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样子跟梦中的女人那么相象,分毫不差,包括面容、包括微笑、包括身材动作和其他种种给他的感觉,他不知道梦中女人所穿的那件衣服的那种缥缈虚无的花色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那种明丽飘逸的色彩就是我身上那件连衣裙的色彩!
恍恍惚惚,他象大海里一条突然失去生存意识的鱼一样,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恢复着、冷静着,告别了那个梦,他与现实生活进行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斗!
他渴望见到我,心总在做着无休无止的要求。而我是他的老师,是他永远无法攀登到的一个高塔,他试图过,他挣扎过,有无数次他的躯体被他的心和灵魂牵引着,黑夜、深夜、黎明,他在我宿舍后面的荒坡上徘徊又徘徊,他痛恨自己的心灵,却又无法不去听从它的指挥,白天的见面使他的爱很紧张很忙碌,夜晚的思念又是那样的绝望和疲惫,他感觉到,他的生活被箍上了七八十条坚韧无比的铁绳,他宁愿再加上一根钢索,干脆勒死自己算了。
后来我在班上发动了一场“名著阅读”运动,他并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参与这个运动的,但他自己绝对是积极参与、深入参与并受益匪浅的!凭着爱情的名义起誓,他在那一段时间里象蚕一样地蜕变着自己,一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一个境界,这跟当年他拿着一把锄头去山上开垦荒地的过程是一样的,坚韧、顽强、不屈服、不妥协。我曾经有一次问他看完了《简?爱》没有,他回答说看完了,我没有再问下去,估计是不相信他的能力,但是他虽然能力有限,可他是真的看完并且看懂了,他非常想跟我谈一些感想——真的!再后来他用爱和生命去完成了许多件人生的大事,比如说他的转学,那是一个与生命的取舍有重要关系的一个抉择,因为爱我,他不能呆在这儿;又因为爱我,他要呆在这儿。留在这儿,是死着的活,离开这儿,是活着的死,象当年他拿起锄头去开荒的意志般,他选择了离开。
在大化那儿,他的苦难命运也远远没有结束,当他清醒地认识到体育运动能给他带来一个有转机的命运的时候,他的抉择也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每天,他起早贪黑地练着各种运动项目,别人也许付出百分之百的力,他是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力,自己对自己的意志挑战从来都是最难于让自己满足的——还是象当年拿起锄头去开荒一样,他的意志战胜了一切艰苦的磨难,在如期而至的中考中,他轻松考取了他想要考的那个体育学校。
他最辉煌的时候是在体育学校代表全区参加几个全国性运动比赛的时候。有一次在上海,他得了一个项目的冠军,也许是那次比赛特别重要吧,连国家体育局的官员都上到领奖台来与他握手拥抱——那些珍贵的照片他还留着呢!——不管怎么说吧,他当时在学校里还算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的,周边一些大学的女学生都喜欢找他交朋友,每一次他在场上训练,场地边上总有一些漂亮女孩在为他打气加油,特别是跳高的时候,他飞身而上的动作常常能让场外她们的那些尖叫声变得异常疯狂起来,她们向他扔鲜花、扔口红、扔发夹、扔指甲油等等——哎!他有时候被她们包围到手抖腿软,我的形象却总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毕业找工作,本想回百色,但是他的顾虑多于期冀,在有限几次的取舍中,他又回到大化,在舅舅的帮助下谋到了工商局的一份工作。
我问他年纪轻轻就当所长,是不是也是一个生命极限搏击的结果。他说这一次倒不用那么费劲,就因为他有一次在肉菜市场里跟一个一贯目无法纪、欺行霸市的的肉贩子论了一次理,主要是劝他遵照法律缴纳应缴的工商税,这头摸不得屁股的老虎就纠集了一伙流氓在他第二次工商检查时围攻他并扬言说要将他打死,当时他没有看清那个说要打死他的是什么人,等他看清了,他的姿势也摆好了。扑上来的都是些猫和老鼠,十个一批或者八个一批吧,他全在一条腿下的功夫解决掉,后来上来的是几个有点本事的人,被他狠敲了几下,有的腿瘸了,有的胳膊断了,有的脑袋开花了,最重的伤是躺在医院里治疗了几个月,后来见到他都绕道走的一匹小瘪鼠。
这个壮举很快被演绎成一段舍身护法的佳话,大概是当时他的一条胳膊上也受了点伤吧,关注他的人特别多,连本局的上一级单位都知道了,于是一纸调令下来,他升任一个乡镇级工商所的所长,一步到位——这倒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关于他所说的什么一条胳膊上的一点伤,不知是刚才的什么时刻我已隐约见到过,现在这条胳膊就横在我的眼前,我一把将它掰过来一看,确有一条淡紫色的肉线在。我问他到底伤到什么程度,他说那算不上个什么程度,几块肉被刮下来而已,他的擒拿术在整个区体育界都无人敢比,几个乡野屠夫算哪一碟小菜!
夜已深,也许是这一夜的大半时间已过去了,窗帘外声静如止。我没有放开这条胳膊,枕着它,我羞愧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生活,平凡、庸俗、消沉和怠懒,不曾为爱别人付出过什么,也不曾为别人的爱回馈过什么,庸庸碌碌而又倨傲无礼,比如说那一次的相对无语,完全是因为我在对他进行有意的中伤;又比如说那么多他的信件被束之高阁;那擦身而过的冷酷,那痛楚无情的耳光……抬头望他,却见笑意盈盈、深情款款,一下子像亲人般的一股温暖袭来,我轻轻地依偎在了他怀抱里——亲吻,从未感受过的热度,像烫到几乎燃烧起来的额头;心在跳着,空气在颤抖着,他的舌头在寻找一句回馈的语言,我的意识就在一个迷乱的游走中回应着,从心的远处走来的所有感觉、所有激情、所有波涛滚滚的热浪,沉迷、消魂、身体的放松、放松……蓦地,他的一只手探到了我的胸前,几度把握,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更粗更重起来,从我们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热度已经在把周围的一切燃烧、燃烧……他的手在解开我的衣服扣子,在我的挣扎中颤抖地、坚定地往里探寻着,我知道我底线是什么,在欲罢不能的迷乱中,我的身体在退缩着、在抗拒着,他感觉到了我的意图,于是索性把箍在我腰上的另一只手也抽出来,这一次是一只手扯着我的衣服、一只手拉着我的胸衣,而我就象一只鹿似的在拼命扭动我的身子,我的两只手臂被他牢牢地控制在他双肩以上的区域里,基本上动弹不得。但是我的身体在做着顽强的抗拒,用尽一切惊险的动作往左冲开、往右挣脱、往他的膝盖撞他、用牙齿咬他的肩膀等等,直到他那些疯狂的动作嘎然而止,我的一颗惊慌失措的心才放了下来。
无言无语,又都躺回床上去。天已是黎明时分,我们都在努力睁着眼睛凝视着对方,生怕白日来临,太多的光阴流走,从此又两地遥遥,不知何时再能见面。这一次是他的沉思多了一点,有时候一声叹息,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不要说、不要说——不知不觉我枕着他的一边肩膀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中午,抬身一看,见他依然凝神对我,我疑心他没有睡,翻身靠到他的怀里,我突然感到时间的逼近是多么的令人无奈与绝望,下午三点半有一趟班车,我得回去了。也许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不失为一个解脱的时刻,我看出来,他也许更多的是在埋怨我,对我的种种表现深感疑惑和失望;对我来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怎么想——如果我是真心的,那么我现在在闹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真心的,那么我到这儿来干什么——事已至此,如果找不到答案,那么一切就都该结束、该结束了。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这个问题是那么的无足轻重而又分分秒秒占据我心头的一块空地。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寻找机会而又在躲避着这个机会,千千万万个理由,我都不能忽视这个问题的存在。但是如果连我自己的问题我都在避而不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触动他的呢?也许我们现在的做法就够令人不齿的,伤及别一个人的感情,就不要再去提起她(他)的名字吧,以良心的名义去维护一个起码的道义,我们谁都在尽量回避不去提起。
出门、退房、最后的午餐,难舍难分的两颗心已接近到融合、默契和相互间最为坦荡的信赖。人来人往的街上我们牵手而行,太阳为我们灿烂、街道为我们宽敞、行人为我们微笑,这一路走去怎么那么愉快,好像此一别不是为了远离,而是为了同往似的,冥冥之中上天到底给我们安排了一个什么结局,直让我们如此欣悦,如此不拘不束,坦荡而行?
买票,上车,我才发现,韦荐林把他自己也带上车来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说。
“你疯了!”我措手不及。
“我没疯。”他说,
“下车!”我命令。
“除非你也下。”他的口气很硬。
“你说什么?!”我逼视着他,眼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答案,瞬那间我的精神防线完全崩溃了。抓到了他的手,下车,一路狂奔,我们向来的道路归去!
原来的宾馆,服务员在前面碰上了我们。
“把这个门打开!”他命令她。
“可是……”
“打开!”
门开,脱衣服,我才记起我的丝袜在大腿根处有一个极不雅观的破洞,我得在他看到之前先行将它脱掉。躲到卫生间,刚刚从大腿上把它褪下来,韦荐林闯进来了,这头疯狂的狮子没容得我再有什么自主的意志,又一个猝不及防的动作,我的整个人便被夹到了他的怀抱里。脱掉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他的动作十分慌乱无序,根本不知道先要在什么地方入手,我感觉到他在左冲右突,但总是屡屡碰壁。此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的嘴巴正被他紧紧地夹在他的头部一边的耳朵上,于是我低低地问:
“你从来没有……难道你从来没有过……?”
………
“你这个疯子!你难道是……”
“是的!”他怒吼道,依然为许多次尝试的失败而大汗淋漓着。
轻轻帮了他一下,瞬那间一声快乐的轻吟,喷洒而出,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又过了一天一夜,在第三天一场雨后的早晨,我提着行李离开了大化,离开了韦荐林,离开了这个从此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生活象日出日落那样延续了它的起始和终点,周而复始是宇宙生命的神秘行程,我们遵循着它既定的规律,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自己的一领情地,如我,如许许多多的众生……
附带说一下,那年我二十八岁;韦荐林二十四岁,分手的时候他告诉我,一个梦就是他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