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高高小友:
你好,来信收到了,早在你的微信和博客里就看到了,你为巴赫的故事所感动,而且,我还知道了,在你们学校的音乐教室里的墙壁上挂有几位音乐家的画像,其中第一幅就是巴赫。也就是说,巴赫早就是你熟悉的好朋友了。我很高兴你们学校对巴赫的尊重,也很高兴你对巴赫的喜爱。
你信中说你对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着迷,希望我接着再讲讲音乐家的故事。我想了想,今天就讲讲法国音乐家德彪西的故事好吗?你们音乐教室的墙上有没有挂着他的画像?
你大概知道,我们现在都把德彪西当做印象派音乐的开山鼻祖。印象一词最早来自法国画家莫奈的《日出印象》,当初说这个词时明显带有嘲讽的意思,如今这个词已经成为艺术特有的一派的名称,成为高雅的代名词,标签一样随意插在任何地方。而最初德彪西的音乐确实得益于印象派绘画,虽然德彪西一生并未和莫奈见过面,但艺术的气质与心境的相似,使得他们的艺术风格不谋而合,距离再远心是近的。画家塞尚曾经将他们两人做过这样非常地道的对比,他说:“莫奈的艺术已经成为一种对光感的准确说明,这就是说,他除了视觉别无其他。”同样,“对德彪西来说,他也有同样高度的敏感,因此,他除了听觉别无其他。”我觉得塞尚说得特别好,也特别准确,将印象派的画和印象派的音乐做了说明和区别。
倒退一百多年前,也就是1894年12月22日,印象派的音乐诞生在这一天。这一天,在巴黎阿尔古纪念堂,德彪西首次演出他根据马拉美的同名诗谱写的管弦乐前奏曲《牧神午后》。
在此之前,德彪西籍籍无名,演出之后,一向为权威和名流瞩目的巴黎,将高傲的头终于垂向了他。尽管在这场音乐会上有圣桑和弗兰克等当时远比德彪西有名的音乐家演奏他们的作品,但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不得不把当场重演一遍的荣誉给了《牧神午后》。热烈的场面,来得突然,令德彪西自己不敢相信。
《牧神午后》确实好听,如果你找到这盘唱盘听听,我想,你也许一时无法弄明白《牧神午后》中所说的半人半羊的牧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它所迷惑的女妖又和我们聊斋里的狐狸精有什么区别,更会让你我莫衷一是。但我们会听得懂那种迷离的梦幻,那种诱惑的扑朔,是和现实与写实的世界不一样的,是和我们曾经声嘶力竭与背负沉重思想的音乐不一样的。特别是乐曲一开始时那长笛悠然而凄美地从天而落,飞珠跳玉般溅起木管和法国圆号的幽深莫测,还有那竖琴的几分清凉的弹拨,以及后来弦乐加入之后那种委婉飘忽和柔肠寸断,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了一艘别样的游船招呼你上去,风帆飘动,双桨划起,眼前的风光立刻迥异,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好的音乐,有着永恒的魅力,时间不会在它身上落满尘埃,而只会帮它镀上金灿灿的光泽。对于已经流行了一个世纪的古典浪漫派音乐而言,《牧神午后》是两个时代的分水岭,是新时代的启蒙。听完《牧神午后》,我们会发现,历史其实也可以用声音来分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不同的声音。
对于《牧神午后》的出现在音乐史上的重要意义,法国当代著名作曲家皮埃尔·布列兹曾经这样地评价,我认为他说得最言简意赅:“正像现代诗歌无疑扎根于波特莱尔的一些诗歌,现代音乐是被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唤醒的。”你看,这样的评价够高的吧?即使德彪西以后再没有什么新作品出现,他也可以在音乐史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一页了,他已经功成名就。全世界都在演奏这部《牧神午后》。
可是,德彪西不是躺在成绩册上睡大觉的人,他是一个对艺术不断追求的人。尽管他的这部《牧神午后》,已经为他迎来了极高的声誉,但是,他并不满足,他一直渴望有新的创新。他苦苦追求着,努力着,坚持了八年的时间,1902年,他一生唯一的一部歌剧《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终于问世。这是一部真正对他自己富有划时代意义的音乐。
早在十年前即1892年,德彪西在罗马留学的时候,在意大利大道的书摊上发现了梅特林克刚刚出版的剧本《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时,就立刻买了一本,一口气读完,爱不释手。这部戏剧讲的是两位王子和一个漂亮的少女的悲剧故事,那种命运紧握个人生命的象征力量,那种以梦境织就情节的扑朔迷离,都暗合着德彪西的音乐理想,让他对这位与他同龄的比利时剧作家一见钟情,相见恨晚。
自从《牧神午后》之后,他一直在寻找着进一步实现自己音乐理想的突破口和接口。梅特林克的剧本中梦境般的情节,打开了德彪西的思路,只是,创作踌躇而艰难,他写得很慢、很苦,他立志要把它谱写成一部伟大的歌剧。为此,他专程拜访过梅特林克,可惜梅特林克是个乐盲,在听德彪西兴致勃勃为他演奏这部他倾注全部心血的《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总谱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差点没把德彪西气疯。
创作这部《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让德彪西付出了十年的时间,他不止一次修改它。对比当时最为轰动的瓦格纳及其追随者的所谓音乐歌剧,它没有那样华丽的咏叹调结构以及辉煌的交响音响效果;对比当时法国铺天盖地的轻歌剧、喜歌剧,它没有那样奢靡和轻佻讨好的旋律悠扬;它有意弱化了乐队的和声,运用了纤细的配器,以新鲜的弦乐织体谱就了如梦如幻的境界,摈弃了外在涂抹的厚重的油彩,拒绝了一切虚张声势的浮华辞藻和貌似强大的音响狂欢,以真正的法兰西风格,使得法国歌剧在此之后有了自己能够和瓦格纳相抗衡的新品种。
作家罗曼·罗兰曾经高度赞扬了他的这位法国同胞这部歌剧的成就,并指出了它的意义,他称《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是对瓦格纳的造反宣言:“德彪西的力量在于他拥有接近他(指格鲁克——一位18世纪的歌剧改革家)这种理想的方法……致使目前法国人只要一想起梅特林克该剧中的某段话,就会在心中相应地同时响起德彪西的音乐。”这真是一种最由衷的赞美了,因为一个民族在想起某段话或某个情景时,就能够在心中响起音乐家的音乐来,这是已经将那音乐渗透进这个民族的血液之中了。《佩里亚斯和梅丽桑德》使得德彪西彻底摆脱瓦格纳对法国歌剧的奴役,让强大的瓦格纳在真正具有法兰西精神的歌剧面前雪崩,让法国有了属于自己的歌剧。
德彪西以他的革新精神,创造了他自己的音乐语言。这样崭新的音乐语言,不仅让当时的听众,也让百年之后的我们耳目一新。如果有兴趣,我倒希望你能在课余时间听听德彪西的音乐,你会发现,同为古典音乐,他和巴赫,和贝多芬与莫扎特,已经大不相同。你会发现,他的音乐中有现代音乐的味道。
我想抄一段我国中央音乐学院毛宇宽教授说过的一段话给你看看:“德彪西是欧洲作曲家中使音乐语言的构成从古典调式调性体系这个不可动摇的创作基础中解放的第一人,他跨入了另一个新的音响——音乐之地;就这一点而言,20世纪的音乐帷幕确实是由他所开启。”这种崭新的音乐语言,“那个无中生有的创作神奇幻境”,“以耳朵和心灵代替眼睛,把视觉形象,甚至光和影变成声音。不简单勾画其外形,而且表现它们内在的含义。”这样的评价,可能对你说来稍微深了一点儿,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懂得的,毛教授说得比当年塞尚说的,更准确地说明了德彪西音乐语言的艺术特性与历史意义。
德彪西以他勇于革新的精神,创造了以往从来没有属于他自己的音乐语言。为后代音乐家,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这也是至今他的音乐仍然在世界各地响起的原因。你说对吧?谁愿意总听一种声音,总看一幅画面呢?饺子天天吃,也会吃腻了呢,你说是不是?创新,是艺术的生命,也是一切事物发展的生命。今天你们在中学里的学习,难道不是为了以后的创新做准备吗?否则,死啃书本有什么意义呢?这一点,我想你是最能体会的了。
等你的新消息。等待着你的好成绩。
想念你的肖爷爷