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以《权修》为题,阐述了修治君主政权的基本策略,其中“权”即权力,“修”意为修治。篇中提出了许多积极有益的思想主张,至今仍不过时,能给我们以重要启迪。
首先,篇中提出了爱民抚民、轻徭薄赋、珍惜民力、取民有度、不夺民时的思想主张,作者认为这样才能使君主受到人民爱戴,使民力永不衰竭,保证社会的安定。“取民有度、不夺民时”的思想是管仲学派一贯倡导的,它的确保证了当时农业生产的按时进行,从而对农业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其次,篇中提出劳动致富、按劳取酬的分配政策,“其积多者其食多,其积寡者其食寡,无积者不食”就体现了这一思想,即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作者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激励百姓,使其同心同德。“按劳分配”的思想由管仲学派最早提出,使这一全新的分配观念在社会逐渐形成,它极大地提高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对社会经济发展的作用不可低估。
篇中还充分体现了管仲学派对法度和礼仪的重视,提出以法治国、但要慎用法度的思想,在篇末明确阐释了法度的重要功效,认为法度是治国驭民的重要手段。此外,本篇还提出了反对商人掌权和妇人参政等主张,强调礼仪、等级和秩序的重要性,这尽管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权钱交易等腐败行为的发生,但也明显带有历史的局限性。
管仲学派对人的认识一向颇有独到见解,篇中有关人才培养的主张充分体现了对人才的重视,至今为我们所熟知,那就是“一年之计在于树谷,十年之计在于树木,百年之计在于树人”的论断,这里强调“树人”是终身大计,要坚持不懈,管学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有远见的治国之策。另外,篇中还谈到了教化统驭百姓的问题,认为这项工作应从人的本性入手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要顺其本性而润物无声,非逆其本性而发号施令,要审其好恶而知其长短。观其交友而知其贤庸,而后再有针对性地进行教化和举荐,从而实现有效的治国的目的。
原文
万乘之国,兵不可以无主;土地博大,野不可以无吏;百姓殷众,官不可以无长;操民之命,朝不可以无政。地博而国贫者,野不辟也;民众而兵弱者,民无取也。故末产不禁则野不辟,赏罚不信则民无取。野不辟,民无取,外不可以应敌,内不可以固守,故曰:有万乘之号,而无干乘之用,而求权之无轻,不可得也。
地辟而国贫者,舟舆饰,台榭广也;赏罚信而兵弱者,轻用众,使民劳也。舟车饰,台榭广,则赋敛厚矣;轻用众,使民劳,则民力竭矣。赋敛厚,则下怨上矣;民力竭,则令不行矣。下怨上,令不行,而求敌之勿谋己,不可得也。
欲为天下者,必重用其国;欲为其国者,必重用其民;欲为其民者,必重尽其民力。无以畜之,则往而不可止也;无以牧之。则处而不可使也。远人至而不去,则有以畜之也;民众而可一,则有以牧之也。见其可也,喜之有征;见其不可也,恶之有刑;赏罚信于其所见,虽其所不见,其敢为之乎?见其可也,喜之无征;见其不可也,恶之无刑;赏罚不信于其所见,而求其所不见之为之化,不可得也。厚爱利,足以亲之;明智礼,足以教之。上身服以先之,审度量以闲之,乡置师以说道之,然后申之以宪令,劝之以庆赏,振之以刑罚。故百姓皆说为善,则暴乱之行无由至矣。
地之生财有时,民之用力有倦,而人君之欲无穷。以有时与有倦,养无穷之君,而度量不生于其间,则上下相疾也。是以臣有杀其君,子有杀其父者矣。故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止,国虽小必安;取于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
地之不辟者,非吾地也;民之不牧者,非吾民也。凡牧民者。以其所积者食之,不可不审也。其积多者其食多,其积寡者其食寡,无积者不食。或有积而不食者,则民离上;有积多而食寡者,则民不力;有积寡而食多者,则民多诈;有无积而徒食者,则民偷幸。故离上、不力、多诈、偷幸,举事不成,应敌不用。故曰:察能授官,班禄赐予,使民之机也。
野与市争民,家与府争货,金与栗争贵,乡与朝争治。故野不积草,农事先也;府不积货,藏于民也;市不成肆,家用足也;朝不合众,乡分治也。故野不积草,府不积货,市不成肆,朝不合众,治之至也。
人情不二,故民情可得而御也。审其所好恶,则其长短可知也;观其交游,则其贤不肖可察也。二者不失,则民能可得而官也。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栗,故地不辟,则城不固。有身不治,奚待于人?有人不治,奚待于家?有家不治,奚待于乡?有乡不治,奚待于国?有国不治,奚待于天下?天下者,国之本也;国者,乡之本也;乡者,家之本也;家者,人之本也;人者,身之本也;身者,治之本也。故上不好本事,则末产不禁;末产不禁,则民缓于时事而轻地利;轻地利,而求田野之辟、仓廪之实,不可得也。
商贾在朝,则货财上流;妇人言事,则赏罚不信;男女无别,则民无廉耻。货财上流,赏罚不信,民无廉耻,而求百姓之安难、兵士之死节,不可得也。朝廷不肃,贵贱不明,长幼不分,度量不审,衣服无等,上下凌节,而求百姓之尊主政令,不可得也。上好诈谋闲欺,臣下赋敛竞得,使民偷壹,则百姓疾怨,而求下之亲上,不可得也。有地不务本事,君国不能壹民,而求宗庙社稷之无危,不可得也。上恃龟筮,好用巫医,则鬼神骤祟。故功之不立,名之不章,为之患者三:有独王者,有贫贱者,有日不足者。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凡牧民者,使士无邪行,女无淫事。士无邪行,教也;女无淫事,训也。教训成俗而刑罚省,数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正也;欲民之正,则微邪不可不禁也。微邪者,大邪之所生也,微邪不禁,而求大邪之无伤国,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礼也;欲民之有礼,则小礼不可不谨也;小礼不谨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礼,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义也;欲民之有义,则小义不可不行;小义不行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义,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廉也;欲民之有廉,则小廉不可不修也;小廉不修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廉,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耻也;欲民之有耻,则小耻不可不饰也;小耻不饰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耻,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修小礼、行小义、饰小廉、谨小耻、禁微邪,此厉民之道也。民之修小礼、行小义、饰小廉、谨小耻、禁微邪、治之本也。
凡牧民者,欲民之可御也;欲民之可御,则法不可不审。法者,将立朝廷者也;将立朝廷者,则爵服不可不贵也。爵服加于不义,则民贱其爵服;民贱其爵服,则人主不尊;人主不尊,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力者也;将用民力者,则禄赏不可不重也。禄赏加于无功,则民轻其禄赏;民轻其禄赏,则上无以劝民;上无以劝民,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能者也;将用民能者,则授官不可不审也。授官不审,则民间其治;民间其治,则理不上通;理不上通,则下怨其上;下怨其上,则令不行矣。法者,将用民之死命者也;用民之死命者,则刑罚不可不审。刑罚不审,则有辟就;有辟就,则杀不辜而赦有罪;杀不辜而赦有罪,则国不免于贼臣矣。故夫爵服贱、禄赏轻、民间其治、贼臣首难,此谓败国之教也。
注释
万乘之国、千乘之国:乘,指兵车,包括一车四马;万乘之国,即万辆兵车,这里指大国,周朝时,天子有方圆千里,兵车万辆,故以万乘称天子之国;千乘之国,这里指诸侯国;故在战国时期,小国称千乘,大国称万乘。本事、末产:本事即根本之事,这里指农业,《荀子·王制》亦有“务本事,积财物”的说法;末产,即末位产业,这里指工商业;由此可见当时所提倡的重农轻商思想。
译文
万乘大国,兵士不能没有统帅;疆土辽阔,原野不能没有官吏;百姓众多,官府不能没有长官;养育众生,朝廷不能没有政令。疆土辽阔而国破民穷,是因为土地没有得到开垦;百姓众多而兵力薄弱,是因为人民缺乏督促。所以,工商业不禁止,土地就得不到开垦;赏罚没有力度,百姓就得不到督促。土地得不到开垦,百姓得不到督促,这样对外不能够迎击敌人,对内不能够稳固国土,所以说:空有万乘之国的虚名,却没有千乘之国的实力,想要君权不被削弱,那是不可能的。
土地开垦而国家依然贫困,是因为车船雕饰得过于豪华,楼台亭阁建造得太多;赏罚信实而兵力依然薄弱,是因为随心所欲地利用百姓,使百姓过于劳苦疲惫。车船豪华,楼台遍野,赋税便会繁重;不善用民,劳顿百姓,民力便会衰竭。赋税繁重,百姓就会怨恨君主;民力衰竭,政令就会难以施行。百姓怨恨君主,政令难以施行,想要敌人不来攻伐,那是不可能的。
想要治理好天下,一定要珍视国家;想要治理好国家,一定要珍视百姓;想要治理好百姓,一定要珍视民力。无法来养育百姓,他们便会出走他乡;无法来统治百姓,他们便会不听召唤。远方的人到来而不离去,那是因为君主有养育之策;百姓众多而步调一致,那是因为君主有统治之策。发现百姓的功劳,既要表示高兴又要实行奖赏;发现百姓的过错,既要表示厌恶又要进行惩罚;对所发现的功过赏罚分明,即使还有没被发现的,哪里还有人敢为所欲为呢?如果发现了功劳不实行奖赏,发现了过错不进行惩罚,对亲眼所见的功过都赏罚不明,还期望在不被发现的时候让百姓自己觉悟,那是不可能的。君主如果付出慈爱厚利,就能够亲近百姓;明示知识礼仪,就能够教化百姓。君主要以身作则来引导百姓,要审定制度来统驭百姓,要设置乡长来领导百姓,然后用法度来约束他们,用犒赏来奖励他们,用刑罚来震慑他们。所以,当百姓都以行善为乐的时候,暴乱行径便不会滋生了。
土地生财是有时令限制的,百姓出力是有疲倦之时的,而君主的欲望却是无穷无尽的。用有时令限制的土地和有疲倦之时的人力,来供奉欲望无穷的君主,如果没有法度的制约,那么君主和百姓之间就会相互怨恨了。于是,便会出现臣杀君、子杀父的现象。所以,敛取财富要有限度,使用民力要有止境,这样的话,国家虽弱小也必然安定;如果横征暴敛没有限度,滥用民力没有止境,这样国家虽强大也必定灭亡。
土地没有被开垦,等于不是自己的土地;百姓没有被治理,等于不是自己的百姓。凡是统治人民的君主,应该施行论功行赏、按劳分配的原则,这一点不能不谨慎。功劳越大俸禄越多,功劳越小俸禄越少,没有功劳的不能接受俸禄。如果有功劳而得不到俸禄,那百姓就会离心离德;如果功劳大而俸禄少,那百姓就会消极怠工;如果功劳小而俸禄多,那百姓就会虚伪欺诈;如果没有功劳而白得俸禄,那百姓就会投机取巧。因此,一旦发生离心离德、消极怠工、虚伪欺诈、投机取巧的现象,君主将一事无成,无法克敌制胜。所以说:要观察能力大小然后授予官职,要论功行赏按劳分配,这是用民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