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五年,诸侯附,狄人伐,桓公告诸侯曰:“请救伐。诸侯许诺,大侯车二百乘,卒二千人,小侯车百乘,卒千人。”诸侯皆许诺。齐车千乘,卒先致缘陵,战于后,故败狄。其车甲与货,小侯受之,大侯近者,以其县分之,不践其国。北州侯莫来,桓公遇南州侯于召陵,曰:“狄为无道,犯天子令以伐小国,以天子之故,敬天之命令,以令救伐。北州侯莫至,上不听天子令,下无礼诸侯,寡人请诛于北州之侯。”诸侯许诺。桓公乃北伐令支,下凫之山,斩孤竹,遇山戎,顾问管仲曰:“将何行?”管仲对曰:“君教诸侯为民聚食,诸侯之兵不足者,君助之发。如此则始可以加政矣。”桓公乃告诸侯。必足三年之食,安以其余修兵革,兵革不足,以引其事告齐。齐助之发。既行之,公又问管仲曰:“何行?”管仲对曰:“君会其君臣父子,则可以加政矣。”公曰:“会之道奈何?”曰:“诸侯毋专立妾以为妻,毋专杀大臣,无国劳毋专予禄,士庶人毋专弃妻,毋曲堤,毋贮粟,毋禁材。行此卒岁,则始可以罚矣。”君乃布之于诸侯,诸侯许诺,受而行之。卒岁,吴人伐谷,桓公告诸侯未遍,诸侯之师竭至,以待桓公。桓公以车千乘会诸侯于竟,都师未至,吴人逃,诸侯皆罢。桓公归,问管仲曰:“将何行?”管仲曰:“可以加政矣。”曰:“从今以往二年,适子不闻孝,不闻爱其弟,不闻敬老国良,三者无一焉,可诛也。诸侯之臣及国事,三年不闻善,可罚也。君有过,大夫不谏,士庶人有善,而大夫不进,可罚也。士庶人闻之吏。贤孝悌,可赏也。”桓公受而行之,近侯莫不请事,兵车之会六。乘车之会三,飨国四十有二年。
注释
令支:古国名,被齐国所灭,故地位于今河北省滦县和迁安县之间。孤竹:古国名,存于商、周时代,伯夷、叔齐即孤竹君之二子,故地位于今河北卢龙县。遇山戎:据陶鸿庆之说,“遇”应作“遏”,即遇止。谷:齐国都邑,位于今山东省东阿县境内。
原文
桓公践位十九年,关市之征,五十而取一。赋禄以粟,案田而税,二岁而税一,上年什取三,中年什取二,下年什取一,岁饥不税。岁饥而税。
桓公使鲍叔识君臣之有善者,晏子识不仕与耕者之有善者,高子识工贾之有善者。国之为李,隰朋为东国,宾胥无为西土。弗郑为宅。凡仕者近宫,不仕与耕者近门,工贾近市。三十里置遽,委焉,有司职之。从诸侯欲通,吏从行者,令一人为负以车;若宿者,令人养其马,食其委。客与有司别契,至国八契费。义数而不当,有罪。凡庶人欲通,乡吏不通七日,囚。出欲通,吏不通,五日,囚。贵人子欲通,吏不通,二日,囚。凡县吏进诸侯士而有善,观其能之大小,以为之赏,有过无罪。令鲍叔进大夫,劝国家,得之成而不悔,为上举;从政治为次,野为原,又多不发,起讼不骄,次之;劝国家,得成而悔,从政虽治而不能,野原又多发,起讼骄,行此三者为下。令晏子进贵人之子,出不仕,处不华,而友有少长,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士处靖,敬老与贵交不失礼,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耕者农用力,应于父兄,事贤多,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为次,得一为下。令高子进工贾,应于父兄,事长养老,承事敬。行此三者为上举,得二者为次,得一者为下。令国子以情断狱。三大夫既已选举,使县行之。管仲进而举言,上而见之于君,以卒年君举。管仲告鲍叔曰:“劝国家不得成而悔,从政不治不能,野原又多而发,讼骄,凡三者,有罪无赦。”告晏子曰:“贵人子处华,下交,好饮食,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士出入无常,不敬老而营富,行此三者,有罪无赦;耕者出入不应于父兄,用力不农,不事贤,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告高子曰:“工贾出入不应父兄,承事不敬而违老治危,行此三者,有罪无赦。凡于父兄无过,州里称之,吏进之,君用之,有善无赏,有过无罚,吏不进,廉意。于父兄无过,于州里莫称,吏进之,君用之,善为上赏,不善吏有罚。”君谓国子:“凡贵贱之义,人与父俱,出与师俱,上与君俱。凡三者,遇贼不死,不知贼,则无赦。断狱,情与义易,义与禄易。易禄可无敛,有可无赦。”
注释
从诸侯欲通:据许维通之说,“从”字应作·“凡”。出欲通,吏不通:据刘绩之说,“出”字应作“士”。从政治为次:据王引之之说,“为次”二字衍。廉意:据刘师培之说,此二字应作“旷怠”。易禄可无敛:据郭沫若之说,“可”字衍。
译文
齐僖公生有公子诸儿、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三个儿子。差令鲍叔牙辅助公子小白,鲍叔牙不肯接受,于是称身体有病,足不出户。管仲和召忽一同去看鲍叔,问他说:“你为什么足不出户呢?”鲍叔说:“前人有言道:‘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如今君主已知我不肖,所以让我辅佐公子小白。我知道,君主不想重用我了。”召忽说:“你若坚决推辞拒不接受,那就不要出来奉命,我暂且担保说你就要死了,这样你定会免于处罚。”鲍叔说:“您能这么做,还有什么道理不使我免于处罚呢?”管仲说:“不能这样。主持国家政事的人,从不推辞工作、不贪图安逸。将来谁执掌国家还不知道呢,你还是就任吧。”召忽说:“不行。对于齐国来说,我们三人犹如鼎的三足,去掉一足,鼎就不可能立住。我看公子小白肯定不会继承君位的。”管仲说:“不是这样。国民憎恨公子纠的母亲,这会殃及公子纠本人,而国民可怜公子小白没有母亲。公子诸儿虽居长位,但人品低劣,继承之事怎么样还难以料定。能够安定齐国的人,除了纠和小白两公子,别无他人。小白的为人,不耍小聪明,性情急躁,但有远虑,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他。上天万一不幸降祸而殃及齐国,公子纠即使即位,也成不了大器。不由你鲍叔来安定国家,还能有谁呢?”召忽说:“百年之后,君主辞世,违背君主之命而废弃君主所立,如果小白从纠手中夺走了君位,即使得到天下,我也不会苟活下去。况且我已参与了齐国执政,既已接受君主之命就不能改变,要尊奉君主所立而不能废弃,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管仲说:“我身为君主的臣下,是要执行君主之命来主持国政的,岂能为一个公子纠而死呢?如果我死,除非是国家已亡,宗庙已灭,祭祀已绝,那时我肯定会为此而死。不是这三个原因,我绝不会去死的。我活着对齐国有利,我死去对齐国不利。”鲍叔说:“既然如此,那我该怎么办呢?”管子说:“你出来接受君令就是了。”鲍叔答应了,于是出来接受了君令,开始辅佐公子小白。鲍叔又问管仲:“具体该怎么做呢?”管仲说:“作为臣下,不尽心尽力就得不到君主的亲近和信任;不被亲近和信任,臣下的意见就不会被君主采纳,国家就不会安定。事奉君主,不能有二心。”鲍叔点头称是。
齐僖公的同母弟弟夷仲年生有公孙无知,被僖公所宠爱,衣饰、品级和俸禄都如同世子一样。僖公死后,因为公子诸儿为长子,所以继承了君位,称为襄公。襄公继位后,罢免了公孙无知,使公孙无知很恼怒。襄公派连称、管至父二人驻防葵丘,说:“瓜熟时过去,到明年瓜熟时才能回来。”驻防期满的时候,襄公的调令没有下达。二人请求换防,也未被允许。于是,这两个人便联络公孙无知,开始犯上作乱。
鲁桓公的夫人叫文姜,是齐国人。鲁桓公将到齐国去,要与夫人同行。申俞进谏说:“不要让夫人同去。女有夫家,男有妻室,不能相互亵渎,这是起码的礼节。”鲁桓公没有听从,于是与文姜一道去泺地会见齐襄公。文姜与齐襄公通奸,鲁桓公听说后,怒斥文姜。文姜将这事告诉了齐襄公,齐襄公大怒,于是假借宴请鲁桓公之机,让公子彭生在扶鲁桓公上车时折断了他的肋骨,鲁桓公死在了车上。竖曼说:“贤人为忠诚而死,能消除人们的怀疑,百姓会怀念他;智者推究事物的真理,而且深谋远虑,就能避免祸害。如今彭生对君主不忠,不竭力劝谏反而阿谀俸承,来戏弄君主,使我们的君主丧失了对待亲戚的礼节,现在又给君主酿下了大祸,造成了齐鲁两国之间相互怨恨。如何免除彭生的罪过呢?灾祸都是由彭生引起。君主因怒招祸,不怕得罪亲戚之国,,如果宽容昏恶的彭生,那将是无耻的。这事岂能是彭生一人所能了断的呢?如果鲁国兴师问罪,必定拿彭生当借口。”
二月,鲁国果真派人告诉齐国说:“我们的君主因畏惧贵国君主的威力,不敢安宁居处,前去齐国重修旧好,没想到礼仪尽到却不得回返,他的死该由谁来承担责任?请求将彭生拿来抵罪。”齐国于是杀掉彭生,向鲁国谢罪。五月,齐襄公到贝丘打猎,看见一头野猪,侍从说:“那正是公子彭生。”襄公发怒说:“公子彭生怎敢现身?”立即射箭。那头野猪像人一样站立起来啼叫不止。襄公惊恐万分,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丢了鞋。回宫后,他向一个叫费的侍从索要鞋子,没有得到,于是用鞭子狠抽费,打得鲜血直流。费跑出去,在门前遇到叛贼,于是他被抓住并被捆绑起来。费脱掉衣服,展示后背的伤痕,逆贼终于相信了费,于是让费先进宫去,以便协作成事。费进宫后把襄公藏了起来,然后又出来,与叛贼格斗,最后战死在门中。侍从石之纷如战死在台阶下,一个叫孟阳的侍从假冒齐襄公躺在床上,叛贼杀死了他,然后说:“你不是君主,不像。”说话间,忽然在门下发现了齐襄公的双脚,于是杀了他。拥立公孙无知为君主。
鲍叔护送公子小白逃到莒国,管仲和召忽护送公子纠逃到鲁国。鲁庄公九年,公孙无知因虐待齐国大夫雍廪,而被雍廪杀死。公子小白从莒国先行回到齐国,鲁国于是攻打齐国,欲送公子纠回国继承君位,两国在乾时之地与交战,管仲一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此战鲁国大败,而后公子小白登上君位,称为齐桓公。于是齐国要挟鲁国,要其杀死公子纠。齐桓公问鲍叔说:“怎样才能使国家平定呢?”鲍叔回答说:“得到管仲与召忽,国家就能平定了。”齐桓公说:“管仲和召忽是我的仇人。”于是鲍叔便把三人先前的谋划告诉了齐桓公。齐桓公听罢,问道:“可是怎样才能得到这两个人呢?”鲍叔回答说:“如果赶快召回还可以得到,否则就得不到了。鲁国大夫施伯知得管仲足知多谋,管仲的智谋必将使鲁国把国政交给他。如果管仲接受,鲁国就能借他的智谋来削弱齐国;如果管仲不接受,鲁国就知道他要返回齐国,必然要杀掉他。”齐桓公说:“那么管仲会接受鲁国的授权呢?还是会拒绝呢?”鲍叔说:“不会接受。管仲之所以不为公子纠而死,是为了安定齐国,如果他接受鲁国的授权,无疑是削弱齐国。管仲侍奉君主是不会有二心的,即使明知要死,也不会接受鲁国的授权。”齐桓公问道:“他对于我,也能这样吗?”鲍叔说:“他并不是为了君主您,而是为了先君。他对您不如对公子纠那么亲,他都不肯为公子纠而死,更何况您了。如果君主您想安定齐国,就要赶紧迎接他回国。”齐桓公说:“恐怕来不及了,怎么办呢?”鲍叔说:“施伯的为人,聪敏但怕事,君主您如果先行一步召回管仲,施伯肯定怕与齐国结怨,必定不会杀掉管仲。”齐桓公说:“好。”
施伯对鲁国国君说:“管仲很有智慧,他帮助公子纠夺取君位没有成功,如今流落鲁国,君主您可以把国政交给他,如果他肯接受,就可以借他之力削弱齐国;如果他不肯接受,就把他杀掉。杀掉他可以取悦齐国,表示我们与齐国同仇敌忾,这比不杀还更显友好。”鲁君答道:“好吧。”鲁国还没来得及把国政交给管仲,齐国的使者就到了。齐国使者说:“管仲和召忽,是我们齐国的叛贼,如今两人在鲁国,我想要将其生擒回国。如果得不到,那就是鲁君与我们的叛贼结束朋党了。”鲁君问施伯。施伯说:“您把两人交给他们吧。我听说齐君戒心重,性情急躁骄狂,即使得到了贤才,难道一定能重用吗?假如齐君真能重用管仲,管仲的事业就能成功。那个管仲,可是天下的大圣人,如今他返回齐国,整个天下都要归顺于他,岂止是鲁国呢!现在如果杀掉管仲。他可是鲍叔牙的朋友,鲍叔牙借此向鲁国发难,君主您肯定应付不了。不如把管仲还给他们吧。”于是,鲁君把管仲和召忽捆缚着押给了齐国使者。
管仲问召忽:“你害怕吗?”召忽说:“我害怕什么呢?我之所以没有早死,是想等待国家安定,如今既然已经安定下来,让你担任齐国的左相,一定会叫我担任齐国的右相。即使如此,杀掉了公子纠,而要让我来辅佐当今君主,也是对我的再次侮辱。你作生臣,我作死臣。我知道要为得到万乘之国的权柄而死,公子纠可以称得上有死臣了;你活着称霸诸侯,公子纠可以称得上有生臣了。死臣能成就德行,而生臣能成就功名,这两项功名不能兼得,德行也不会凭空到来。你努力去做吧,你我生死各有所属,名分不同罢了。”于是他们一起踏上归途,进入齐国边境的时候,召忽自刎而死,管仲继续前行。有君子听说这事,议论道:“召忽死去,比他活着好;管仲活着,比他死去好。”
还有一种说法:齐襄公继位第二年,驱逐公子小白,公子小白出逃莒国。十二年后,齐襄公死去,公子纠继承了君位,这时齐国召唤公子小白回国。鲍叔问道:“为什么不动身呢?”小白说:“不能回去。管仲富于智慧,召忽刚强勇武,即使国人召唤我,我还是不能回去。”鲍叔说:“管仲若能用他的智谋治理国家,国家怎能发生动乱呢?召忽虽然刚强勇武,难道说仅仅是用来对付我们的吗?”小白说:“管仲虽然未能发挥智谋,难道说他就无智谋吗?召忽虽然没有慑服民众,难道说他的同党就不会来谋害我吗?”鲍叔回答说:“国家发生动乱,是因为智者不能治理内政,朋友间不能相互合作,国家是可以图谋治理的。”于是派人套马备车,由鲍叔亲自驾驭,小白乘车离开了莒国。公子小白说:“管仲和召忽都是按君令办事的,我不能冒险前往。”说着就要下车,鲍叔踩住他的脚,说:“事情成功,就在此时,若不能成功,老臣我就去死,公子您还可以幸免。”于是继续前行,到了齐国的郊野,鲍叔命二十辆兵车在前,十辆兵车在后。鲍叔告诉小白:“国内的人可能只怀疑其中的两三人,但他们不会忍心伤害老臣我。如果事情不成功,老臣就用兵车阻塞道路,你趁机撤离。”鲍叔向随行下令道:“事情若要成功,就听从我的命令;事情若不成功,保护公子撤离为上策,战死为下策,我用五辆兵车阻挡道路。”于是,鲍叔先驱直入,进入国都,驱逐公子纠,管仲射中公子小白的衣带钩。战败后,管仲与公子纠、召忽出逃鲁国,公子小白继承君位,这就是齐桓公。随后鲁国讨伐齐国,想让公子纠夺回君位,但没有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