的,却并不全部为了这个。
“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再出声,灵晚的语调已完全冰冷。在明白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灵晚刚刚才敞开一条缝隙的心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没有再拒绝灵晚,雪疡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但他的这些表现,又让灵晚感觉自己被同情着。这种被人同情的滋味,令灵晚的心一阵阵地缩紧,又开始泛疼。
收起哀伤的情绪,灵晚终于痛下决心,既然她已身在宫门,就再不能只做弱者。从前那些屈辱的过去,还有那些忍痛的当初,她都要一并地忘却。从今往后,她再不会只做“挨打”的嫔妃,她要让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得到教训,哪怕是从此后双手沾染鲜血,她也会在所不惜。
“我要活下去。”
闻言,雪疡再一次被灵晚脸上的坚强所感染,几乎想也不想,他便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帮我洗脱罪名,我要让所有陷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冷冷的话语,经由灵晚的嘴里说出,连雪疡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她变了,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要我怎么做?”
“你为何不先提要求?难道,你又要无条件地帮我?”灵晚没有直奔主题,却是反问雪疡。雪疡一愣,继而笑道:“如果你活不下来,那我连以前的债都要不回来。”
似乎是最好的理由,又似乎完全没有理由,但灵晚已不想考虑太多,她没有时间了,如果她不先发制人,也许,她就会失去活下去的资格。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好,我要你让冷剑来刺杀我。”冰冷的话语一经出口,连雪疡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
“只要伤了我就好,当然不是取我性命。”灵晚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一般。
沉了沉面色,雪疡问:“你想做什么?”
“三哥应该跟你说过他是怎么救我出天牢的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就是打掉那个本就莫须有的孩子。”
灵晚的话一出,雪疡终于了然,他瞄了一眼灵晚,又问:“你想要嫁祸谁?”
微启朱唇,灵晚冷冷地看向雪疡,一字一顿:“龙--傲--天。”
“什么时候?”他是问她需要他何时动手,问得简短,但灵晚却也听得明白。
凝眉一笑:“等谢彪死后,再让冷剑过来。”
“你还想干什么?”心神一凛,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是让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受到惩罚,我风灵晚绝不再坐以待毙了。”
说完这些,雪疡也沉默了。他知道灵晚受了多少苦,可是,他内心深处却并不愿看到灵晚变成这样。后宫之中,心狠手辣有时候仅仅是为了自保,灵晚就是如此,她想置身事外,但铭帝却没有给她一点儿机会。所以,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要反手为攻了。
“你真的决定了?”
微微牵了牵嘴角,灵晚坚定地点头:“绝不后悔!”
“好吧!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我会帮你。只是,谢彪你有把握动得了他?他可是皇后的人。”
“我是动不了他,可不代表没有人动得了,也许,你还能帮我一件事。”斜睨着雪疡,灵晚突然间嫣然一笑,“帮我给夏侯昭送封信吧。”
“你要利用太子之手,铲除谢彪?”雪疡又猜中了这一切。灵晚没有否认,还很认真地点着头,反问:“有何不可?”
一句话问得雪疡也不知如何回应,沉默良久,他终于还是答应了:“写信吧,如果你真的要做,我会帮你。”
永远只是一句,“我会帮你”,可偏偏就是这句话,让灵晚的鼻头瞬间涌上酸气。别开脸,不看雪疡有些无奈的眼神,灵晚吸了吸鼻头,走近书桌,提笔挥毫写下两个大字:“合作。”
只需要这两个字,太子自然会懂她在说什么的,不是吗?将写好的字条交到雪疡手里的时候,他的眸色沉沉,却又冲灵晚说了一句:“保护自己。”
言罢,他转身开门,扬长而去。
雪疡走后,灵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久,时间似乎并不长,但她经历的足够多。自入了天牢,虽然知道夏侯晔也向龙傲天打过招呼,可灵晚对他已然心死。
为了他想要的江山,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来天牢见自己一面,哪怕,那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不是偏激的人,但所有的事情都超过了她的估计。想到在天牢所受到的折磨与虐待,灵晚的心已变得坚硬无比。
既然铭帝不想查出来真凶是谁,那她又何必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更何况,他一直这么紧紧相逼,那她也更不必对他客气,她要让他明白,陷害她的下场绝不仅仅是一个死。
二、连环计
昭和殿内,铭帝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态度强硬的风青止,最终还是朝常青递了一个眼色。常青见状,碎步挪至云详跟前,自他手上接过那本记录药材购进借出的账本。仔细翻看后,常青也面色微变,颤巍巍地将手中之物递与铭帝。
“皇上,这账本里头记录的是最近自太医院借出留香草的宫人名单。”
闻言,铭帝将接过手的账目朝身边一扔,不悦道:“不就是个借出名单吗?怎劳两位风爱卿亲自送来?”
“皇上,您请过目。”风青止可不是这么好糊弄之人,云详既然有本事做出这本假账,他便有本事让铭帝明知是假,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铭帝一直反感风青止的威逼行为,他冷冷道:“风爱卿有话直言,过目不过目,朕会自行决定。”
“皇上圣明,这留香草其实是炼制百步香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但因此草极其珍贵,所以,极难炼制。而臣女灵晚在珍嫔毒发之前,一直都在闭关祈福,根本不可能有百步香这种奇毒。所以,臣肯请皇上对珍嫔娘娘之死重新排查,不要冤枉了好人,也绝不可放过真凶。”风青止此言一出,铭帝脸色越发难看,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他又怎可能不恨他的权倾朝野。
“风爱卿的意思是,是朕冤枉了贤妃?”
“皇上,臣并没有这么说,臣只是希望皇上能重新彻查此事,让珍嫔娘娘也能安心长眠。”风青止与其对视,气势一度压住了铭帝。
“要朕将贤妃亲手画押的认罪书重新取出来吗?风爱卿,朕知你护女心切,但此事已成定局,勿需再议。”铭帝言罢,一甩衣袖就要走人,风青止哪里肯放过,又朗声道:“皇上,留香草的借出记录根本就不多,这本账目里,就只有一条记录。”
闻言,铭帝也终于停下了迈出的脚步,开始暗暗心虚。那百步香本就是他交给皇后再转手给珍嫔的奇毒,当初,炼制丹药之事,也是由他指派常青一手承办的,难道那笔唯一的借出记录,会是常青的?
这么想着,铭帝也有些许不安,要知道这常青是从不接受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人的命令的,也就是说常青的一切行为都可以与他联系起来。如果这本账目里记录之人真的是常青,那么以风青止的精明程度,不可能想不到事情的主谋。
可铭帝哪知道风青止与风云详其实也拿不准此事的主谋,他们所做的这些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
“喔,那朕倒是有兴趣看一看这唯一的一笔记录了。”假笑着回身,铭帝打开账目,在看清借出人名字之时,却是惊得连账本也再拿不住。
“皇上,谢彪与此事一定大有关系,还望皇上明查。”风青止说完,云详也一步上前,恭敬道:“皇上,此事是否还是请谢统领一起过来对质?到时候,孰是孰非,立见分晓。”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铭帝再反对也似乎没什么作用,更何况,这谢彪与皇后的关系,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不顺了他们的心,说不定再查下去,同样能将此事与自己联系到一起。到时候,以风青止的为人,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
“好吧,既然风爱卿坚持的话,朕也就成全你。”言罢,铭帝斜眼看向常青,吩咐着说,“常青啊!去把谢统领叫来,顺便也让皇后过来昭和殿。”
常青点了点头,猫着腰就朝外走,可惜才走了没几步,竟又折了回来。铭帝本就心情不好,一见常青又回来了,不耐烦地问:“常青,你回来作甚?”
见铭帝发火,常青急忙解释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小顺子过来了,说娘娘请皇上过去百鸟宫一趟。”
“不是让你请皇后过来了吗?有什么事非得朕亲自过去?”铭帝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这常青正好撞到枪口上,也只有让他吼个痛快了。一来也能让他降降火,二来也是杀鸡给猴看,这明着是骂他,实际上也是骂给别人看的。
“皇上,百鸟宫那边出事了,皇上还是去看看吧。”常青并没有将事情真相说出,只以一句出事了将所有事情简单化。
铭帝偏着头看了看眼前强势的两人,又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常青的那声出事了,最终,他缓缓开口:“风爱卿,你看,此事是否稍后再议?毕竟贤妃有孕在身,暂时也不会治她的罪,她冤不冤枉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话说得也算是合情合理,若是风青止还说不好,那也有点说不过去,但他却也好奇百鸟宫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此时很显然不是去看热闹的时候,于是他也只好言道:“皇后娘娘既然有请,皇上还是先去看看是什么事吧。至于臣女,臣相信皇上一定会还她清白。”
相较于风青止,云详却十分从容,他眸中暗藏喜色,朝父亲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风青止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云详知情,看样子,有些事不必他劳师动众,问一问这个以前自己很少会关心的儿子就好。
很快,风青止和风云详就同时离开了昭和殿,铭帝也急急火火地赶去了百鸟宫。风青止一直走在云详的前面,稳步而缓慢,仿佛在等着云详前行与其并列。只是云详永远离他几步之遥,似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云详,你是不是知道百鸟宫发生了何事?”并不是询问,风青止只是想确认一下云详的意思。
没有犹豫,云详似乎并不打算瞒他,十分坦白地说:“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他说的也是实情,风青止虽然位高权重,但皇宫毕竟还是铭帝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好。觉得云详的话也有道理,风青止没有再追问,只是再度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这个儿子说:“云详,爹发现,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还有多少事瞒着爹?”
“很多。”仿佛刻意而为之,云详竟然回了这么一句。风青止闻言,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云详。
“爹如果想知道百鸟宫发生了何事,就赶紧回家。再晚一点儿,孩儿还有事要去办,就没办法跟爹细说一二了。”云详也不避开风青止的眼神,直接与其对视,但此言一出,风青止就再也不耽误时间,疾步朝宫外行去。
却说这铭帝还未到百鸟宫,已经从小顺子口中得知百鸟宫发生了何等大事。不过,以后宫的规矩,这宫女与人私通皇后一人足以做主处理,可偏偏那私通之人是皇后亲侄。她若不严办,难以在后宫立信。若是按律查办,她谢家可就会断了最后的香火。
所以,这也是皇后请铭帝到百鸟宫的原因了。只要铭帝说不杀,就算是任何人有意见,也自是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可铭帝其实根本就不想管这档子事,那个谢彪本也不是什么有用的人才,就算是死了他也绝不会可惜。
他之所以会这么急急火火地来到百鸟宫,那也是让风家人逼得没有办法,正好皇后有请,他借故离开,也省得帮他们来申冤。只是,这谢彪留不留得,他还真得好好想想。要说这谢彪是皇后的人,虽然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胜在绝无二心,以后也肯定还是有用得着的地方。
但,难办的就是,风青止的那份账目直指谢彪,到时候谢彪若是没死,加上这一条罪状,也同样是没得活路。而且,万一那谢彪落在风青止手里,到时候,指不定给他来几个大刑,珍嫔的事就会和盘托出。
思前想后,铭帝在心中掂量再三,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这个谢彪,绝对留不得,而且要在风青止有所行动之前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到了百鸟宫,一干人等齐齐跪了一地,为首的皇后,一脸苦色,惨然欲泣的眼神告诉铭帝,她等他来为自己撑腰。铭帝扫一眼跪了一地的妃嫔和宫人,面色发寒地问:“倒是挺热闹啊,都来了?皇后你是嫌这丑事不够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